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受傷

季姜讀高三的那個寒假,季迦禾忽然接到家裏的電話。

媽媽在那頭道:“迦迦,你快回來一趟,季姜闖禍了。”

媽媽很少用這麽急促的口吻說話,聲音也緊緊繃着,仿佛再多說一句那根弦就要斷裂似的。

季迦禾什麽都沒多問,挂了電話立馬就去請了假,買了當天最晚的一趟高鐵趕回家了。

到了家天色已經很晚,整個小區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家亮着燈,這其中就包括他們家的窗戶。

季迦禾敲門,是媽媽開的,她看了一眼大兒子,眼眶立馬就紅了,将門拉開後,就立刻背過身,用手悄悄抹了一下眼睛,拖拉着鞋子往裏走去,連着背影都是憔悴的。

“媽。”他叫。

屋裏大燈開着,一片明亮。

但是季姜房間的門卻緊緊關着,季迦禾看了一眼手機,上面顯示晚上十點。

平常這個點,應該是高二升高三學生的晚自習時間,雖然已經放了寒假,但該補的課一節都不會少。

季迦禾手機備忘錄的課表上标注着,這應該是一節地理答疑晚自習。

他脫下外套,輕輕搭在椅子扶手上,往餐桌邊走去,他爸正垂頭喪氣坐在那,兩手掩面,臉色通紅,顯然還沒從氣頭上消解。

他媽站在一邊,正一下一下幫忙順着背。

桌子上堆着碗碟,油漬早已幹的凝結成固體狀态,說明飯菜做好,卻還沒來的急吃,就這樣一直放到了晚上,也沒有人去收拾。

他目光掃過,又回到爸爸臉上,“爸,你血壓是不是又高了?

爸爸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示意他坐。

他去廚房看了一眼,發現淨水器也沒開,接的水都是冰的,于是随手擰開,将茶葉放回櫃子,然後就着涼水喝了一口。

廚房一片漆黑,他沒開燈抹黑完成了一系列動作。

水燒開,摻了溫開水給爸媽各倒了一杯,然後拿了藥,遞給爸爸,這才又折回桌子旁。

“迦迦……季姜帶女同學去開房,被對方家長發現了………”媽媽用手捧過季迦禾遞過的水杯,緊緊攥在手心,然後才哽咽着開了口。

每一個字都讓她難以開口,甚至是羞愧和坐立難安。

“那姑娘才剛滿十八。”媽媽低頭道,一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模樣,“他,他怎麽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了?”

爸爸一聽,又開始要發作,指着門道:“怎麽能幹出這樣的事?你倒是看看他這一年來都幹了什麽好事!打架抽煙就不說了,給他花錢補課,結果他帶女同學逃課去網吧,給我說搶什麽比賽門票,成天謊話一堆,成績墊底,老師明裏暗裏好幾次,讓我早點放棄,我次次去開家長會恨不得給老師把這老腰彎折,跪地上求着老師多費點心,分數能提高一點是一點。”

“你說說,在他身上,我這個做家長的虧待過一分嗎,五百塊一小時的補課費我眼睛都不眨的大把大把往出來掏,為了方便送他上學,我把多年雷打不動的釣魚愛好都抛棄了,就說這兩年我碰過魚竿嗎?”

爸爸越說越難受,心酸的手都在顫動。

地上扔着晾衣杆子,已經變形扭曲,是剛剛抽季姜抽折的。

他盯着那個杆子,閉上了眼,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我甚至都不求他考的有多好,只要有個學校可以上就行了….…別學壞,不幹違法亂紀的事,結果他.......”說到最後實在說不下去,只能無力的捂住眉心。

媽媽還在抽噎。

季迦禾放下杯子,玻璃杯磕在桌面上發出一聲,媽媽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最後只能看着他走過去在季姜房間門前停下,他擡手敲了敲門,“季姜,開門。”

裏面沒有動靜。

季迦禾沒有再敲門,只是又說了一遍:“開門。”

許久,裏面才傳出一陣模糊的動靜。

和一聲小小的叫喚,“哥。”

