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千帳燈

入夜,大營中燈火猶亮,辛七在大帳簾外徘徊已久,文九低聲問:“還無消息?”

辛七雙眼通紅,臉色卻微微發白:“我已派出幾十個高手潛入城中,這幾日蘇大人竟然半點消息也無。”

文九朝着大營的方向望了一望:“從你傳來消息之日算起,蘇大人已經消失了三日。殿下他……三日未曾合眼。”

辛七心下跟灌了水銀似地,一直沉了下去,只啞聲道:“你引我去見一見殿下。”

兩人走近大帳,辛七揭開猩紅簾子進去,只聽裏間傳來顧側焦慮的聲音:“殿下,現下民心所向,城內糧草幾盡,鄭洺已失民心,此時乃是攻克京城的最好時機.”

辛七不由停駐了腳步,裏面卻悄無聲息,良久方聽得鄭溶的聲音低低地道:“辛七被人暗算,派在她身邊的三個影衛,除了辛七之外,都是一劍斃命……”他聲音中壓抑着巨大的疼痛,“她已經有三日沒有消息……此番卻是我輕敵了,我想着将她放在京城,越是不将她放在心上,那她便會越安全,我只提防那鄭洺對你們幾個下手,卻不曾料到他狗急跳牆,竟然連她也不放過……”

顧側低聲勸道:“殿下切勿太過憂慮,雖說現下城中內外已是不通消息,可畢竟杜五在裏面,便是情況緊急,他多少也能照應一二。昨兒夜裏他買通天牢看守放辛七進來救我之時,我特別囑咐過他,請他千萬周全蘇蕭。”顧側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開口:“殿下,若是再等下去——京城遲早會發生饑民易子相食的慘劇。無論如何為着何人為着何事,殿下都萬萬不可再等下去了!”

鄭溶立在帳中,他腳下的鶴首紅泥香爐裏頭焚着一把寧神的蘭青香,那一日在別院,她素手點燃一把蘭青香,香爐上頭冉冉升起袅袅薄煙,整個房間都透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味道,窗外的芭蕉樹上本停着一兩尾喜鵲兒,此時也抖了抖了翅膀飛遠了去。

他只覺整個心仿佛浸在了蘭花那素雅而悠長的香氣之中,上好的香料果然是能讓人安神靜心的,她見他在看她,只轉過頭來朝着他揚眉一笑,什麽都沒有說,只朝着他指了一指桌上的茶盅,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合上房門。她一向話不多,仿佛所有要緊的話都抵不過她為他點的那一把靜谧溫和的蘭青香。

那樣的日子仿佛還在昨日。

“京城遲早會發生饑民易子相食的慘劇。無論如何為着何人,為着何事,殿下都萬萬不可再等下去了!”

他慢慢地阖上眼睛,良久方緩緩地吐出四個字:“明日攻城。”

翌日,瑞親王鄭溶身着玄鐵铠甲,腰佩寶劍,目光堅定,氣度雍容,緩步登臨金虎臺,高臺之下三軍鐵甲整齊劃一,靜肅無聲,數萬的将士目光崇拜而狂熱,無不誓死效忠。瑞親王鄭溶立于金虎臺之上,傲然環視四周,沉聲道:“隆昌無德,吾替天行道,興兵讨伐之。今日乃吾破城之日!”言罷拔劍而出,生生斬斷香案案角,“傳令三軍,擊鼓攻城!”

三軍聞言歡聲雷動,這場景恍若送仁孝長公主出嫁那日一般,只不過今日氣勢更為雄壯,那日全城為一場盛大的婚禮而歡騰不已,此刻卻是三軍鐵騎為見證王圖霸業的開創,那一日他為化解數年幹戈而去,今日他卻只為成就千古偉業而來。

鄭溶負手肅立于高臺之上,獵獵風聲,衣袍翻飛不已,目光沉沉地掃過下頭的三軍鐵騎。正在此刻卻見辛七營門外飛馳而來,他揮汗如雨,躍身下馬,将缰繩扔給一旁的士兵,高舉一封書函奔上金虎臺,高聲報道:“禀殿下,隆昌派人傳來信函一封!”

鄭溶目光沉郁,單手接過信來,展信一看,臉色卻微微一變。顧側在鄭溶身旁斜觑一眼,隐約看到信中有蘇蕭在此,獨身前來等字樣,他本以為大軍壓境,此信左不過是隆昌的降書,并不曾料到此信尚且有別的內容,此刻他見鄭溶臉色微變,只在心中暗叫不好,擔心鄭溶在三軍當前失了分寸,忙低聲道:“殿下……”

鄭溶并不曾理會顧側,捏着那信函的手指一節節的泛青,幾要将将那信函捏成粉齑,顧側擋在鄭溶身前,只急切道:“殿下,高臺之下三軍陳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殿下一言一行事關軍心,不可任性而為!”

