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除夕夜

臨近年關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馬上就到了除夕。

媽媽在廚房忙着鹵肉,鍋裏面蒸汽騰騰,窗戶上沾滿水汽,外面的燈火變得模糊。

肉香味隐隐飄出。

爸爸幫忙打下手,一邊剝蒜一邊和媽媽貧嘴。

媽媽從鍋裏撈出一塊肉,堵住他的嘴,“嘗嘗,怎麽樣?

“鹽味有點淡。”

新聞聯播還沒結束,爸爸有一眼沒一眼的瞅着電視,裏面各省的代表團正在拜年,他看着閃播的人物畫面,忽然道:“這不是……那個,那個……誰嘛!”

他腦子一時像是沒轉過來,連忙轉身去戳季媽媽,“你看看是不是那個人。”

季媽媽正在撈肉,沒來得及理會他,季姜卻伸出腦袋瞄了一眼,道:“誰?”

他眯眼看着下面的小字,讀出來對方的名字和職位,瞪大了眼睛,“爸,你認得他?好家夥,你什麽時候有這麽牛的人脈了?”

爸爸剛準備說些什麽,卻被媽媽叨叨起來,“別杵那,礙事!去給我找個空盤子來,季姜,去看看飯好了麽!”

一忙起手頭事,大家也就忘了剛剛的話茬。

新聞和天氣預報結束後,開始放起來春晚前的倒計時廣告。

季姜翹着腿癱在沙發上,一手拿着顆冬棗在啃,一手盯着手機屏幕,看隊友的操作。

他哥正在給倉鼠換籠子,半蹲在地毯上,手裏拿出關在裏面的白色小倉鼠,然後用小鏟子掏裏面的木屑。

倉鼠還是季姜過十七歲生日時同學送的。

送來時一點點大,一團白色小毛球。

同學只送了倉鼠和籠子,後來媽媽又在網上買了糧和木屑和清潔劑,一直把籠子放在客廳外面的大露臺玻璃檐下。

冬天外面冷了,就把籠子移回了屋裏。

倉鼠需要每隔半周換一次木屑,清洗一次籠子,之前一直是媽媽在收拾,季迦禾回來了也會偶爾幫忙弄。

季姜的目光雖然大半都在手機屏幕上,但還是分出些許去看他哥的背影。

倉鼠有點冷的發蔫,抱着一顆玉米粒往頰邊緩慢的塞,他哥把倉鼠的窩往暖氣片附近挪了點,然後用指尖在倉鼠背上的絨毛上蹭了蹭。

也許是手感太好,季迦禾嘴角難得露出一點輕松的笑意。

季姜原本是偷偷摸摸的看,他哥一笑,就變成了正大光明的看。

他丢開手機,正準備湊過去也摸一摸倉鼠,他媽從廚房出來,看了一眼時間道:“季姜,給你外公打個電話,拜個年,就說咱們後天去他們那兒,東西都準備好了,讓他們什麽都不用買,讓你姨一家和你大舅小舅也都早點回去。”

“好嘞。”季姜嘴上應着,但是人已經走到了暖氣片前。

他蹲下,和他哥并排,一起看着地毯上玩堅果的小倉鼠。

他越看越手癢,忍不住摸了摸。

誰知他一伸手,原本乖巧啃玉米的小東西忽然靈敏的回頭,猛地伸長脖子,露出尖利的牙齒朝着他的手指撲了上去。

季姜吓得往後一縮,人也後仰栽倒在地上。

後面就是半米高的花盆。

季迦禾反應很快,一把将他拽住,向自己方向扯來,誰知用力過猛,兩人因為慣性一起滾落在地毯上。

季姜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跌入一個滿是香氣的懷抱。

他鼻子動了動。

手自然而然的環住了季迦禾的腰,兩個人,四條腿,也混亂的交錯在一塊。

電視裏開始倒計時。

五,四,三,二...

