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屋內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氣,是從紀榛的每一個肌理裏騰騰散發出來的。

芙蓉香乃前朝流傳下來的東西,之所以成為禁藥,皆因其藥效太過猛烈,服用之人哪怕心性再堅韌,定力再堅決,也難逃情欲折磨。

官府常年查收此物,但仍無法阻止其在市面流通。下九流的煙柳街巷自然不必說,還有些達官顯貴也暗中用來助興,此外,亦有心術不正之人企圖通過芙蓉香“好事成雙”。

不是沒有逃過此物毒手的例子,但過程堪比烈火焚燒,若非是铮铮鐵骨,絕對無法生熬過去。

毫無疑問,紀榛并不屬于堅若磐石之人。

他想給沈雁清用藥,卻被對方識破,偷雞不成蝕把米,悔不當初。

正如沈雁清所言,他是咎由自取,他不求沈雁清幫他,可至少不要攔着他向旁人求救。

紀榛眼前被淚糊得朦胧,意識亦如同放進蒸爐裏被悶得所剩無幾,他瞧不見沈雁清神色的轉變,一心想要逃出這扇阻止他自救的大門。

他顧不得別的,甚至一把推開沈雁清。軟腳蝦一般往前邁了兩步,手剛碰到門闩,就迫不及待地喑啞喊道:“吉安,備車.....”

他忘記了來此之前特地将所有奴仆都支走,吉安自然也未能聽見他的呼救。

紀榛費力地拉開門闩,還未将門打開,忽有一只大掌從背後扣住他雙手的手腕往後扭轉,用的力氣極重,他砰的一聲整個人都撞在了門上。

沈雁清将紀榛皓白的腕反扭在後腰,鎖住,并沒有意識到說話時的語氣有多麽冷沉,“找誰?”

紀榛被壓在門板,動彈不得。他臉上濕漉漉,已經分不清流的是汗還是淚,只覺着自己就快要被體內焚燒的火苗折騰瘋了。

只要能早點離開這裏,少受些煎熬,他沒什麽答不得的。

紀榛艱難回:“找,小茉莉.....”

芙蓉香是小茉莉給他的,定知曉如何叫他免于痛苦。

Advertisement

可他回答過後,沈雁清竟還不肯松開他,又緩緩地冷聲說:“你既入沈府,自與我沈家息息相關,屢次出入風月之地,有辱我沈家門楣。”

沈家家世代代清白,養出來的後代個頂個的正人君子。到了沈雁清這一輩,更是松風水月,除非有公務在身,否則半步不踏錦盈花陣,出了名的清白世家。

紀榛身為沈雁清的男妻,當然要夫唱妻随,遵守沈家森嚴規矩。

可凡事皆有例外,難不成要紀榛活受盡油煎火燎之苦也得恪守家法嗎?

紀榛被逼得沒有辦法,哭着哀聲道:“我從後門走,蒙着臉去總成了吧,這樣,定不會丢了你沈大人的臉。”

竟是不惜蒙面也要離開這裏去找別人。

去了之後做些什麽,盡在不言中。

沈雁清與紀榛成婚是無奈之舉,紀榛若與旁人有染,正是休妻的大好機會。他本該毫不遲疑地放紀榛離開,可觸及紀榛的神态,掌下的力度卻愈收愈緊。

從他的視線看去,紀榛似暖爐裏一塊蒸蒸冒着熱氣的軟糯糕點。他的妻子衣冠淩亂,烏發溟溟,雙頰潮紅,眼睫上挂着濕潤的水霧,因為難耐咬着飽滿的下唇,咬出一個小小的印子,而只要開了這扇門,在外所有人都能瞧見紀榛如此嬌态。

沈雁清險些扭斷了紀榛一雙腕。

紀榛痛叫出聲,“你松開我.....”

芙蓉香的香味更濃,灌滿了一屋子。這藥物只對飲藥之人起作用,可沈雁清分明也覺得自己被影響了。

若不然,他怎麽會不顧紀榛的掙紮将人丢到了榻上?

紀榛摔得頭昏腦脹,以為沈雁清還在介懷他去黃莺樓會敗壞門風,一積攢了些氣力就要往床下爬,卻被對方握住腳腕往後拖,徹底地将他釘在了床榻上。

“沈雁清,”紀榛痛苦地半蜷着身軀,忍不住哭出聲,“我都答應你蒙臉了,你究竟還要如何?”

“這話該我問你。”

沈雁清逼近他,一樁樁指責他的罪過,“意圖給我下藥,是為不義,以婦之身再三出入柳陌花衢,是為不忠,事跡敗露卻毫無悔改之心,是為不正。紀榛,你不義不忠不正,如今不過是自食惡果,受着吧。”

紀榛本就臨近崩潰邊緣,聽得沈雁清一聲聲責問,更是酸楚不堪。

他企圖看清沈雁清的神情,可眼淚太多,面前總是水霧霧一片,沈雁清也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自知理虧,胡亂搖着腦袋,絮絮道:“我是有錯,等我解了藥,再同你賠禮.....”

現在不是問責之時。

紀榛躺着,淚水和汗水順着眼尾沒入衣領。他竭力攥住沈雁清胸前的衣物,央求,“我真的好難受,求你,放我去吧。”

“去黃莺樓找別人?”

