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泡影
才說着話,敲門聲就響了。
“去開門,肯定是你哥。”季媽媽斜乜他一眼道。
季姜啪叽一聲又躺下了,裝死不想動彈。
季媽媽看他這樣子,鼻腔哼道,“懶成什麽樣了一天,使喚你都使喚不動了。”趕緊自個出去開門去了。
季姜雖然挺屍在地上,但耳朵卻靈敏的伸出去,他用手括在耳後做成簡易收音狀,仔細覺察着外面的動靜。
聽着聲音,心裏數着秒,在腳步聲停在門邊那一瞬睜開了眼。
果然是他。
季姜偏過腦袋,看着靠門框站着的季迦禾,露出一個笑來。
夏日的濃陽透過飄蕩的白色紗簾在眼底揉成碎金,撲閃的,像極了此刻的心情——仿佛有一群白鴿在燦爛的心底裏起飛,翅膀扇起無數的雀躍與萌動。
“躺在地上做什麽。”季迦禾低頭注視着他。
季姜沒有動,而是直直向面前的人伸出了手。
季迦禾走過來,握住那只手,微微用力将人拉起。
季姜憑着慣性撞入那個肖想着的懷裏。
胸膛相觸的瞬間,體溫碰撞在一塊,心裏的冬日,像是被短暫的消融了。
他擡頭,看着季迦禾,問:“你怎麽回來了。”
季迦禾卻瞅着他沾了灰的衣袖嫌棄般的用手心推他,往後退了一點,嘴裏道:“有點事。”
“哦。”季姜點點頭,下意識的低下頭看向了地面。
季迦禾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秒,還是落下,仔細拍了拍他的衣服上的灰,道:“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小狗一樣,地上亂滾。”
“哥……”季姜剛打算說些什麽。
季媽媽的聲音就從客廳傳來,大聲催促道:“迦禾,該出發了。”
季迦禾剛要轉身,卻被季姜一把拽住手臂。
因為劇烈抖動的心跳,季姜的耳蝸裏甚至出現了轟鳴。他睜大眼睛,忍不住的讓白色的鴿子從眼眶裏飛出,帶出迫不及待的心意。在季迦禾回頭的瞬間,卻又飛快地垂下了眼睑,将那滿滿當當的情緒迅速的關了回去。
“嗯?”季迦禾被他拉住,有些疑惑的回頭,沒說話,只是從嗓子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
季姜不敢擡眼睛看對方,喉嚨一個勁兒的滑動個不停,像抽搐一般,只能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我……”
季媽媽許久見人沒有出來,于是穿着換好的高跟鞋,吧嗒吧嗒的走過來,大聲叫道,“磨蹭什麽呢?迦禾?季迦禾!”
“媽,這兒呢。”聽着季媽媽搜尋般的喊聲,季迦禾應道。
她聞聲走來,探頭看見兩兄弟還站着屋子裏,于是道,“季姜,拽着你哥幹嘛呢,又想偷懶?你今天就給我好好在家學習,哪都別想去!”
又用下巴點了一下季迦禾,道:“走吧。”
季姜急了,用力拉住他哥的袖子,不肯松手道:“哥……你不能去。”
“你去可就真就成鴻門宴了!”
“……?”季迦禾看了他一眼,又扭頭看向季媽媽。
“季姜!”季媽媽警告般的道。
季姜毫不畏懼的頂着季媽媽的眼神,繼續大聲道:“他們是不是騙你說去見什麽老朋友,爸要喝酒開不了車,讓你接送是吧?”
“其實是安排你去相親!”季姜道。
季媽媽急了,上前一把拉過季迦禾,扭頭看着季姜道:“故意搗亂是吧!?”
她扯着季迦禾就要走,季姜跟着後面噼裏啪啦道:“我哥根本就不想去相什麽親,你們這麽費勁的把人哄回來,有什麽用,他都這麽大了,你們就不能尊重一下他的意願麽?”
