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驚噩夢

蘇蕭只覺自己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了許久,渾身上下沒有絲毫的力氣,後背胳膊腰身,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痛。眼睛又疼又澀,眼前伸手不見五指,黑到叫人恐懼得幾乎想要叫出聲來,四周尋不見一個人,也聽不到半點聲音。只在那極遠極遠的地方,隐隐約約有一斑光影,她使盡全身力氣,掙紮着擡起手來,想抓住那一點點小小的光,可卻怎麽樣也抓不住,那光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她眯起眼睛,卻發現那一處并不是光影,倒隐約是個年輕男人的模樣。

那人仿佛正是來尋她的,朝着她緩步走了過來,待到終于看清那人的臉龐,她不由失聲驚叫:“阿兄!”

只見來人果然是蘇盛,他走近了些,微笑着道:“小九兒,這幾年你過得可好?”

她呆呆地望着久別的阿兄,淚水突然如同斷了線兒一般地往下掉,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只哽咽着一遍一遍地喚他:“阿……阿兄……阿兄……”

蘇盛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頭發:“這麽久沒見,怎麽還是那個傻丫頭。”

她一時間也顧不得什麽,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撲到他的懷中去:“阿兄……小九兒終于見到你了……”

阿兄的懷抱依舊是那麽溫暖那麽有力,仿佛就如同她幼年的時候,無論遇到什麽事情,只要有阿兄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她安心而疲倦地依偎在他胸前,真好,原來阿兄并沒有離開她,從今以後這雙手臂之外的那些風雨飄搖,她再也不用去操心,再也不用去面對了罷?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的語調永遠是微微地上揚,帶着種傲視風雪的骨氣:“阿筝。”

她聞言一驚,不啻于被千斤之重的重錘狠狠地撞了一下,猛然間擡頭卻見抱着自己的人哪裏是什麽阿兄?赫然卻是她那一紙婚書定下來的夫婿邱遠欽,她猛地将他推開:“怎麽會是你?”

他的唇邊永遠是一抹謙遜有禮的笑容,仿佛早已看淡了世間的花開雲散:“阿筝,一直是我啊……我一直在這裏……”

她駭然搖頭:“不!不!”

她掙脫他,想轉身飛奔而去,不料一雙皓腕突然被他牢牢抓住:“你看看這裏,這裏只有我。你也只有我。”

還是方才的那個人,聲音卻已不是邱遠欽的聲音,那人的聲音讓蘇蕭的心跟着顫了一顫,她呆滞地順着他的手往上看,握住自己手腕的那人不知何時卻成了鄭溶,他朝着她微微地俯下身去:“阿蕭,這一箭,你可滿意了?”

“箭?”她這才猛然回憶起自己在樹林時中箭受了傷,只見鄭溶慢慢地将她攏在懷中,手掌放在她的頭發上,動作溫和而輕柔,語調卻冰冷到了極點:“你如此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讓人在那明曉山上取我性命的罷?”

她拼命搖頭,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我不過是想好好地查一查我爹爹和阿兄的死因!”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撫摸她的頭發,那動作讓她幾乎不寒而栗:“于是,便設計讓本王以為你是被我的仇家所誤傷?于是便憐惜你,信任你,倚重你?本王不得不說,蘇蕭——你使得好一場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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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被他看穿了。

是啊,她其實早該知道,她怎生會是他的對手?她抿唇不語,如一截木頭似地只是垂着頭,事到如今成王敗寇,要殺要剮,便任由他去罷!

鄭溶的手從她的發絲上慢慢地滑到她的臉頰上,摩挲而下,手指在她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慢慢巡梭着,微微合上的眼睑,顫動不已的睫毛,小巧玲珑的下颌,優美的頸項,指尖眉間無限溫柔。

蘇蕭只覺得他的手指滾燙,仿佛要将她立時燃燒成灰燼一般,他的唇在她的耳垂邊輕聲呢喃:“何必多此一舉,其實本王更信得過的是枕邊之人,如此大費周章,倒不如自薦枕席來得好。”

不知什麽緣由,他雖然極盡溫柔,她的內心卻越發地恐懼,仿佛自己正站在萬丈懸崖邊上,稍有不慎,便是一個粉身碎骨。她用低得自己幾乎也聽不見的聲音哀求道:“殿下,放開我……”

“放開?”他的手越發地緊了些,臉頰在她的鬓間輕輕摩挲,再輕笑出聲,“蘇蕭……你除了苦肉計,不是還打算用上一用美人計麽?現下卻讓我放開,可不就是功敗垂成了麽……”

她的神情猶如落在獵網間的小鹿一般張惶失措:“美人計?什麽美人計?”

鄭溶不再理會她的問題,手指慢悠悠地挑開她的衣襟,她全身僵硬,只覺一陣冷風灌進衣領,他俯首而下,他的唇舌尚且只是在她的耳畔輕輕呼吸,可她已是覺得那唇舌仿佛已将她整個人含在舌尖之上,翻來滾去,極盡跳逗。

她雖然全身無力,卻奮力掙了一掙,耳畔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驚叫聲:“大人醒了!快去禀告殿下!”

