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定大計

鄭溶斜乜來人一眼,不冷不熱道:“你是專程過來看熱鬧的?”

顧側虛虛拂了拂圈椅上的浮塵,不慌不忙地坐下:“說起來,那蘇蕭就是你上次親自點名要帶到江陽去的那個人?”

“本名叫蘇筝,”鄭溶低聲道,“乃是蜀中蘇家之女。”

“蜀中蘇家?”顧側眯起眼睛,想起了那年的事情,“上萬言書的蘇盛?”

鄭溶緩緩點頭:“蘇階石之女,蘇盛之妹。”

“為了報家仇,隐名入京?居然還入仕了。”顧側沉思片刻,悠然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蘇家與邱家有何關系?邱遠欽這兩年,倒是一直暗中在查蘇家的事兒。”

鄭溶默不作聲,半晌方淡然開口:“三年前……她與邱遠欽已有婚配。”

“已有婚配?”顧側終于微微有些驚愕,擡眼去看他,“德輿,你可真想好了?”

鄭溶望向床榻的方向,緩緩地阖上眼睛,仿佛極為疲倦:“是啊,想好了。”

顧側同鄭溶自小兒起便十分要好,兩人自幼便一同進學讀書,志同道合,曾經一道月下舞劍,圍中挽弓,昏昏夏日鬥蟲,沉沉冬日練字,情誼自非旁人可比,未到弱冠之年,便知彼此心中溝壑千裏,宏圖高志。

這一路走來,顧側為了心中的那一派清河海晏的圖景曾失去了什麽,鄭溶最是清楚。現如今的兩人,一個是權傾朝野的左相,一個是離那龍椅一步之遙的皇子,眼看着那龍椅幾乎是唾手可得,可他偏偏在這時候,又生出這樣的心思。

若是執意隐瞞那蘇筝的身份,便是一場秘而不宣的龍陽之事,皇子所狎之人,竟然是上了龍頭榜文的六部官員,這街頭巷尾的坊間流言,抹黑的豈不是百年之後的聖君盛譽?況且,那蘇蕭隐名入仕,乃是欺君大罪,皇子知而不報,這一層罪可輕可重,往輕了說是不拘小節,往重了裏講便是結交朋黨以圖不軌,這一場禍事延及的不僅是一己之身。

若是那蘇蕭現下辭官隐世,倒是免了欺君之罪,可她卻已有婚配,更是四品官員堂堂正正的嫡妻,入得家譜,封得诰命,殿下卻做出這般強搶官妻的事兒來,豈不是昏君才做得出的荒唐行徑?往後這玉牒之上,倒叫史官們該如何修書?更何況,方才聽文九粗講一遍,這一場刺殺實在是存着疑窦重重,這個名叫蘇筝的女子,怕是還對殿下存了怨恨之意罷?

顧側只覺萬分不妥,正想開言勸解,不料一擡頭卻見鄭溶疲憊到極點的模樣,他不由想起鄭溶母妃姜氏離世的時候,也見鄭溶如此疲憊心灰,今日算是第二次罷?

顧側沉默了良久,方低聲道:“你又何必勉強……”

鄭溶輕輕地搖頭:“謙之,卻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終于知道自己也有情不自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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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不知為何,心中那一道倩影一閃而過,他努力穩住心神,貌似并不在意:“現下你打算怎麽辦?”

鄭溶的手從桌下拿了出來,顧側這才看到他手中一直握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菱花鏡,鄭溶将手中的銅鏡遞給顧側:“這便是她用來給那刺客報信的東西,借光傳位,文九帶人在我們遇刺之地旁邊的草叢中發現的。”

顧側将那銅鏡翻看查視了一番:“最普通不過的銅鏡。看不出什麽蛛絲馬跡。”

鄭溶點頭:“很聰明,是不是?若是沒有那一味畫蛇添足的相思方,就算是文九發現了這枚銅鏡,本王或許也只是以為女孩兒家身邊最常用的物件,絲毫不會疑心到她身上去。”

顧側本不想提到相思方,既然說到此處,便問道:“那相思方現下如何了?”

鄭溶沉下一口氣,擺了擺手示意接着說正事:“若是今日妙仁不在府中,本王也沒有十足把握,能辨出那相思方來。那人怕是以為本王對蘇筝不過是一時興起,可真是等不及,巴巴望着要将這事兒辦成了,才肯放心。”

顧側道:“如此聰慧的女子,怎能不知自己被利用了?”命懸一線不說,還要搭上世間女子最珍視的東西。

鄭溶唇邊浮起一絲極苦澀的笑容:“相思方的事,許她并不知情,她便是知情了,許是也并不在意罷。”

或許她并不在意與她擁衾共枕的人是誰,無論是自己還是旁的人,或許只要能助她一報家仇,便可将這溫香軟玉擁入懷中?更或許,她的那一份嬌怯早在蜀中的新婚之時,便早已交付與那一個人了罷?