“關你什麽事,回去看你的書。”季媽媽轉身,将季姜堵住,面色不虞的道。
“媽。”季迦禾被她拉着,有些無奈的伸出另一只手,将自己那只胳膊解救出來,“季姜說的是真的麽?”
季媽媽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的瞪了季姜,沒好氣的道,“是啊,為了勞你大駕,親自回來見人家一面,我跟你爸可不得扯個慌,要不能叫的動你?”
她既已說開,再也沒有顧慮,幹脆一次說個痛快,“迦迦,你年紀也不小了,這些事,是該考慮了……你要是自己能解決,我和你爸何苦費這麽大勁到處幫你相看打聽。”
“媽。”季迦禾看着她,神色淡淡道,“這件事不用你和我爸操心。”
“怎麽不操心!”聽他這麽說,季媽媽立馬露出上火的表情,“你們……真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話音還沒落,季爸爸恰好推門進來,看着氣氛不妙,摸着腦袋問,“怎麽了,這是?”
“你問這兩小混蛋!”季媽媽氣沖沖的偏過頭。
季爸爸上去拉她,露出笑嘻嘻的表情,解圍道:“晚上多好的事啊,虎着臉去,吓到人家怎麽辦。”
季媽媽抽回手,恨恨摔開,并不給他好臉色。
季爸爸轉身,板起臉收起笑問,“怎麽回事,季姜,是不是你又惹你媽生氣了!”
季姜撇了一下嘴,沒吱聲。
季迦禾道:“媽,是我不對……不過我晚上真的有事,你們吃完飯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們。”
“要你接!我們不會自己叫代駕麽!”季媽媽氣道。
季爸爸左看看,右看看,連忙出來打圓場道,他對季迦禾道:“迦迦,晚上啊,你還真得去一下,是我們主動約了人家,你不去不合适,也不禮貌。”
“爸。”季迦禾剛要說什麽,卻被季迦禾搶了個先。
“你倆又搞這一套,一上來就先道德綁架!又不是我哥約的,有什麽不禮貌的。”季姜一說起來,徹底沒完沒了開了,扭頭看着季迦禾道,“你跟他們屈服這一次,肯定還有下一次等着,你以後就是相不完的親,見不完的人,他們不到你結婚不死心。”
“季姜!”聽了這話,季媽媽立馬沉下了臉,“皮癢了是麽?”
“我怎麽了?”季姜無所謂地橫眉反問。
“小兔崽子!故意擱這拱火是吧?”季媽媽說着就順手抄起了晾衣架。
季姜見勢頭不對,嗖的一下就跑開了,季媽媽甩開高跟鞋,拔腳就攆上去。
季爸爸本來想拉架,被季媽媽一聲吼,只得靠牆站,于是連忙向大兒子使了個眼色,把難題順理成章的丢了過去。
等季迦禾追上來,季姜已經挨了好幾下了,正在抱頭鼠竄。
季媽媽氣道:“我看你今天晚上就是純心來攪局的。”
見季迦禾快步走過來,他嗖的一下躲到對方身後,舉着前面的人形肉盾閃避着。
“打量着你人大了,我不敢揍你是吧?”她伸長了胳膊,季姜卻靈敏的蹿來蹿去,她好幾下都敲到了季迦禾身上。
季姜一下沒挨着,反倒是擋在前面的季迦禾被晾衣撐子打的渾身抽疼。
季姜聞言從季迦禾身後蹿出來,嘴裏不停歇的嚷嚷道:“我就直說了,你們介紹那姑娘一聽就不适合我哥!”
“你!”
“你不要覺得你喜歡,我哥就一定也喜歡,不要把自己意願強加給別人身上,這是封建主義做派……”
“季姜!”季媽媽氣得心梗,扶着牆直喘氣,顫着手指着門道:“你……你給我滾出去!”
