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萌動

季姜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哥的疑問。

他也曾猶疑過,徘徊過,自我懷疑過,他身邊總是有很多的女孩子,他和她們一塊玩笑,打鬧長大,他會給她們準備生日禮物,制造驚喜,會給她們一段孤寂時候難能可貴的陪伴,和當一個沉默的傾聽者。

但他從來沒有任何一次有過超越彼此友誼的念頭,反而對男生之間的肢體接觸十分敏感。

他和他們雖然也整日厮混在一塊,但是與女孩子們在一起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特別是遇到了不太一樣的江汀之後,那種意識忽然不住發芽,開始在他心裏生下根。

那些東西像春水一樣,漫過心海,讓裏面的藤蔓開始瘋長。

讓他有朝一日忽然懵懂明白了那種悸動的感覺是什麽。

是心意動。

心幡招展,不止風動。

但是那種感覺就像鏡花水月一般,只是飄浮于水面的一層模糊的影子。

他每次想站在水邊仔細去看那些水中的倒影時,就像陷入了夢魇中一般,有東西蒙住了他的視線,讓他始終不能看清楚。

今天忽然被季迦禾提了出來,他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巡視了一遍自己心中的那片“倒影”。

他用手摳着指甲,直到指頭縫隙破皮,疼入心裏,他才道:“我…..是認真的。”

他不敢擡頭,只能低頭去看黑色茶幾上倒映的他哥的面孔。

“我喜歡同性,我對女生沒辦法……産生好感。”季迦禾聽他說完這句話後,很長時間裏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許久之後,他的臉上才一點點的出現表情。

那點表情--就像是被雲層一點點收起來的日光,又慢慢的從金色鑲邊的雲層縫隙裏露出來。

深到了極致的紅,卻是最接近頹勢的顏色。

越往下墜,越是明豔。

季迦禾看見他哥起身,走到了陽臺門前。

然後推開門出去了。

季姜僵坐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

外面在下雨,冬日的雨并不是很舒服。

又潮又冷。

但是季迦禾就那樣出去了,從遮擋的窗簾中,季姜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

他只穿了薄毛衫,甚至連外套都沒有穿。

季姜看了看,還是忍不住追了出去,手裏拿着季迦禾的大衣。

一推開門,就看見那人正背對着他站在露臺的玻璃下。

黃昏交替時分,地平線上的光落幕,人間的燈火亮起,又在雨幕裏疏疏落下。

雖然在下雨,但是天邊依然缱绻挂着一抹夕陽。

不知道為什麽,季姜覺得此時此刻,在這樣的氛圍下季迦禾站在天臺上背影看起來分外孤獨。

季迦禾在俯瞰城市,指尖夾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煙卷,起伏的臉頰側影,被風吹散的頭發,落下的煙灰,被餘晖——勾勒,帶着點冷淡的影子。

兩人之間還隔了一層玻璃,上面挂着雨珠。

季姜停住腳步,沒有上前。

在他很小的時候,三四歲左右,父母總是白天黑夜的親自看着他,連去談生意都會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卻不願把他和季迦禾一起丢在家。

後來他才知道,阿姨家的大兒子不滿意父母偏愛小女兒,于是趁着父母出門在家裏欺負小妹妹,

将妹妹的胳膊故意掐青,不給妹妹水喝,故意将水壺放在夠不到地方。

等父母回來,立馬換上一副親熱面孔。

開始他們以為是幼兒園的失誤,或者是保姆的報複,直到在家裏裝了監控,一切才真相大白。

家長也無法去苛責一個才七八歲的孩子,只能一遍遍的講道理。

希望孩子能明白當父母的“苦心”。

有了隔壁家的例子,再加之季迦禾那副孤僻不愛說話不親近人的性子,媽媽越想越害怕同樣“災難”在他家再次上演,所以一直謹慎安排着兩個小孩的“相處”。

直到季姜上了小學,媽媽才放心他和季迦禾一起呆在家裏。

那時候他整天沒心沒肺的,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小賣部搶到每日限量的“抽獎箱”。

回到家裏也要喋喋不休的和同學打座機,一直聊到天黑。

他很少和獨處的季迦禾交流,因為季迦禾要麽縮在自己房間,像幽靈一樣不發出絲毫動靜。

要麽就像現在這樣,站在露臺上望着外面的世界。

他一直過于安靜,一點都不像個小孩子。

但是季姜并不排斥和厭惡季迦禾,即使知道了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他依然把對方當成和爸媽一樣重要的人,而且季迦禾除了不愛說話以外,對他并不賴。

