第55章 ☆、相思方(一)

一語未落,他側頭用佩劍挑起一塊小石頭,那石子兒直直朝着那匹白馬臀上而去,那匹馬兒被這突如其來的飛石擊中,一時間疼不可耐,猛然跳将了起來,仰起脖子嘶叫一聲,撒開了四蹄朝前沖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此時,鄭溶忽地摟起蘇蕭,飛身而上跨上黑馬,手中佩劍狠狠地拍打在黑馬身上,那馬兒吃疼,旋即撒開了蹄子跟着前頭的白馬沖将了出去。

蘇蕭耳邊又傳來一聲放箭之聲,只聽得白馬的悲鳴聲穿透天際,那匹通身雪白的馬兒突然轟地倒地,一時間沙石飛揚,鄭溶扣在蘇蕭腰間的手再陡然一緊,低聲道:“抱緊我。”

他猛然提起缰繩,再狠狠地一夾馬肚子,那黑馬跟随他多年,早已與他是默契之至,此刻高高地仰起前蹄,如同一顆流星一般,從白馬卧倒的身軀上躍了過去,不過須臾之間,那黑馬就帶着兩人沖出了數丈之遠。

蘇蕭只聽得身後傳來呼呼的風聲和越來越遠的箭聲,她心中到底松了一口氣,慢慢艱難地擡起頭來,卻見到鄭溶緊緊抿起的薄唇,猶然還帶着一絲不可覺察的冷冽寒意。

他擊出飛石讓白馬狂奔而出,引開了刺客的注意,等那刺客發現那不過是一匹空馬的時候已是晚了,再搭弓射箭時,兩人早已遠離弓箭的射程之外。不過是片刻之間,他便如此輕巧地将她帶離險境,眼光如此敏銳,心思如此缜密,頭腦如此冷靜,讓她心中不由地一顫,從今往後,她便要和這個男人為敵了罷?與這個現在還将她護着懷中的男人為敵了罷?與這個冷靜到近乎可怕的男人為敵了罷?馬背極是颠簸,後背那鑽心的疼痛卻抵不過她心中難以抑制的陣陣寒意,終于她的視線愈來愈模糊,漸漸陷入一片烏沉沉的黑暗之中。

鄭溶一只手摟住蘇蕭,一只手只管執了佩劍驅使着□□的黑馬往前飛馳而去。方才蘇蕭被射中後,對方明明占了優勢,卻只是引而不發,只躲在暗處等待他們現身,那時候他便當即斷定,那刺客不敢露面的原因只有一個,便是怕被自己抓了活口。刺殺他卻還能全身而退的人,慢說京師之內,便是在這世上也屈指可數。若今日他獨自一個人,斷然不肯就此罷休,可現下蘇蕭受了重傷,她的血就那樣沾染在他的掌心之中,汩汩而出,那溫熱的血仿佛正在一點一點地帶走她的生命,她慘白的臉色讓一貫冷靜的他恐懼到幾乎拿不穩手中的佩劍,他雖然面上極為鎮定,可他卻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時間與刺客糾纏不休,只管脫身帶了她往山下自己的別院飛馳而去。

他一腳踢開別院大門的時候,別院裏頭的下人們見瑞親王殿下懷中抱着一名瘦弱的少年飛奔入內,那少年臉色慘白,氣若游絲,一雙白玉似的皓腕無力地垂在空蕩蕩的袖管之內,就連院子裏的粗使侍女也能聽出三殿下語氣中極力克制的急切之意:“讓文九請妙仁先生到遠思閣來!”

下人們面面相觑,遠思閣乃是殿下在別院中下榻的地方,平日見從未見殿下傳任何外人進閣,今日居然親自将那少年抱進了遠思閣,可見近來在京城官場中偷偷流傳的消息的确有幾分可信。

今日正輪到文九在別院當值,來報信的小安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兒都沒喘勻,只慌慌張張地說殿下帶了一個面生的少年回來,殿下前襟上是血紅一片,也不知是殿下受了傷還是少年受了傷。文九聞言大驚,當即同妙仁先生聞訊匆匆趕至遠思閣,卻見閣中門戶大開,兩人對視了一眼,文九在門外高聲禀告道:“殿下!文九求見!”