紀榛急忙忙颔首。

他以為沈雁清松了口,豈知對方又道:“我不要你,他們就肯要你嗎?”

紀榛腦內轟的一聲,因如此輕蔑的言論羞惱得渾身發抖。他重重地咬了下舌頭,用疼痛保持片刻清醒,哽咽着反駁:“他們都喜歡我,每次我去他們都高興極了.....”

“喜歡你?”沈雁清凝視着眼前意識不清卻又神情堅定的紀榛,許是芙蓉香所致,竟讓他一再說出嘲弄之語,“是喜歡你徒有皮囊,還是喜歡你揮金如土,亦或者你的顯貴家世,他們為了讨好你而诳騙你,也就你信以為真。”

紀榛這下是真惱了,睜着一雙燒紅的眼睛,怒道:“你又不知我與他們的情誼,怎知他們不是真心喜歡我?”

這是二人成婚以來紀榛第一回在沈雁清面前露出爪子,不至于撓傷人,但也讓沈雁清不悅。他未細思,更難聽的話已然襲向紀榛,“你有哪一點值得人喜歡?”

紀榛震住,啞然失聲,眨一眨眼睛,熱淚滾滾而落。

沈雁清亦訝異自己會說出如此令人難堪之言,臉色沉寂。

自幼父母教導他要克己複禮,學堂的先生亦贊他年少便懂得喜怒不顯于色之道。他是衆人口中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是天子于大殿上欽點的志節行芳的新科狀元,二十載循規蹈矩、嚴氣正性,偏偏在面對紀榛之時總不受控制地将玉潔松貞抛諸腦後。

在紀榛逼婚之前,沈雁清其實對紀榛是有幾分欣賞的,無關情愛,只是單純地覺着悅目娛心。

長街游行,明媚的少年興高采烈接了他抛下的牡丹花。

詩會酒宴,喝得醉眼朦胧的糊塗蟲躲在樹後窺探他。

這些他都沒忘。

倘若紀榛不仗着家世執意嫁給他,尚能在他心中留下一絲純美,何至于自讨苦吃。

沈雁清凝眼望着被芙蓉香揉磨得狼狽萬狀的紀榛。

一個一技無成、不學無術、空有皮囊的草包,又被家裏寵得太嬌氣、太任性,以至于活到十七的年歲還這樣不知世故。

沈雁清從未想過自己的眷侶會是這副模樣。

紀榛也不是全然沒有可取之處,他心性天真純良、坦蕩率直,可這世間擁有這般特性的人有千千萬萬個,這樣一點好是遠遠不夠的,至少在沈雁清看來是如此。

紀榛已經失了神志,淌出來的汗将床褥打濕。

他微張着唇,既渴望着什麽,卻又青澀地不知如何解渴,不自覺地蹭着近在咫尺的沈雁清。

“嗯,”紀榛邊哭邊自暴自棄地道,“你說得對,我确實不值得人喜歡.....”

他将濕漉漉的臉埋到沈雁清的胸膛,整個人都在抖,含糊不清說:“你也,不喜歡我。”

就算他再怎麽賣俏讨好,沈雁清也不會多看他一眼,只會覺得他手段卑劣不堪。

原來真心喜歡一個人能低微到這般地步,明知是自輕自賤的行徑,依舊甘願抛卻尊嚴,将自己的臉面交給對方踩到泥濘裏去。

芙蓉香的威力紀榛可算是領會到了,久久得不到舒緩,他痛得蜷縮,終是忍不住伸手往下探去。又怕自己醜态畢露會惹得沈雁清作嘔,抽噎着道:“你別看我,別看我.....”

沈雁清垂眼就能看見浸在熱汗裏的紀榛是如何當着他的面自渎。

胡亂的,很不得要領。

滿塌芙蓉香,香氣纏纏繞繞,亦将沈雁清團團包裹起來。

紀榛亂蹬着腿,發出斷斷續續的哼叫聲,已然忘情,可只是這樣,斷不能解了芙蓉香的藥性。

紀榛苦不堪言,卻不敢再向沈雁清求救,害怕地嗫嚅着,“我是不是會死?”

他抓緊了被褥,朦胧地望見厚重的紅木床頭,擡起腦袋就要磕上去,企圖把自己撞暈。

沈雁清眼色驟變,一把扯着淩亂的衣衫将人摟進自己懷中,森冷道:“你要尋死?”

紀榛根本聽不清對方說什麽,點點頭,又搖搖頭,滿臉淚漬。

溫熱的軀體緊貼着沈雁清,熱氣與渴求一同抵達。

沈雁清掐着掌心裏柔韌的身軀,聞見撲鼻香氣,他控制住不安分扭動的紀榛,微吸一口氣,“當真想要圓房?”

紀榛這回捕捉到了兩個字,嘟嘟哝哝,“嗯,沈雁清,圓房.....”

聲音滿滿當當皆是愛慕。

克制土崩瓦解。

沈雁清閉了閉眼,擡手放下床幔,頃刻間,紅浪翻滾,吟喘連綿。

月夜花朝,倚玉偎香,芙蓉帳暖度春宵。

作者有話說:

沈大人:喝喝,我怎麽可能喜歡上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

嗯嗯嗯你最好是不喜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