“怎麽,我哪句話說錯了麽?”季姜道。
“季姜。”季迦禾沉下臉,搖搖頭道:“別說了。”
季姜看了一眼季媽媽,再扭頭看看季迦禾,忽然有些委屈。
屋子裏忽然靜下來。
季姜在季迦禾臉上,清晰的看到了生氣。
他愣愣看了幾秒,然後皺眉,咬緊了下牙槽氣呼呼的轉身走了,剛開始是走,後面就成了跑,而且越跑越快。
“季姜。”他聽見了爸爸的聲音,但是沒有停。
小區外面緊挨着大學,此刻正值暑假,只有後面的運動館開放,人并不多。
季姜沖進跑道,像是瘋了一樣沒命的跑,他感覺心裏憋着一股子氣,怎麽也疏通不出來,好似就這樣跑着,反而要舒服一些。
一圈又一圈,直至徹底力竭,他倒在草坪上,呼呼呼的喘氣,感覺肺裏一抽一抽的疼,耳朵也跟短暫性失聰一樣,有些聽不清東西。
滿世界都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他閉上眼,耳朵裏的嘈雜消失了,心裏卻出現一片喧嘩,有千百道聲音在不斷的質問自己。
季姜,你瘋了麽。
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你為什麽要這麽任性。
最後,那些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道心聲——季姜,季迦禾于之你,到底是什麽?
他霍然睜開眼,屈起腿坐了起來,用手抱住了腦袋,被那個可怕的想法震到心口發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邊蹲下了。
睜開眼,果然是季迦禾。
“哥。”季姜抹了一把眼睛,別過了臉。
“起來。”季迦禾伸手。
季姜卻沒有動,依然抱臂坐在原地,于是季迦禾也順勢坐下了。
“我剛剛……是不是太過分了。”季姜問。
“你不該那樣氣你媽,她身體不好,有話好好說,別跟她蹭火。”季迦禾道。
“明明是我幫你分擔了火力,你還兇我。季姜忽然側頭,看向他,帶着點抱怨道語氣道。
“好吧,對不起。”季迦禾也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季姜的頭發,微微笑道。
對着這個笑,季姜心裏的怨火忽然全都滅沒了。
過了許久,他問:“哥,你心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除了學業,工作,你這麽些年,真的……就沒有其他念想了麽?”
兩人都有些沉默。
季姜後背早已被汗水濕透,被晚風一吹,有些畏冷般的打了個顫,于是他用手掌撐着草地本想站起來,腿上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拿尖錐狠狠鑿了一下,疼的入骨。
他這才記起來,腿下午磕了一下後,壓根就沒管,又被媽媽追着跑,過程又磕磕絆絆幾次,剛剛又野着性子肆意跑了七八圈,就算是假的也早該罷工了。
“哎呦”他瞬間龇牙咧嘴起來。
季迦禾站起來,扶住他,跟着有些緊張起來,“怎麽了?腿疼?”
“哪裏疼?”說着蹲下,讓季姜扶住他的背,他低頭借着手機手電筒的光查看起來。
挽起褲子,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腫,周邊一大圈淤青。
季迦禾擡頭,問“怎麽弄得?哪摔的?”
季姜匆匆抹下褲腿,一副不想說的樣子,敷衍道:“先回吧。”
說完轉身就要走,季迦禾卻蹲在原地拽住了他。
季姜無奈,只得道:“不要緊,下午在屋裏摔了一跤,也不是很疼。”
最後還是被押着去了醫院。
兩人打車回去路上,季姜一直遠遠的靠着車門一側,和季迦禾各占一邊,中間留出足足能再擠進去兩個人的空間。
直到快到家門口,季迦禾終于忍不住的問:“季姜,你最近怎麽了?”
季姜走在樓下的步道上,聞言,偏頭看向季迦禾。
路燈是溫暖又冰涼的橘色,像極了那天晚上。
他們也是這樣燈下看着彼此,直到季姜先慌了神,先撤開了目光。
“對啊……我到底怎麽了。”他望向街燈下的飛蛾,呢喃着重複了一遍。
“我怎麽了。”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
那個他們一起走在大雪裏的夜晚。
那個他們一起坐在醫院走廊上的夜晚。
……
最後全部化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