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鬼門關
妙仁知他一向言出必行,只得默默地将那烙鐵遞與他,正想指點下烙之處時,沒想到鄭溶卻道:“文九,你領妙仁先生先到一旁的偏房去休息片刻。”
妙仁大吃一驚,急道:“殿下,我還是留在這裏等這位姑娘醒過來的好。”
鄭溶道:“不必了,我自有分寸。”說完竟轉過頭去,再也不理會妙仁。
妙仁心中雖然擔心那女子,卻礙着鄭溶的脾性,只好随着文九退了出去,他又怕那相思方下得甚是兇猛,讓鄭溶不覺之間迷了心智,故而也不敢走遠,便只同文九兩人将房門掩了,站在房門外遠遠地候着。
鄭溶低頭看了蘇蕭一眼,雙手慢慢地将她的衣襟一點點地解開,那昏迷中的蘇蕭似乎覺察出有人在擺弄着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再蜷了一蜷,鄭溶的手微微地一頓,微涼的指尖不覺觸到她頸項上的一點如玉肌膚,他眸子裏的一點寒光若針尖般一閃而過,心神不由地微微一動,他心下知必然是那相思方的功效,忙屏息斂神,避開那截雪白的頸項與後背,垂了目光只管揭了那三七墨蓮膏去看她的傷口。
那傷處果然極為猙獰,不僅極深,竟然達到兩指之寬,正當中的一塊已是血肉模糊,四周的皮肉微微朝外翻起,那血水混着藥水還在往外汩汩地冒着,鄭溶方才由于相思方的緣故,對她一直避不目視,現下将那傷口湊在近處細細地看來,卻叫他的心仿佛頃刻間被一把利斧劈開一般,疼痛難忍,他雖是見多了浴血戰場上的各種慘烈之狀,可叫這樣猙獰可怖的傷處落在她的身上,又叫他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一時間,他只覺自己的胸口正如她那傷口似的,早已是被那利斧劈得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他咬緊了牙關,對着床上的那人低聲道:“蘇筝,今日這一番苦處便是你欠我的,日後你只管看着,我定當好好的向你要回來。”
說罷,不再有片刻猶豫,掂了掂那烙鐵,手中稍一停頓,便直接将那條火紅的烙鐵用力壓在蘇蕭的傷口上,只聽得“呲——”地一聲,那處立刻冒起一股青煙,空中霎時間便彌漫起皮肉焦糊的氣味。
蘇蕭雖在半昏半睡之間,可這突然襲來的劇痛如一道猛烈的強光,那樣驀地刺入她的胸口中,她睜大了眼睛,卻只能恍惚看到眼前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不過一瞬,那劇痛又一次兇猛地襲來,她疼得眼前一陣發黑,口中不禁痛呼出聲,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然往上一彈。鄭溶似早知她的反映,早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把便将她死死地按回床上,另一只手則牢牢地握着烙鐵,分毫不移,她禁锢在那鐵掌之下,絲毫動彈不得,那劇痛讓她渾身顫抖不已,手腳冰涼,不能移動分毫,只得張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氣,仿佛是一尾被沖到岸邊的魚,就那樣躺在粗沙砺石之間,爆嗮在那正午的烈日之下,瀕臨窒息。
雖然不過片刻,她卻覺得有如同永世煉獄般漫長,那劇痛又突然退去,冰涼的雙手指尖上漸漸恢複溫暖的觸感,仿佛方才流走的體溫正在一點一點的回到她的身體之中,她耳邊傳來輕柔的風聲,仿佛置身瓊臺瑤池,身輕若燕,神臺似乎開始有了幾分清明,不知怎地,林中那尖銳刺耳的箭鳴聲陡然又響在耳畔,她不自覺地縮了縮手心,那樣心力交瘁的人和事都讓她筋疲力盡,她再沒有絲毫力氣,只想沉溺現在的平靜安寧之中,永生永世也不要醒來。
她眼前又一次慢慢地黑了下去,卻聽見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強硬到了極點:“蘇筝!蘇筝!你若是這樣睡了過去,我必讓蘇家背一個永世罵名!”
在獄中,阿兄已經被拔了舌頭,齒間盡是斑斑血跡,說的話也含混不清,“小九兒,我絕沒有做出污了蘇家名聲的事,他們一心要我認下這樁事,就算是送了命,為兄也絕不能認。”
阿兄阿兄。小九兒卻是盡力了。蘇家乃是鐘鼎之家,如今浮雲散去,小九兒已是拼盡了全力,無奈獨木難支,回天乏力。阿兄,你見到爹爹了罷?你和爹爹說說罷,不要怪小九兒。
外頭的文九和妙仁聽到裏頭傳來“咣當——”一聲,兩人對視一眼,心中暗叫不好,當下也顧不得通報,直接便推了房門進去,只見那烙鐵被扔在地上,旁邊尚還落着兩三塊碎炭,在雕花床腳邊發着幽幽暗暗的光。
妙仁三步并作兩步,趕至床邊,鄭溶倒沒料到他們兩人便這樣闖進來了,身子側了一側,将蘇蕭護在懷中,當即沉下臉喝道:“退出去。”
文九急道:“殿下!讓妙仁先生看看蘇大人罷!”
Advertisement
鄭溶頭也不回地道:“還沒聽到麽?本王讓你們統統都退出去!”
文九何時見過這樣的鄭溶?當即不敢多言,只得躬身而退。
妙仁瞥見那女子靜靜地卧在鄭溶懷中,一頭青絲已是大半散開,毫無光澤地垂落在鄭溶的身上,他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一襲素白衣袖月光流水似地覆在她的一雙如玉皓腕上,地上銀炭的那一點點微光映得那皓腕仿若骨瓷,卻無半點血色。
鄭溶緩緩地轉過頭來,妙仁這才驚覺鄭溶嘴角竟有一點血跡蜿蜒而下,那女子昏迷不醒,仿佛已無半點氣息,卻見他的手收了一收,啞然道:“本王想一個人靜一靜。”
妙仁上去一步道:“殿下若是還信得過在下,便讓在下看一眼這姑娘的傷處。”
沉默良久,鄭溶方低頭将那女子的衣襟微微撥開了些,只見那傷處焦黑一片,妙仁原本便見慣了傷患,只消一眼,便知血已是止住,下烙鐵之輕重手法也極為老道,竟絲毫不比自己差,想必那烙鐵鄭溶在沙場之上也是慣常用的。
看來那姑娘已無大礙,只是她身子原本便弱,禁不住這接踵而至的劇痛,故而氣息極其微弱,似有似無。
他擡眼看向鄭溶,卻見他并未轉頭,唇角緊抿,抱着那姑娘的手微微再收攏了些,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他心知鄭溶此番誤以為她已離世,一是關心則亂,二則多半是相思方的緣故。他見過鄭溶在戰場上橫刀立馬,揮斥方遒,更見過他醉舞晨劍,夜挑星鬥,他心中的鄭溶乃是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卻從未想過他竟然也會有這番模樣。
他忙上前一步道:“殿下,這位姑娘怕是身子平日間便有些弱,故而暈了過去,待我開個方子,再将養些時日,便可恢複如初。”
說罷,等了很長時間也未等到鄭溶答話,卻見他僵硬的肩膀終于一點點地放松了下來,他心中唏噓不已,只低頭慢慢地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