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天下安(完結)

鄭洺猛然擡起頭來,雙眼通紅:“原來是那個賤人!我原以為她是你害死的——你竟然同那個賤人有勾連……”他突然反身抽出佩劍,朝着鄭溶撲過去,“今日你便同那個賤人一道兒在地底下去見先皇吧!”

鄭溶一個旋身,那佩劍從他身側堪堪劃過,轉眼之間他便退出方才站的地方已有三丈之遠,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二哥竟然覺得你能這般輕易地取本王性命?”

鄭洺狀若癫狂,放聲大笑,一把擲下佩劍:“自然是不能的。”

鄭洺扔下佩劍擊掌三下,禦花園珍花異樹之後隐約閃着銀光,此刻古樹森然中突然齊刷刷地冒出無數支銳利無比的箭矢,如鐵桶一般将幾人團團圍在中間。

鄭溶看了一眼四周明晃晃的箭矢,冷聲道:“二哥這就想殺人滅口了?”

鄭洺笑得癫狂至極:“朕知道三弟在城外有數萬叛軍,可惜朕卻沒有這麽多人可供差遣——不過,朕只用這數十支箭便可取你性命,你那城外的數萬叛軍也救你不得!”

他仰天長笑:“無論你如何狡辯,你的軟肋就是這個女人吧?”他手一指,直端端指向伏在地上的蘇蕭,語氣諷刺至極,“難為你為了這樣一個女人,竟敢獨身一人踏入這宮中來,三弟啊三弟,朕該說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還是說你乃是天下第一的癡情種呢?”

他猛然間朝鄭溶一揮手,厲聲呵斥道,“你給朕往後退!你既然如此放不下她,便退到那個賤人那邊去!朕念在咱們手足一場,讓她陪你一道兒上路,也算是成全了你一片癡心!哈哈哈哈,這樣的死法,朕的三弟你可還滿意?”

鄭溶擡起頭來環視一周,密密地箭尖直指着他同蘇蕭,逼迫得他慢慢地往後退去,蘇蕭在他的身後不遠處,只伏在樹邊,低低地喘着氣,眼睜睜地瞧着他一步步地退到她的身邊,低低的聲音傳過來:“阿蕭。”

她仰起頭來,血從她的額頭緩緩地流下來,順着眼角一直蜿蜒而下,如同血淚一般。鄭洺冷笑:“三弟有什麽話就一道說了罷,一會兒怕是想說都說不了了。”他的目光透着毒辣,如同五花毒蛇那冰冷的信子一般,他又想了一想,嘴角慢慢地浮現出陰冷的笑容,“有一件事情,朕還忘記同三弟你講了,你的女人一直以為那十萬兩饷銀是三弟你收下了呢,為了滿門血恨竟是一心想要你性命——哈哈哈哈,真是個愚不可及的蠢貨!三弟啊三弟,你也真是可憐,愛的人居然是一門心思想要殺你,你呢,卻還來親自來救她,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可真是蠢到家了……哈哈哈哈……”

蘇蕭只是雙手顫抖,卻憑着一口氣硬支着,才勉強沒有跌在地上,她心中早已經不知是痛是苦,胸口中便是由萬語千言,此刻只仰着頭朝着他露出一個苦澀至極的微笑:“殿下。”

是啊是啊。一直是她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的喪家之犬,不可救藥的喪膽之雀,不曾相信,不曾相問,哪怕是他數次舍命相救,她也不曾放下心結——從未有一次相信過他——她那樣一廂情願地錯以為鄭溶是仇人,口口聲聲要報仇雪恨,到頭來,可到頭來,卻是幫着仇人算計了他!

便是邱遠欽,也是她曾錯以為邱遠欽負了她,可是到頭來卻是她負了邱遠欽。

她愚不可及無可救藥,就在剛才——她也只當他利用了她,不由地心生怨怼。可是她又做了什麽呢?!同樣的欺騙,同樣的算計,他不過是順水推舟,并不曾奪她性命,而她……他若是半分差池,便是命喪黃泉,永世再無翻身之機!而今日他竟然親身來救——因為這樣一個愚不可及的女人陷自己于如此險境!

那一日,在明曉山的密林之中,他不過是一瞬之間便想出了脫身之計,今日今日——他決計不會毫無對策便孤身犯險!

而她這樣的無用之人,還有何面目活在這世上,更有何面目拖累于他?

鄭洺擡手,所有弓箭立時滿若圓月,蘇蕭的瞳孔猛然緊縮了一下,聲音沙啞:“殿下!”

鄭溶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她,并不曾看向那弓箭一眼,只輕聲道:“不要怕,萬事有我。”俯身,看向她的目光中只是透着憐惜痛楚:“阿蕭——并不是你的錯。是我思慮不周。”

蘇蕭的眼角殷紅的血跡慢慢地滴落在她石青色的官袍上,如紅玉滾落。

那衣袍半舊,顏色暗淡,那殷紅子霎時間便隐入了青衫之間,空氣中只餘下一點血腥之味,教人心驚膽戰。

蘇蕭朝着鄭溶勉力笑了一笑,氣息越發地微弱:“殿下深恩重義,數次舍命相救,阿筝一介愚人,欺人……又欺己,不配……不配得殿下青眼,阿筝無以為報,唯有……一死以報殿下之深恩……”

