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被掩飾的心意
轉眼到了年底。
季媽媽還是沒有死心,繼續給季迦禾張羅相親的事,這回充分吸取了上次失敗經驗,沒有約在外面,而是直接将人請到了家裏來。
當季迦禾風塵仆仆趕回來,走進入戶花園裏時,就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見了裏面滿屋子人的熱鬧場面,門沒有關,隐隐約約的聲音傳了出來,“迦禾這孩子就是害羞了點……之前也沒怎麽談過……”
“對,對,年輕人嘛,還是得相處了才知道合不合适。”
他開門的手頓了頓,立在玄關處。
正在猶豫間,忽然背後伸出一只手,将他拽入旁邊的樹蔭後,回過頭一看果然是季姜。
對方一只手自然的搭在他肩頭,笑嘻嘻的問,“怎麽了?不敢進去?”
“……”季迦禾把被他拉扯散的外衣拽端正,像是有強迫症般,“你在外面做什麽?”
“守株待兔呀。”季姜道。
“待哪只兔子?”這人唇角勾起一點若有似無的笑來,明知故問道。
“你啊。”
正說着,就聽見門裏的走廊傳來腳步聲和季媽媽說話聲,“這孩子是怎麽回事?幾點了還不見人影!”
接着是季爸爸安慰聲,“說不定有事耽擱了,過年嘛,醫院人少,值班免不得有什麽突發事情要處理。”
“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人家都等了半天了,我嘴皮子都快磨幹了,他這主角反而不見人影。”季媽媽道。
季姜剛要伸手去捂季迦禾口袋,下一秒電話鈴聲已經響起。
季迦禾連忙掏出來,兩人正手忙腳亂的調靜音時,就聽見季媽媽往出來走的動靜,“老季,我怎麽聽有手機響……是不是已經到了。”
說着,她推開了門。
季姜趕緊用口型示意季迦禾翻花園側面的矮叢籬笆出院子,別被發現。
“……”季迦禾被他連推帶拱的不得不順勢翻身跳出矮籬笆。
剛一落地,就聽見,“誰?”季媽媽敏銳的走過來。
季姜來不及翻了,只能撒起腳丫就跑,從院門繞到側面去,接應上他哥,一把拉住人,邁着大步子就跑。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他媽咬牙切齒的喊聲。
“季姜!!”
兩人一口氣跑出小區,直到奔到大馬路伢子上,這才氣喘籲籲停住腳步。
季姜邊喘邊笑,半天才捋順了氣,“我……我怎麽有種來……來搶婚,帶着你私奔的感覺哈哈哈哈。”
季迦禾的臉被風吹的通紅,連耳朵都像是着起來了一樣。
兩人沿着步道慢慢的走,走着走着,季姜把手搭在季迦禾的手臂處,忽然道:“既然出都出來了,不如好好去玩玩吧。”
“玩什麽?”季迦禾将手揣入兜裏問。
“走,去網吧……通宵便宜又劃算。”季姜說着劃拉開手機,低頭研究了起來,“我上次在新街店那家專門辦了個年卡,裏面好像還有一百多沒消費完,不如去那家吧。”
最後,兩人在裏面呆了不到半小時又出來了,季姜把衣領豎起來擋風,吐槽道:“你自己也抽煙……怎麽這麽嫌棄別人煙味道大,做人可不要太雙标了。”
兩人要了一個包間,還是抵不住大廳的煙味往進來蹿,季姜眼見着他哥開始用手支着下巴,皺眉起,就連忙十分有眼色的嚷嚷着快速結束了那把游戲。
越城一到夜晚,溫度就陡降。
天上開始細細密密的飄落起雪花片子來,最後越落越急,越下越大,輕盈的飛雪變得越來越重,想沒有舒展開的棉花粒子似,往下傾倒。
季姜擡頭,看着路燈下被照成橘色的雪花,感嘆道,“下雪天可真美。”
“從小到大沒看膩麽?”季迦禾問。
“喂!不要煞風景好麽。”季姜無語道。
他故意慢慢的放緩腳步,看着季迦禾的影子被拉的越來越長。
看雪落滿他的周身。
看兩人的發頂都被風雪遮蓋。
看着沒有撐傘的人們皆與風雪兩白頭。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變得只敢這樣看着季迦禾。他不敢直視對方眼睛,就像不敢直視太陽一般,他只能像眺望星光一樣,在遙遠的地方,借着這樣的距離,凝視着對方背影。
他變得膽怯,變得小心,變得惶恐,變得太過在意那肆意生長的妄念與貪欲。就像是在心裏兜了一團火,既渴求着這樣的溫暖,卻也不斷承受着被灼傷的疼痛。
季迦禾走着走着,像是察覺到了身側的空缺,他停下腳步,回身看過來。
兩人隔了數十米的距離。
季姜站在原地,說了一句什麽,剛出口卻被大風立馬卷走。
“什麽?”季迦禾皺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季姜用兩手做收音狀,放在嘴邊,大聲的喊道:“我說!我好喜歡冬天!”