鄭溶聞聲起身,疾步迎到門口,低聲道:“先生快請進去看看他的傷勢。”

妙仁本是一位江湖奇人,醫術高明到幾乎活死人肉白骨,除了喜歡四處游歷河山和嗜酒如命之外,卻無一般名醫的各種怪癖,極是仁心妙手,對找上門的病人總是極力醫治,故而在江湖上有妙手回春的雅號,久而久之江湖之人倒是忘了他最初的姓名,人人都尊稱他一聲妙仁先生。

八年前,他游歷到疆北,與鄭溶一見如故,從此他只要路過京師,總要來尋鄭溶,非要拉着他一同在花間柳下大醉三日,方才稱心如意。

半月之前,他聽說不遠千裏從西域進貢來的葡萄美酒此時節乃是最醇厚的,故而饞蟲勾動,特特專程進京尋上鄭溶讨酒喝,沒想到鄭溶近來公事纏身,他又不甘心無功而返,只得百無聊賴地在這裏度日。

此刻他見鄭溶竟然親自迎了出來,心中不由地嘀咕,也不知那床榻上受傷的那一位是何等的來頭,居然讓一貫冷靜自持的瑞親王這般六神無主。他快步上前,只見內室裏的雕花床榻上隐隐約約有一個人影,隔着床帷也能覺出那人形容很是瘦小,他挑起床帷,卻見一位左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俯卧在床上,一支箭深深地沒入他的後背,箭口周圍血肉模糊,裏外的衣衫已盡數被血水浸透,很是駭人。

他擡頭看了鄭溶一眼,鄭溶神色凝重,低聲解釋道:“馬背颠簸所致。”

妙仁一言不發地彎下腰去,伸手至那少年的鼻尖試了一試氣息,那少年相貌本就極好,現下那眉間卻不知何時染上了幾滴血跡,仿佛暗夜中的一叢血薔薇突兀地綻放在白玉似的皮膚上,襯得一張極清秀的臉反倒顯出些豔麗到極致的潮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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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溶看他沉吟不語,催促道:“這麽樣?”

妙仁并不答話,坐到床邊,正要去掀那少年的衣服,不料一旁的鄭溶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不由地一愣,擡眼去看鄭溶:“怎麽了?”

鄭溶這才覺察出自己的失态,臉上微有些赩然,啞着聲音道:“她……并不是男子。”

妙仁微微有些吃驚,不由再仔細地打量了床上那人一眼。那人雖然是十足的少年打扮,眉宇間卻隐隐流露出一絲嬌怯,怪不得自己剛才便覺得那人身量極瘦小,卻原來是個女子。

他坐正了身子道:“如此,文九拿剪子和我的藥箱來。”

不過片刻,文九便用紅布托了一把剪子來,妙仁将那女子箭傷周圍的衣服剪開,那箭傷委實有些深,他用手攀着那箭羽,輕輕往外撥了撥,床上的人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妙仁不由地皺眉道:“不好,這箭上有倒鈎,狠毒得很,”疑惑道,“她的仇家?”

鄭溶眉頭緊皺:“不清楚。”

妙仁細細翻檢傷口,微微有些詫異:“本該殷紅的傷口外側帶着點烏紫,卻并不是淤血,”他從藥箱裏挑起一支三寸長的鋼針,蘸些藥汁探了探那微微烏紫的地方,針尖卻沒有變成黑色,他松了口氣,“不是□□。”

妙仁轉過頭來再瞥了一眼那女子的臉頰,“她流了那麽多血,臉色本該發白,可現在卻潮紅,必然是箭頭上塗過什麽藥。”

妙仁用手點在傷口處,床上的人又是一陣顫抖,他蘸了一點傷口上的血,再把指頭放在舌尖上,血腥味之中有一絲似有似無的蜜甜味,他沉思片刻,唇邊浮出一點意味不明地笑意,瞟了鄭溶一眼,正欲伸手再試一試,鄭溶見他神色中有了幾分戲谑之意,不由劈手抓住他的手腕,寒聲道:“到底是什麽藥?”

妙仁眼中明顯帶着一絲看好戲的神情:“這位到底是什麽人,竟然叫殿下這樣着急?”

鄭溶将他的手松開,冷冷道:“妙仁先生莫非是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藥?既是如此,那本王另請高明就是了。”

妙仁笑道:“這女子讓殿下如此沉不住氣?看來這一位莫非是殿下的心上人?”

他看到鄭溶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又忍笑繼續道,“殿下對這女子這樣在意,不僅在下看出來了,怕還有旁的人也看出來了。”

鄭溶不動聲色道:“怎麽說?”

妙仁道:“殿下方才問那箭頭上塗了什麽藥,這江湖上能認出這方藥的人怕是不出五個。若是遇上一般的大夫,怕沒有人能注意出這箭上有藥,可今兒卻恰好遇上我了,我只一眼便能瞧出來,”他瞥了一眼鄭溶的臉色,整個眼睛都忍不住彎起來了,唇邊一撮胡子一翹一翹地,“這一貼藥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相思方。”

“相思方?”一旁的文九忍不住接話道,“難道是……”

鄭溶橫他一眼,文九忙低下頭,妙仁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是啊,正是江湖中百聞不如一見的催情之物——相思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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