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人的愛
季姜在眼眶将濕未濕時分,哽着嗓子低聲道:“走吧。”
比起上山時的活躍,下山時的季姜就像換魂了一樣安靜。
他腦子裏走馬觀花一樣,被過往的記憶不斷的沖刷着。
爺爺最愛打麻将,常常一去就是一整天,但是無論再晚回來,都記得在衣兜裏藏上一點集市上買來的零食。
每次被季姜纏着扒拉口袋的時候,他總是笑出一臉褶子,比贏了錢還開心。
季姜看電視,裏面的小孩子有滑板鞋,自己卻沒有。
爺爺悶聲在家倒騰好幾天,終于也給他做出來一雙。
奶奶怕摔着他,只準讓大孩子滑給他看。
他在一邊哭的撕聲裂肺,奶奶邊抱着他哄,邊還要數落爺爺,“看你招惹的,他才多大,萬一摔出個好歹,你是能替他疼,還是能替他喊。”
爺爺當過幾年兵,無論在戰場上還是農田裏向來都是铮铮鐵骨的漢子,面朝黃土,心卻比天傲,從不為任何事任何人低頭的主,卻被他哭的不住求饒,“好啦,是爺爺錯了,乖乖別哭了,快別哭了,爺爺該打。”
連季媽媽都驚奇道:“我都跟你爸結婚了回家去,你爸和你爺爺頂嘴,你爸被你爺拿鋤頭追了三裏地,硬是被按在村口那石磨上一頓揍,沒想到到頭來,卻被你這個小屁孩治的死死的。”
季姜在家作威作福,少不了老頭子的縱容,那時候季姜還不明白,他有什麽魔力能讓這個桀骜不馴的小老頭如此聽話。
後來,随着年齡增長,他明白,這種魔力叫“愛。”
季姜回頭,又看了一眼,山腰那孤零零的墳茔,眼眶還是紅了。
他不由抓緊季迦禾的衣領,将臉埋起來,季迦禾像是與他心意相通般,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一直等到車開到城市邊緣,燈火才漸漸明亮起來,像是有了人氣。
密集的小區裏透出的萬家燈火像一副上了色的畫卷在面前徐徐展開,進城出城的車流像燈河一樣奔騰。
它們齊齊撞入季姜的眼睛裏,将那裏面被死亡的陰霾遮蔽了的黑暗一點點驅散。
季姜将胳膊肘壓在車窗上,下巴擱在上面,讓風呼呼的吹向面孔。
頭發被吹的到處亂飛,甚至掃到了眼睛,他不得不眯起眼,懶洋洋的從高架上俯瞰城市煙火。
“爪子收回來。”季迦禾看了他幾眼,忍不住道。
“我不。”季姜硬氣回道。
季迦禾直接就升起車窗。
“喂。”季姜不得不收回手臂,坐直身體,不滿的瞪起眼。
“回頭感冒了又要折騰你媽。”季迦禾望着前面長河一樣的紅色車尾燈道。
“我哪有那麽弱不經風。”季姜反駁道。
“那剛剛是小狗在吸鼻子。”季迦禾道。
季姜翻了個白眼,調了一下座椅,往下躺,幹脆閉上眼。
剛剛閉上了一會兒,仍是忍不住,從縫隙中偷偷瞥向季迦禾。
前車的燈光勾勒出這人的面孔,沉靜的,不喧的,從容的。
不知為何,季姜從心底生出一點喟嘆來,忽然有些感嘆上天的不公。
明明是一個媽一個爸養出來的。
這人自小就自律嚴正,而自個卻是懶骨附身,惰性成瘾。
好似老天爺在分配天賦的時候,給這人點的太滿,到自己這裏所剩無幾,只能草草應付。
“哎。”季姜又偷偷摸摸的嘆了口氣。
這一次被季迦禾聽見了,那人手裏撥着方向盤,頭也不偏的道:“等回家再嘆吧,腳崴成這樣,你媽不收拾你就怪了。”
季姜也立馬想到了這一茬,腦子裏條件反射般的浮現出自家老母親的冒着火氣的臉。
不由有些心虛了,琢磨了片刻,往旁邊蹭了蹭,挨着季迦禾,巴結般的傻笑起來:“哥……這回,還得靠你了。”
“靠我?又不是我弄折的。”季迦禾并不吃他這一套。
打小季姜就知道,只要自己伏小做低,撒嬌賣憨,在這個家就能擁有足夠的地位。
畢竟,爺爺奶奶吃這一套,自家爹媽也抵不住他這樣。
可到了季迦禾這裏,什麽魅惑伎倆,全部失效。
“哥……”他對着季迦禾眨巴眨巴幾下眼睛,努力想擺出可憐巴巴的面孔來。