季迦禾又耐心等了一會兒,聽着裏面有腳踩在地上的聲音,果然,第十聲的時門開了。

裏面的人扶着門框站在一片黑暗中,身上是皺巴巴的白色短袖。

撲面而來的酒氣,熏的季迦禾瞳孔猛的一縮。

濃烈的酒味兒跟一陣烈風似的在他的心上嘩啦啦作響。

一下子就冰封千裏。

“季姜,你什麽時候還學會喝酒了?”季迦禾問。

季姜巴着門框低着頭沒有說話,神色很萎靡。

季迦禾推了他一把,給自己讓出一點地方,然後反身關上了門。

屋裏裏只有外面遠處高樓上模糊的霓虹燈光,一閃一閃的。

暗紅色的警戒色,充滿了不祥的征兆。

季迦禾慢慢道:“爸媽說的都是真的麽?”

季姜聽見他說話,擡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垂下腦袋,不肯吱聲。

季迦禾沒有再說話,只是回身反鎖上了門。

季姜看着他鎖門的動作,有些納悶,但是沒有動,依然站在原地,僵直着背脊。

季迦禾走到他面前,比他高了一頭的影子黑央央的壓下,帶着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力。

“哥…”詭異的寂靜中,季姜忽然覺得有些害怕,顫巍巍的開口。

誰知季迦禾毫不留情的就是一巴掌過來,打在季姜面頰上。

雖然和江汀這半年,他已經在挨揍上深有體會,經驗豐富。但是江汀從第一次後很少會下狠手,都是吓唬的成分居多。

但他哥這一巴掌,直接将他抽的腦子一響,徹底懵了。

臉皮麻酥酥過後就是火辣辣的疼。

“喝酒,抽煙,逃課,打架,給我說說,你還學會了什麽?哦,對了,引誘同學開房。”季迦禾抓住他的耳垂,溫柔的摸了摸,上面的耳釘冷冰冰的隔手。

季姜被這一巴掌氣的眼睛通紅,渾身都在抖。

他回過頭,死死的盯着季迦禾。

媽媽隔着門板聽見裏面的動靜,吓得眼皮直跳。

那一巴掌就跟打在了她身上一樣,她想說什麽,又生生忍下了,只能回過頭去看丈夫。

爸爸從坐着已經變成了站起來。

他剛想說什麽,就聽見兩兄弟在裏面打了起來。

但聽起來更像是某一個正在單方面挨揍。

他心驚肉跳,連忙走了過去,想開門,發現門已經被反鎖上了。

擰了幾下無果,只得煩躁的揉了一把頭發。

“沒有備用鑰匙……”媽媽在他注視下搖了搖頭。

為了防止父母老不經自己同意出入房間,季姜早就把備用鑰匙扔進不知名的垃圾桶了。

沒想到最後害人害己,到頭來還是自己受難。

只聽見季姜在裏面尖銳的喊了一聲“哥,.....我!”然後就驟然消了聲。

接着就是肉體被擊打的悶響。

媽媽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像是正在被來回翻炒一樣。

她剛想開口。

爸爸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迦禾有分寸。”他說道,知道大兒子向來有主意,所以并不是很擔心小兒子被揍出毛病來。

只是小家夥畢竟從小當女兒一樣寵大的,哪裏經過這麽的打,一直被嬌慣着,何嘗受過這樣的刺激。

又聽了片刻,終究還是開了口:“迦迦,弟弟……”

媽媽眼眶又紅了,卻捂着嘴沒有出聲。

她知道小兒子早就無法無天,如果不趁早好好教育,遲早會出事,今天就是個天大的教訓。

這個惡果是她種的,再酸澀苦悶也得親口咽下去。

等到鐘表上時針轉了那麽一小圈,卻像跨了無數個時區一樣漫長,只聽見鎖被打開。

大兒子率先走了出門,面色不顯,只是說:“媽,去把醫藥箱拿來。”

然後扭頭平靜又道:“爸,你去開車,去中心醫院。”