季姜正頭暈眼花,還沒看清頭頂的面孔,季迦禾忽然松了手,将人推開,自己站了起來。

季姜坐在地上,擡頭看着他哥,愣愣問:“你用我的沐浴露了?”

“嗯,我的沒了。”季迦禾道,語氣淡淡的。

“我就說……你平時都是用無香型的,怎麽忽然一身櫻桃牛奶味兒。”季姜嘀咕着,也站了起來。

他扭頭,重新蹲回籠子前,帶着些掩飾性的神色,倉皇低下頭。

手和腿還在發軟,心也在砰砰砰的跳。

自從意識到對同性之間的那種不由自主的吸引力後,他已經非常避免像這樣“親密”的肢體接觸了。

就連籃球場上也不行。

除了在那幫兄弟們面前,他并沒有多少避諱,畢竟一起長大的,平時摟個肩膀,互相拍下屁股都是慣常動作,乍一生疏,自然會引起懷疑。好在他也不是吃窩邊草的人,對身邊人都無感,所以相處起來沒有什麽異樣。

但是和他哥這麽猛的一抱,抱的他心忽然亂了一瞬。

就像是忽然來了一場風,吹的心裏每片葉子都在抖動,幅度太大—-連身體都快要關不住那些動靜。

他只能垂下腦袋,繼續逗倉鼠,做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甩甩手,掩飾般的埋怨道:“怎麽還咬人!!沒眼力勁的玩意!!”

季迦禾彎腰,将他輕輕撥到一邊去,然後把倉鼠拎進了籠子裏,關了起來。

季姜隔着塑料籠子,從一邊花盆裏拔下一根樹枝,戳了戳裏面躲起來的倉鼠,嘴裏念叨道:“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你也敢下嘴!!”

直到媽媽端着菜出來,季姜腳都要蹲麻了,這才扶着牆站直身子。

“電話打了麽?外公怎麽說?”媽媽聲音從餐廳傳來。

他一拍腦袋,腳底飛快,一溜煙的跑回客廳去找手機。

等吃完年夜飯,季姜忽然提議要去給去世的爺爺奶奶上墳。

媽媽有些不太放心,說道:“天都這麽晚了,回去一趟得一個小時,也不安全,萬一下雪,路面又結了冰.....”

爺爺奶奶的合葬墓在老家小山村的半山腰上。

按照當地習俗,大年三十晚上是要去點燈上墳的,只是他們在城裏住慣了,這規矩也是有一年沒一年的守着。

“可是咱們坐在家裏吃香的喝辣的,爺爺奶奶躺在冰疙瘩土裏只能聽個熱鬧,他們生前那麽愛我……”季姜說着,連眼眶都紅了。

季迦禾擡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媽媽剛要開口。

爸爸連忙出來當和事佬,“哎呀,多大點事,想回去就一腳油門的事,孩子有這個孝心,是好事,好事,對不對!”

“奶奶去世之前還拉着我的手,說一定要好好學習,她老人家一直惦記着我,前幾天我做夢還夢見她給我做紅燒肉吃….…問我期末考了多少名…”他蹭到爸爸身邊,拉着爸爸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

媽媽一看他那樣,就知道他要作妖了。

“季姜,你又皮癢癢了是吧。”她從桌子上拎起湯勺,作勢要揍他。

他往爸爸身後一躲,哀嚎的嗓音又提了好幾個度:“奶奶這麽關心我學業,我晚上怎麽着都得把成績單給她老人家燒了寄過去...…”

媽媽冷笑道,“就你那點成績,也好意思拿出去顯擺,我看倒是能把你爺爺奶奶給氣活了。”

季迦禾放下筷子,慢慢道:“媽,你和爸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我等會兒帶季姜回去,走高速的話,趕十二點就回來了。”