季迦禾果然毫不留情的道:“醜死了。”
“……”。季姜只得安安靜靜的坐回原位,撐着腦袋,飛速運轉着思考穩住老媽的對策。
季迦禾是被季姜推着先進家門的,季迦禾一臉嫌棄的一手插兜,一手伸到背後,像是費勁兒撈着什麽。
季媽媽來開的門,先見了大兒子,果然笑眯眯的道:“還算準時,給你倆留了吃的,快進來,外面冷。”
季迦禾被動的往前邁了一步,一點點露出後面的人來。
季媽媽本來站在餐桌前包餃子,還時不時瞄幾眼聯歡晚會。
見那兩人在玄關處使勁兒磨蹭就是不進來,于是喊道:“幹什麽呢,快關門,冷風都吹進來了。”
季迦禾還是甩開後面那只使勁兒攀扯自己衣擺的手,率先進來了。
季姜見人拉不住,只得金雞獨立狀,從門口一蹦一跳的往裏屋走。
這動靜甚至驚動了季爸爸,他連忙從廚房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只擀面杖,上面沾着的灰面粉還是撲簌簌的往下掉。
“怎麽了這是。”他驚訝的問。
季媽媽把餃子往籃子裏使勁兒一扔,幾步走過來,扯住季姜,上下打量起來。
季姜見逃不過,只得嚅嗫着道:“腳……不小心崴了……不過我哥看了,不嚴重的。”
季媽媽一手扶着他,一手恨不得去揪他的耳朵罵,“我說什麽來着,大晚上的瞎跑什麽,還是荒郊野外,那坡坡坎坎的不夠摔麽?”
季姜被她攙着,一點點挪到沙發上去。
季媽媽一邊指揮這季爸爸去取藥和冰塊來,一邊嘴裏還要唠叨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初八要補課,故意來這麽一下,你以為能逃的過去?我告訴你季姜,不可能,我就是天天接送你,你也得給我去好好上學。”
季爸爸一邊拿濕抹布給他冰敷,也在一旁後悔道:“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們跑這一趟。”
季迦禾從洗手間出來,蹲在沙發旁,又将他的腳來回翻看幾遍,随手将一個墊子撈過來,将他的腿搭在上面。
“這幾天盡量不要下地活動。”他簡單道,“好好在家待着,把學校發的卷子全寫了。”
他手像是剛碰了涼水,還帶着一點濕沁沁的涼意,冰的季姜一激靈,聽他這麽說,立馬道:“不行,初二得去給外公拜年。”
“我替你去。”季迦禾道,說着洗幹淨手,順手包起餃子來。
季姜立馬鬧起來,嘴裏嚷嚷道:“不行,這怎麽可以代替,你又不是我。”
“磕頭能代替,拜年代替不了?”季迦禾嘴角噙着一點笑,掀起眼皮,往過來睇來一眼,眉眼微彎,如冬水溶波。
也許是光線問題,讓他整個人舒展柔和不少。
他這樣子尋常看不到,只一眼就讓季姜梭巡的視線停頓了幾秒才移開。
過了片刻,季姜嘴裏才小聲嘀咕道:“外公最想看見的孫子是我,你代替得了?你能有我招人稀罕麽?”
季媽媽見他又嘚瑟起來,一巴掌過來拍他腿上,痛的他擠眉弄眼起來。
季媽媽戳着他的腦門道:“裝什麽,不就是惦念外公的大紅包,你那點小九九,誰還不知道。”
季姜被戳破了心思,卻也絲毫不心虛,朝着媽媽扮了個鬼臉。
季爸爸看着他,也跟着笑了起來,嘆道:“傻小子,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季姜不服氣道,“等過完年,我就滿十八了,就是大人了。”
季媽媽把包好的餃子放進速凍層,去廚房端出熱騰騰的飯菜,季爸爸在一邊替兄弟倆擺好加餐的碗筷,季迦禾站在榨汁機前,正等接季姜要求的蘋果汁。
而季姜本人像個大爺似的仰在沙發上,嘴裏叼着季媽媽剛塞過來的一塊熟肉,手裏遙控板按的啪啪作響。
那是一個足夠季姜記一輩子的新年。
即使在多年後的記憶裏,它也帶着歲月難以沖刷掉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