“三軍聽令,傳本王軍令——”鄭溶的聲音沉沉響起,竟是灌足了十足十的內力在這話語之中,三軍竟然不需傳令官也能清清楚楚聽到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那聲音甚是沉穩有力:“此番攻城,許進不許退,許前不許後,破城有功者,本王重重有賞!京師乃龍脈之所,不可燒殺淫掠,不可傷及無辜,有違軍令者,本王軍法定當嚴懲不貸!為鼓全軍士氣,本王将為第一先騎兵,為我軍将士開道!”

一時間三軍如滾水沸騰,下頭衆人高舉手中劍戟,吶喊聲震天裂地,直穿雲霄:“我等誓死追随瑞親王殿下!瑞親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側心中苦笑不已——千金之子不坐危堂,堂堂的親王殿下,未來的皇帝陛下居然要擔任第一先騎兵,在這一場惡戰之中身先士卒,不過——不過是為了那一個人!

攻城的消息傳到內宮之時,隆昌帝正卧在一方九龍軟榻上自斟自飲,聞聽此消息,旋即撫掌大笑道:“好好好!到底還是來了!是朕小看了他!”又咬牙對着面前的那個人道,“朕這個好弟弟從小就心機深厚,怕是在當初他便與你一同做了這個套子,放出消息來哄了朕上當,诓朕留在京城,他好插翅飛出這牢籠,将天下的兵權牢牢地抓在手心裏頭!也是朕大意了,才落得如今的下場!”

對面的那個人只低低地垂着頭,看不出什麽喜怒。

鄭洺凝視着對面的那個人,短促地笑了一聲,失了平日間那種漫不經心的神情,目光中存了些狠毒的悒厲:“你不是病入膏肓了麽?怎麽聽到我那好弟弟還活着的消息,覺得自己立了大功,從此苦盡甘來,轉眼間便又活過來了?你以為你往後便能痛痛快快入主中宮當皇後了麽?”

他往前湊了一湊,譏諷道,“你為他舍了命,為着讓我放心,專程留在京城給我擺這一道兒八卦陣,我倒要看看,如今我将你扣在這裏,他到底會不會舍命來救?”

對面的那個人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臉色蒼白異常,一雙眼睛裏頭是望不見盡頭的茫茫然,只垂首跪在地上,低聲道:“陛下太擡舉微臣了,陛下明明知道,微臣如今還在京城,不過是為了親耳聽到陛下還微臣父兄一個公道罷了。再說了——微臣這樣地位卑微的人,瑞親王又怎會放在心上?”

“是麽?”鄭洺支起身子,突然間伸出手來牢牢地捏着蘇蕭的下颌,仔細端詳半日,方狠狠地甩開蘇蕭的下巴,将她一把掼到地上,冷冷地嘲諷道:“這般平庸的姿色,當初是朕豬油糊了心,才會覺得你能迷住我那寡情無義的弟弟!”

蘇蕭本身便病榻纏綿許久,虛弱不堪,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掼,額頭不由往旁邊一側,猛然撞向鄭洺腿旁梨花小案的雕金淩厲尖銳的龍爪之上,頓時血流如注。

她額上劇痛襲來,眼前一黑,只覺一道猩紅的液體順着眉毛緩緩地滴了下來,如紅玉滾落,一點點慢慢地洇在青色的官袍上,雖是一抹子殷紅,因着隐在青衫之間,故而不大顯現得出來,仿佛她此刻的滿腔心事,雖叫嚣着欲澎湧而出,可到底還是化作一聲嘆息,叫人幾不可聞。

她擡手摸了一摸額頭,神色倒是未顯出驚惶之色,反倒一生不吭地再将身子跪直了些,鄭洺見狀呵呵冷笑一聲,“原來卻是有些脾氣的,”他冷冷一笑,仿佛要等着看什麽好戲似的,“雖是姿色平庸,可這血就如同胭脂一般,便是醜婦染帶了,也頗有些美豔之色,你這模樣,說不定叫我那好弟弟心疼心疼也未可知。”

“我已經派人告訴他,你同我在一起——”他朝着她湊近了些,臉上漸漸浮現出一個輕薄的笑,下頭卻藏着陰毒的狠厲,“我告訴了他,要想叫你活着,就一個人進宮來看看我這個孤家寡人的哥哥——你說,他會不會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新時間:争取周日,最遲周一。估計再有兩三章就完結了,另外會放一兩個番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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