他說完,就起身去房間換衣服了。

季姜一聽,立馬換了一張鬼臉,從凳子上跳下去,笑嘻嘻的也鑽進他哥房間。

等兄弟倆出來,都是灰色毛衣和黑色羽絨服,只是季姜脖子上多繞了一個米白色的粗毛線圍巾。

“又搶你哥衣服穿,沒給你買新衣裳嗎?你哥跟你又不是一個碼。”媽媽看見了,又數落了起來。

季姜原本想拉着他哥的胳膊再炫耀一圈,但手都擡起來了,又堪堪放下,規規矩矩的背到了身後去。

不知道為什麽,以往十七年的接觸,忽然在他和季迦禾身上有了一種微妙的“質”變—一從那個擁抱開始。

讓季姜開始遲疑,并且困惑。

甚至連一切親密都變得與衆不同了起來,他變得縮手縮腳,不敢放肆。

就像心裏生出了絲線,牽制住了手心,将所有的自然而然變成了枷鎖。

“早去早回,開車注意安全,到了給我們打個電話。”媽媽還是擔心,拉着季迦禾絮絮叨叨的交代道。

“知道啦,知道啦。”季姜把媽媽推回門裏道。

季迦禾拿起車鑰匙,換了鞋。

季姜在後面開開心心,簡直喜笑顏開:“媽,放心吧,有爺爺奶奶在天之靈保佑我們,能出什麽事!”

媽媽踢了他一腳,威脅道:“老實一點!”

他捂着屁股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他哥果然在電梯口等着他,還沒有下樓。

到了兩人獨處的空間,季姜忽然變得不自在起來。

坐上車,他伸手系了安全帶,然後扭頭看着他哥默默啓動車切換導航,于是連忙掏出手機道:“我來導,你專心開車就是。”

然後手忙腳亂的點開地圖。

季迦禾沒有說話,将車慢慢并入主幹道。

一路上季姜都顯得很安靜,這種安靜十分不同尋常。

以往他爸開車,兄弟倆坐在後座,季姜總是跟得了軟骨病一樣,不是把頭歪在他哥肩膀上,就是整個身子靠在他哥腿上,睡得昏天黑地,有時候口水還能糊到季迦禾的褲子上去。

他小時候容易暈車,所以一上車就睡覺。

季迦禾就是他最舒适的人形靠墊,還能自動調位,十分“智能”。

後來大了,暈車好了一點,睡不着的時候,他就連着車載音響,放電音,跟着群魔亂舞似的搖擺高歌。

要麽抱着零食袋喋喋不休的說話,總之一張嘴是閑不下來的。

可是今晚,就剩下他們兩人,季姜那張最會叭叭叭的嘴像是被縫上了一樣,自動開啓了禁言功能。

只有一雙眼珠子不安分的動來動去。

走到半路,外面一片漆黑,他實在無聊,于是伸手在前面的抽屜裏摸索起來。

次次啦啦的弄了半天。

季迦禾終于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立馬擡頭,回了一個燦爛虛假的笑容。

摸了半天,他終于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從裏面扒拉出一袋辣條。

“幸好上回還偷偷藏了一包。”他美滋滋的拆開袋子,辣油味兒立馬蹿了出來。

季姜深呼吸一口,“啊,還是那麽香!”然後迫不及待的抽出一根來。

自然也沒忘記孝敬身邊人,他趕緊一手托着,遞了過去,一副狗腿模樣問道:“哥,吃麽?”

季迦禾側頭避開了。

他悻悻收回手,然後丢入自己嘴裏,嚼了起來,舌尖被辣的麻酥酥的,那股勁兒直沖腦門而且。

等他吃第二條的時候,季迦禾終于開了口:“上次咳嗽了幾個月不見好,醫生是怎麽交代的?”

“最後一根,最後一根。”季姜聽了,連忙将手裏的塞進嘴裏,咋着嘴用力品了品,這才收拾了袋子,封了起來。

下了高速,進入村道,遠遠看見山的輪廓。

季姜看着黑漆漆的村落,忽然有些害怕。

“大過年的,這些人怎麽都不開燈啊。”季姜小聲念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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