媽媽小心翼翼将門推開的大了一點,看見小兒子跟一條死魚一樣挺在床邊的地板上。

她腦子裏雖然亂,但是下意識還是聽了大兒子吩咐,小跑着到裏屋去取醫藥箱。

季迦禾接過醫藥箱開始挑挑揀揀,媽媽已經走進去,看見躺在地上的兒子身邊一攤血。

她跪下來,摸了摸兒子的額頭,上面全是汗。

她嘴顫着叫了一聲:“季姜。”

季姜聽到她聲音,慢慢的回過頭,眼眶紅的一片血色。

動作慢的和脖子生鏽了一般,但是至始至終就跟失言了一般一聲未發。

季迦禾走進來,蹲下。

季姜卻猛的一頭撲過去,吓得媽媽驚叫了一聲,等回過神,才發現季姜已經雙手一個滿懷将他哥的腰死死抱住了。

還将頭也拱進對方懷裏。

季迦禾眼睫毛抖了抖,然後冷漠道:“松手。”

季姜不松手,也不動,緊緊攥着人,眼淚嘩嘩的往下落:“哥,疼。”

“疼。”他只知道叫疼。

但手中力氣奇大,季迦禾用一只手去掰他沒受傷那只手,扯了半天也沒有扯動。

媽媽手機響了,是爸爸打電話來說車開到樓下了。

媽媽先出去找手機和證件去了。

屋子裏又一次只剩下兄弟倆,季姜用臉抵着哥哥的胸膛,眼睛已經哭的發紅,眼皮被他用手搓的紅腫起來。

他一聲一聲喘着,因為哭的太費勁,差點把自己又憋過氣去。

“起來。”季迦禾已經簡單幫他處理好手上的傷去了醫院,醫生說手上創口有點深,要先打破傷風,而且小拇指骨折,也需要拍片看一下。

看起來慘兮兮但其實并沒有什麽嚴重的傷。

只是季姜“妹妹”哪裏受過這樣的罪,處理傷口的時候,疼得嗷嗷叫,把他爸胳膊都掐青了。

他拿眼睛去睇哥哥,發現那人遠遠抱臂站着。

燈下一身黑色毛衣和銀絲框架眼鏡,冷漠的像頭頂的白熾燈。

折騰這麽一出,時間已經比較晚,醫生說先住一晚院看看。

媽媽聽了趕緊走過去給季迦禾交代了幾句,把車鑰匙給他,讓人回家取東西去。

哥哥一走,季姜立刻從可憐巴巴變成面無表情。

等拍完片,又是上藥,折騰到了淩晨,季姜終于熬不住在醫院的床上睡了過去。

起來時天已經亮了。

爸爸去水房接了開水,正在泡麥片,床頭還有幾片面包。

媽媽正低頭看手機。

季姜環顧一圈,沒看見他哥,着急了:“我哥人了?”

“你哥學校有事,走了。”媽媽收起手機道。

季姜聽了立刻往床上一倒,嘴裏吐出一口氣:“我都這樣了,他連夜就跑了?”

他越想越不得勁,回過頭看着他媽一臉嚴肅道:“你快給他打電話,就說醫生又檢查了,發現他還把我打出內傷來,現在已經急救了,讓他趕緊回來見我最後一面。”

媽媽白了他一眼,道:“季姜,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像你哥那樣,不讓我們操一點心。”

她正在削隔壁病床大姐給的一個蘋果,說到這裏,手下一頓,又長長嘆了口氣。

其實季迦禾那樣,她又何嘗不擔心。

這個兒子哪裏都好,就是人情味兒太薄了些。

打小但凡大小事都是自己做主,他們做父母的一點手都插不上,好像這個家裏除了季姜,誰都走不到他心裏,入不到他眼裏去,為人處世都冷清到了極致。

季姜不愛吃蘋果,他媽要給他喂,他脖子跟長頸鹿一樣恨不得遠遠伸走,媽媽只好全部喂給了爸爸。

隔壁床大姐就一個人,看見他們這一家子,于是笑着道:“你可真有福氣,兒子這麽大,看着一點都不顯年紀,就跟同輩似的。”