他時常從季迦禾那裏偷偷拿零花錢去買零食。

季迦禾的零花錢總是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而且也不怎麽花。

一開始,季姜是偷偷摸摸去拿的,後來發現,放在櫃子上的零錢罐最後擺在了書桌上,而且越放越便于他去“偷”。

最後還是爸爸發現揍了他一頓,他一直以為是季迦禾去告的密,有很長時間都不願意去搭理他哥。

可是季迦禾每次熱飯的時候都會把好的那一部分盛給他,焦了的米飯留給自己默默吃了。

雞腿也是這樣。

會把最好的肉剝下來給他。

慢慢的他開始繼續當季迦禾的小尾巴。

“哥,為什麽會下雨。”

“太陽把地面曬熱,江河湖海的一些水就變成水蒸氣升到空中,水蒸氣到空中就變成了雲朵,雲朵再往上升,由于太冷和空氣撐托不住,變成了雨落了下來。”

季迦禾唯一的朋友可能就是那本被他翻爛了的十萬個為什麽。

所以,季姜懶得看書的時候,就會直接去問季迦禾。

有段時間,特別是小學二三年紀的時候,他對他哥的崇拜到達了頂峰。

他的口頭禪幾乎就是:“我哥肯定知道!”

直到現在,過去了十幾年了,季姜其實還記得季姜其實還記得他哥站在窗前的背影。

就像随時要跳下去一般。

那單薄的白襯衣會化成翅膀帶他飛上雲霄。

幸好,他只是站在那長久的凝視,并沒有發生季姜害怕的那種事情。

但那種感覺這麽多年一直萦繞在他心頭。

讓他在夢裏一次次的被反複的“折磨”。

他害怕失去季迦禾,無論是某種意義上的失去。

就像害怕爸媽老去一樣,他怕季迦禾離開。

怕季迦禾像窗外的白鳥一樣,要麽跌落,要麽飛走。

他甚至都不知道季迦禾什麽時候也開始抽煙了,在他印象裏,季迦禾是“純白”的,不該被煙塵彌漫。

其實他們之間,從季迦禾離家去上大學之後,就慢慢的有了距離,也變得陌生起來。

季迦禾開始有了秘密,有了他不知道的心事。他開始試着去“學壞”,用嬉皮笑臉去填補這份“孤獨”。

他在季迦禾不在的時間努力放縱自己,然後一邊強迫自己不長大。

江櫻容說:“兄弟姐妹雖然一起長大,卻終究是要離開家庭的,任何人都不能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分別是遲早的事。”

“為什麽要分開?你和你哥感情也很好啊,你舍得麽?”他問。

“這有什麽舍不得的,如果有一天他領個女朋友回來,我還挺高興的,終于有人可以受得了他,願意陪着他一起努力生活。”

“別人都要搶走你哥哥了,你還高興!”季姜反駁道。

“這怎麽能算搶走,他本來就不止是屬于我們的,他是爸媽的孩子,是我哥,以後會成為別人的丈夫,孩子的爸爸,這是人生必須要經歷的過程。”

“長大真難。”他感嘆道。

最後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長大,我想我哥我爸媽,我們一家四口,永遠在一起。”

江櫻容說,“你快醒醒吧,你終有一天會明白,在時間面前你做什麽都是無能為力的。”

“它要走,要帶走誰,你是攔不住的。”

季姜不願意接受這個“真相”。

今天這場攤牌,讓他不禁想起了太多東西。

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現在,甚至想到了未來。

“哥。”他叫了一聲。

季迦禾回頭,看見是他,飛快的用拇指掐滅了煙,然後悄悄的藏入袖口。

“外面冷,你把衣服穿上吧。”季姜提起衣服,示意了一下。

他眼睛還停留在季迦禾掐滅煙的指頭上。

應該很疼吧。

季迦禾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走過來接過衣服,轉身進了屋裏,季姜跟上去。

季迦禾拎着衣服回頭,看着季姜,像是思慮很久之後,才慢慢道:“季姜,你還有一年就成年了,我相信你已經有了自己思考和解決問題的心智。”

“但是你離高考也只有一年了,你應該明白高考對于你意味着什麽,我希望你這一年裏,無論怎麽樣,都把心思多放點在學業上。”

“等你上了大學,你喜歡誰那是你的自由,只要不虧欠自己的良心,我不會管。”

“爸媽那裏,你想他們什麽時候知道,你自己決定。”

說完,他抓起衣服,轉身走了。

季姜看着他轉身要走,嘴動了半天,才吐出一個字:“哥.…..”

季迦禾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深,許久之後才嘆了口氣,道:“爸媽買的東西有點多,我去接他們。”

聽見防盜門關上的聲音,季姜失魂落魄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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