緊接着侍女腰上的佩玉呤叮作響,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只見頭頂上方一挂碧青撒花蕙帳,那帳子從上自下垂落至床腳,如同一泉溪水一般傾瀉而下,柔軟地蕩漾開來,帳外隐隐約約透出三五個人影來。

這并不是自己的屋子。她陡然一驚,密林中的那一幕驟然襲上心頭,鄭溶冷冽冰寒的表情恍若還在眼前,那麽方才跟她說話的,哪裏會是什麽阿兄什麽邱念欽,定然是他……她仿佛被人從上至下潑了一盆冷水似的,從頭發絲冷到了腳後跟,她微微喘了喘氣,背上被冷汗濡濕了一片。

一旁有人兩步趕上前來,在帳外屈身道了個萬福:“大人勿驚,這裏是殿下在明曉山的別院,大人只安心躺着便是。”

她定了定神,想開口說話,一張嘴卻發覺喉嚨裏仿佛被塞進了一截子粗麻繩似的,脖子又仿佛被人死死地擭住了一般火燒火燎的疼。

那侍女見她轉醒過來,早傳了茶水,現下忙撩起蕙帳,恭恭敬敬地捧了一盅上前來道:“大人受了傷,高熱不退,已是足足昏迷了三日,先請用點茶潤潤喉嚨罷!”

三日?她心中苦笑,漸漸地覺察出後背的疼痛來,她伸手取過茶杯喝了口水,才覺得那喉嚨處的燒灼之感頓時和緩了些,不由地朝那侍女微笑致謝:“多謝姑娘。”

她見那侍女一直躬身而立,兼進退合宜,言語得體,知她必然是常年在鄭溶身邊伺候的:“這幾日,都是姑娘照顧在下麽?”

那侍女點頭道:“是。”

她低頭想了一想,開口問道:“殿下可曾受傷?”

那侍女道:“那日殿下從奔馬上摔了下來,雖然腿上的舊傷複發,卻無性命之虞。這幾日殿下雖說是日日卧病養傷,可在病中依然囑咐了,只待大人一醒來便去禀告,奴婢已派人去禀告殿下了。”

鄭溶也受傷了?這麽說起來,方才……方才便只是自己的一個夢境罷?

她心中漸漸輕松了幾分,于是含笑道:“姑娘這幾日受累了,在下感激不盡。”

兩人正說着,卻聽外頭的侍女們齊齊地跪了下去:“給殿下請安。”

轉眼之間便見鄭溶緩步走了進來,她在床榻上勉力支起身子來:“下官給殿下請安。”

領頭的那個侍女見鄭溶進來,旋即福了一福,領着人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鄭溶徑直走上前來,坐在床邊扶住她的肩膀:“你還受着傷,不必講這些虛禮。”

那個夢境又陡然浮現上心頭,那急促的呼吸,指尖的溫度真實得讓她在夢中幾乎喘不過來,她不由地側身避了一避他的手:“勞殿下挂心了。”

鄭溶對她的動作仿佛未曾有所察覺,只溫言道:“醒了便好,這陣子便安心地住在這裏養傷罷,不要憂心其他的事情。”

蘇蕭道:“殿下的腿傷可好些了?”

鄭溶目光深邃:“阿蕭可是在關心本王?本王這個腿傷乃是舊疾,并不礙事。”

她輕輕地喔了一聲,低頭問:“可曾将那個刺客抓捕入獄?”

鄭溶搖頭:“并不曾。”他瞥見她幾不可見地輕呼了一口氣,心中的一番痛楚不由大盛,面上卻還不動聲色道:“這一回,是本王連累了你。”

蘇蕭并不擡頭看他,卻只低頭不語。

鄭溶緩緩地将手擱在她的手上,她微微一怔,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然而卻沒有将手抽出來,鄭溶沉默了半晌,方将她的手緊緊地握住:“阿蕭,此番是我大意了,今後斷然不叫你再出這樣的事情。”

蘇蕭搖了搖頭,聲音略帶了些慘然的調子:“殿下不必對下官允諾什麽。下官怕是擔待不起。”

“你既能為我擔待了這一箭,世間還有什麽事是你擔待不起的?”他松開了她的手,緩步走到桌前端起侍女們送過來的清粥,一把青花勺在粥中輕輕地攪了幾攪,那一碗粥是方才剛剛盛的,熱氣騰騰的霧氣撲面而來,那霧氣将他的神情隐在一片亦真亦幻之中,他吹了吹那勺子,舉到她嘴邊來:“阿蕭,你從此便留在我身邊,可好?”

那熱氣騰騰的清粥滋潤着她的唇齒,唇齒之上只覺得出新米的糯軟香甜,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只餘下那一支青花勺和那人握着青花勺的手指,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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