鄭溶聞聽此言大驚,伸手一把攬住她的身軀,猝然将她旋過來,她的身軀荏弱不堪,再無半點力氣,她衣袖下手腕冰涼,鄭溶只覺手中濡濕一片,驀地一掀她的衣袖,一點銳光從她的手中滑落,那銳利到極點的刀刃上尚留着一絲殷紅,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

她穿着石青色的官袍,衣袍半舊,顏色暗淡,便是染上了什麽都不甚明顯。空氣中只飄蕩着越來越濃烈的血腥之味,教人心驚膽戰。

那一件石青色的官袍如同一頭喝飽血的猛獸,懶洋洋地伏在她的身上,将她裹在懷中,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能将她一股腦兒吞入口中,屍骨無存。

衣袖浸透了血,那刺眼至極的朱砂紅仿佛春日裏開在枝頭的石榴花一般,豐濃秣麗,從她的手腕上蔓延開來,一路開到了地上,逶迤妖冶。

他不由抱緊她,鉗緊她的手腕,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亂,手越收越緊,她卻并不覺得疼,只覺得心下一片寧靜:“殿下……是阿筝對不起你……阿筝還你一命……”他雙唇緊抿,眼中一片淩冽,她對着他微笑,“別院的那一晚,那一晚……”

那一晚,他伸手撫摸上她的臉頰,口中喃喃問道,“阿蕭……你這些日子,可曾有那麽一點……思念過本王?”

他的話說得極慢,話語中仿佛帶着克制到極點的相思,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頰,滾燙的唇一點點地在她的唇邊頰上流連不止。

天地萬物早已消失殆盡,退到了上古洪荒之中。

天地之大,可他卻霸道而固執地占據了她每一次呼吸,她努力睜大眼睛,卻什麽也看不見,她的世界只剩下他的眉眼,他嵌着血紅瑪瑙的玉冠,他繁複精致的織金錦袍,他微帶着硬繭的手指,他低低喘息的氣息。

天地之大,萬物皆無,此時此地只有她同他,只有他們。

鳴蟲低吟,流螢飛舞,這一夜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從此便是萬年的牽絆,千世的糾纏。

朱砂紅的珠羅繡花幔帳便那樣飄然而下,軟軟地覆在她的青絲上,将她虛虛地籠在其中,恍若新嫁娘的一方頭巾。

她漂浮在朱砂紅的海水之中,身不由己,飄蕩沉浮,那人的臂膀将菟絲草一般的她牢牢地挽住,免得她沉入那朱砂紅的深海之中,可不知為何,那人又會在驀然間仿佛化作了朱砂紅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朝着她洶湧地席卷而來。

她面前是一片朱砂色的紅,如同那日的珠羅繡花幔帳,如同新嫁娘的一方頭巾,鋪天蓋地而來。

眼前那珠羅繡花幔帳天旋地轉,豔若朱砂的紅色在她眼前陡然間熄滅。

從此——從此世間再無光亮。

良久,鄭溶擡起頭來,一言不發,雙眼微微發紅。

鄭洺抱着手,此刻拍了拍掌心,鼓掌:“真真是一場好戲——好一個可歌可泣的霸王虞姬呢,真是感人至深啊……”他笑道,“既然蘇筝已學了虞姬,三弟何不也學了那西楚霸王,演一出自刎烏江給朕看看?”

鄭溶雙手緊握,指節蒼白,蘇蕭伏在他的懷中,沒有半點生機——他這樣趕來,這樣以身犯險,這樣孤注一擲,卻到底還是救不了她的性命……

他将蘇蕭緩緩抱起來,慢慢站起身來,臉上表情是鄭洺從未見過的決然,落在鄭洺身上的目光帶着森然寒意,仿佛許久未曾舔舐人血的千年寶劍,泛着冷冽至極的寒光。

鄭洺朝着他揚了揚下巴,諷刺至極:“三弟和你那虞姬的感情真是叫一個蕩氣回腸——可惜吶可惜,供你憑吊的時間不多了,你也不用憑吊,你馬上就能又見着她了。”他朝着四圍的弓箭手擡起手來,臉上帶着一絲猙獰可怖的笑容,“三弟,你先走一步,哥哥就不送你了!”手朝着鄭溶的方向一揮——可意料中的響弦卻沒有破風而來。

就在此時,四周響起山響般的怒喝之聲,鄭洺驚疑不已,張惶回頭,臉色陡然變得青白,卻見鐵甲銀盔的兵将仿佛不知何處沖了出來,霎時間将數十位弓箭手并鄭洺團團圍住中間,那盔甲服飾竟是野河營所有——鄭洺唯一所剩的心腹之軍也倒戈相向。

鄭洺一見野河營諸人,不由仰天長笑:“先帝負我!天地負我!”

鄭溶聲音冷到極點:“鄭洺逆賊逼宮篡位,矯诏奪國,”目光冰寒,吐出四個字,“就地撲殺。”

史書記載:隆昌元年十一月,五十萬大軍陳兵滄水,帝仁愛厚德,竟孤身入宮,勸降隆昌,隆昌一意孤行,唯欲加害,諸軍将士俱倒戈相向,隆昌掩面長嘆:“我負先帝!我負天地!”遂自刎而亡。當日,杜士祯領百官出城相迎大軍,由此京師未損而天下俱安。時杜士祯為吏部尚書。三日後,帝登基,改年號為寧興,大赦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鳥!周末放番外,吼吼。

好吧,小麥子悔過,讓大家受驚了——

其實,女主沒有挂沒有挂沒有挂。番外會有最終版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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