顧側在一旁,見他的神色在燭光下愈發淩厲了起來,心知那相思方必然藥效未過,起身拿起桌上的刻花三足壺,朝鄭溶面前的粉青葵杯中倒了點水:“無論知情或是不知情,殿下卻不得不防備一二。”

鄭溶端起杯子,将那茶水在手中蕩了一蕩:“是要防備一二……只是也不會太久罷。”

“唔?”顧側聽得這一句話,初初一愣,旋即明白了,哪怕是這女子背負着太多不能示人的秘密,殿下對這女子是勢在必得。

只是殿下現下已下定了決心,恐怕他們的這一番宏圖又會平白地多出了一截子難處,今日發生的事情,絕不會是二王的最後一次出手,他們本是穩中求勝,可鄭溶硬生生給逼得自己要尋一條險中求勝的路子。

屋內的兩人沉默了半晌,各有心事。

顧側心中喟嘆,複又開口道:“今日,北疆那邊來人了。”

鄭溶半眯了眼睛:“北疆?西涼?”

顧側點頭:“派了使臣過來,請求停兵講和,怕是接下來就要和親通市了,今日皇上已下命京城全城宵禁。”

鄭溶擡頭:“全城宵禁?為何如此大動幹戈?”

顧側苦笑:“說是停兵講和,卻硬是帶了一萬精兵駐紮在東門城外,對京城已成威逼之勢。”

鄭溶眼神在燭光下煞是灼灼逼人:“一萬精兵?從東城門入城?那便是繞過京口駐守的人馬,從肅梁山引兵而下了?”

顧側點頭:“是啊,正是從二王守的那些關口通的關,這事□□先瞞得極其隐秘,我們的人之前潛入糧倉清點過他們的軍糧,發現他們只帶了三千人馬的口糧,結果沒想到卻來了一萬人。”他深吸一口氣,“德輿,咱們之前怕是大意了。”

鄭溶揉了揉額頭:“居然勾結外患,如此這般引水入野,果然是狗急跳牆了。”他方才的一番頹勢現下如秋風掃葉之勢一掃而淨,俨然又是那位揮斥方遒,一語定乾坤的瑞親王,“向父皇獻美女進丹道,向兄弟下催情之物,這一番下作的旁門左道姑且不說,如今居然已到勾結外敵的地步,怕氣數已盡了罷?”

顧側見他如此模樣,也漸漸放下心來,微笑道:“我已秘奏皇上,連夜調兵,拱衛京畿,現下已布置完畢。只,我倒也以為這區區一萬人馬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西涼本有內鬥,新君君位不穩,未必有什麽精力來相助二王,我看二王這番算盤打得不算是妙。”

“前番那鄭求的事兒,必是惹得他亂了陣腳,況且聖上如今的身子是大不如以往,他如何能不急?”鄭溶瞥了一眼顧側,不由輕輕一笑,“謙之,本王若是在這府中小住半月一月,這朝中之事,你怕也是料理得井井有序了罷?”

銀花樹下的顧側眉飛入鬓,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微微收了收:“便是你自己想要躲十分的懶,何必怨旁人太能幹?”

鄭溶大笑道:“你既如此說,我更是要多躲幾日的清閑了!”

顧側輕笑道:“你既遇刺,那閉戶養傷也是應該的,”他想了一想,“這朝中諸事怕是得半個多月才能料理妥當,若是再說到公主出嫁,更是得等一個黃道吉日,怕是得請欽天監陰陽司來好好地蔔上一卦才好。”

鄭溶點頭:“這個是自然,給欽天監的陳次道點撥點撥,他自然曉得安排妥帖,這好日子可是宜早不宜遲,”他低頭略思索了片刻,悠然道,“若是景陽公主出嫁,那由我這個哥哥一路親自護送至西涼,可是一番合情合理的安排?”

顧側端起茶,潤了一潤喉嚨:“确是合情合理,更足見殿下與公主之間手足情深。只是二王與公主亦有手足之情,若是他與殿下想到一處去了,可真就麻煩了。”

鄭溶的笑容透出一抹極嘲諷的意味:“他與公主确有手足之情,可他與皇上更有父子之情,如今父皇已是風中殘燭,他難道不在榻前盡一盡做兒子的孝道麽?”

“皇上想來也不會阻攔殿下去送一送公主的。”顧側想到這一層,卻漸漸地皺起眉頭,擡眼望了一眼床榻,“只是不要出什麽岔子,引得皇上動了疑心。”

鄭溶知他意有所指,蘇筝現如今是二王手心中的一張牌,雖是被自己在不意之間掀開了那底牌,可要保全她,到底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的目光順着顧側的方向落在床榻上的那個人身上,那個人猶自沉睡在一片烏沉沉的黑暗之中,透過那一層青紗蕙帳,似乎還能影影綽綽地看到她不安的表情,他沉聲道:“本王這邊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本王自有分寸,決計不會誤了大事。”

“你既然閉門不出,便需做出些受傷的樣子,一來呢,因受傷到塞外去散散心也是情理之中,二來也叫二王放心,你如今受傷了,是斷然不能上馬征戰的。”顧側站起身來,“已是三更天了,等到城門一開,我便入城。”

鄭溶垂目:“謙之,又要勞你費心勞力了。”思索再三,終于忍不住開口問起這位摯友那個幾乎不可觸碰的禁忌,“顏初一直未曾醒來,你已決意……似這般等下去了?”

顧側正緩步往閣外走,聞聽此話,腳步幾不可見的頓了一頓,沉默半晌,方低聲道:“方才你也說了……也總有情不自己的時候。”素日裏萬人之上的他微微地揚起頭,一剪清瘦的身影竟然透着出說不出的落寞和凄涼,“德輿,總歸不能我們兩個人都似這般孤家一人。我已是再無指望……你好好待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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