媽媽聽了抿嘴一笑,把鬓角的頭發勾了一下,道:“哪裏福氣,還是生女兒好,多貼心,這兒子啊,都是來讨前世冤債的。”

正說着,大姐的女兒正買完早飯回來,支起桌子要給母親喂飯。

媽媽看了一眼自己身後這個,又看了眼人家的姑娘,更是心塞。

“你家姑娘也是上高中吧。”媽媽問。

“嗨,二十二,大四實習馬上要上班了都。”大姐連忙道。

小姑娘有些害羞,不答話,只是一個勁兒的幹活。

大姐無聊,拉着季姜媽媽聊了起,“昨晚上守這兒的那個是你大兒子吧。”

媽媽點點頭。

“那模樣生的真的沒話說,今年多大了?”大姐繼續問道。

“二十三”媽媽回答。

“那是幹什麽的呀,看着還真就有點像電視裏精英……精英那種氣質……”

“學醫的,還沒畢業,在讀研。”

“呀,那跟我閨女算半個同行了,她學護理的,就在這家醫院實習!”大姐驚喜道。

季姜聽到這裏,故意翻過身咳嗽一聲,問:“媽,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媽媽随口道:“等會兒就行。”

季姜這才放心的玩起手機來,他就是不樂意別人在他跟前提他哥,特別還是這種相親式刨根問底的,聽得他渾身難受。

他給他哥發微信:“哥.……你是不是為我昨晚說的話才走的?”

他哥沒回。

季姜繼續發:“我和白櫻容那就是誤會,她和她爸起了争執,離家出走沒處去,我和幾個女生就一路把她送酒店去了,路上有人提議買點酒和吃的,我們在她房間玩了一會兒,其他幾個人先送喝多了的回家了,我本來想留下來給她哥打個電話,趁她睡着把她弄回家,小姑娘一個人晃在外面多不安全,但她那個人軸的很,我咋勸都不行。”

“我正準備打電話,結果誰知道她哥自己找過來了,二話不說把酒店的門踢出來一個洞,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沖進來就揍我一拳,那我哪能白挨,直接也給他了一下。”

“我倆打架打慣了,不想有人多事報了警,還把她爸媽還叫了來,她爸媽一看酒瓶,非說我迷奸她女兒.....”

“天地良心,我這種五好青年,從小到大連女孩頭發絲都沒摸過!”

其實讓江櫻容哥哥去接人,他确實存了一點私心。

所以他哥昨晚下狠手打他的時候,他慌不擇言叫出口:“我….我怎麽可能和她….…

“我.…喜歡的是男的。”

他磕磕巴巴講出這句話。

他哥一把薅住他頭發連稍帶根,将人扯了過來,啞着嗓子道:“你說什麽?”

“我喜歡男生。”他已經醉的有些飄飄然。

和江汀那一架已經讓他乏力,他哥這一頓更沒有還手之力,也不敢還手。

他哥的影子在他面前晃啊晃。

從一千個影子晃成一個,又分出了成千上萬個季迦禾。

“比起對女孩子不确定的那種感覺,我更确定對男生的感覺,我不想和像江汀那樣的人做朋友,我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讓他喜歡我。”季姜一口氣說出了口,

說的渾身輕爽。

誰知季迦禾忽然松了手,季姜飄忽忽的身體沒有了着力點,向後仰去,他吓得伸手往後胡亂撈去,結果手打在了床頭櫃上。

“嘭”的一聲。

季姜小拇指不但破了還折了,一時血流成河。季姜一瞬間疼得酒都醒了,他抓着他哥衣服,顧不得自己剛剛一番虎狼之詞,只知道一個勁的喊疼。

仿佛告訴他哥之後,他哥那身“仙氣”可以讓他不疼了似的。

結果一直疼到了醫院。

一路上他都不敢吱聲,甚至想用頭撞車窗,怎麽就口不擇言漏了話,還是跟他哥。

好在他哥保持了一路的冷若冰霜的狀态,甚至一個多餘眼神都沒有給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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