風聲呼呼,卷起雪沫。
“過來。”季迦禾側耳認真聽着,站在燈下,朝季姜招了招手。
他沒有再繼續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望着空茫茫只有落雪的街道發呆,耐心等候等着落在後面的人。
季姜朝着他跑來,因為穿的太厚,顯得有點笨拙,踩着咯吱咯吱的積雪,像個小孩子似的。
“哎呦。”雪下面本就有碎冰,他又跑的太快,直接呲溜一下滑倒在地,還濺了自己一身雪。
因為穿的厚所以分外經摔,一跤下去一點感覺都沒有,但他腦子一轉,立馬想借機拿嬌道:“疼……”
季迦禾站在原地,拿眼稍微一估摸就知道輕重,動都沒動。
“過來扶我。”季姜不高興了,碰瓷一樣耍賴在地上不起來。
“自己起來。”季迦禾道。
見對方轉身要走,他從原地麻溜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
“季迦禾!”他氣道。
對方還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笨蛋。”嘴裏輕輕道。
見這人不知收斂故意在雪地裏借着薄冰滑步沖刺起來,季迦禾忍不住道:“慢點。”
順利滑出三米遠,這人立馬邀功似的揚起臉,眉飛色舞起來。
季迦禾伸手接住了他,無奈的看着面前跟小孩似的人。
季姜感受到了季迦禾目光裏的縱容,眼裏就像是有一簇焰火被點燃了,迸發出耀眼的雀躍。明明鼻尖都被凍的通紅,一笑嘴裏就冒出白色的哈氣來。但在這樣的大雪天,什麽都是冰冷的,唯獨他是溫暖的。
就像是唯一的熱源,就像是早到的春意。
季迦禾停頓了幾秒,看着這樣的季姜,心裏忽然有塊地方跟着融化了。他轉過身,任憑眉梢心底像冰淇淋一樣液化出甜絲絲冷氣來,然後再用不起眼的糖紙掩飾着小心包好。
“哥,你還沒去過高新區那邊星光城吧,那邊最近新開了好幾個商場,可熱鬧了,咱們也去看看嘛。”季姜從後面追來,順勢撈住他的胳膊,興致勃勃提議道。
“不冷麽?”季迦禾低垂眉眼看向他。
季迦禾的目光總是給人一種很平靜溫柔的錯覺,就像是此時此刻,仿佛天生慈悲。但與他相處過的同學同事卻評價他,更像是一尊永遠也捂不熱的石佛。
“冷。”季姜偷偷把手插入對方衣服口袋裏去,“但還不想回去。”
“走吧。”季迦禾在衣兜裏捂住季姜的手,兩人肩并肩朝前走去。
“去哪?”季姜連忙追問。
“你說呢。”他漫不經心掃過街道,嘴角帶着點笑。
“走。”季姜懂了,臉上立馬露出提議被許可了的快樂。
兩人坐了末班公交去高新區。
明明是空蕩蕩的車,兩人卻一起選了角落的最後一排,肩并肩坐在一處。
車裏暖氣開的很足,玻璃上一層水霧,看不到外面街景,只有模糊的霓虹廣告牌色不斷從車玻璃上劃過。季姜用手擦了擦,想要看清楚外面,但不一會兒他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又撐了片刻,還是忍不住的閉上了眼——暖意真是讓人困倦。
他腦袋往前栽了兩下,直到第三次,才精準的落在了旁邊人的肩膀上,因為這樣的次數不會引起懷疑,剛剛好。
但這樣的假動作卻耗光了他的所有演技,讓他不敢再動,只得硬着頭皮,閉着眼,屏住呼吸,繼續裝下去。
當他頭搭上去的瞬間,季迦禾的肩膀明顯僵了一下,他能感覺到對方低頭的動作,但是卻無法猜透對方視線裏的意味。
他知道他在看他,卻絲毫不敢挪動,只能緊張的蜷住指尖,繃緊全身。一點點的感受着季迦禾肩膀慢慢卸掉力,硬邦邦的肌肉一點點變得柔軟起來,季姜嘴角偷偷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這一瞬。
他像一個小偷一樣,把全世界的開心都偷了來,将這份喜悅像贓物一樣,小心藏了起來。
一路窩着腦袋的姿勢并不好受,整整八站路,四十分鐘的路程。季姜始終保持着一個姿勢,即使脖子疼的想要折斷一樣,他依然閉眼忍受着。
他多麽希望時間能流逝的慢一點。
慢到一秒可以掰成兩半用。
可司機偏偏不能讓他如願,将車開的飛快,讓他讀秒的心,跟着越讀越快。
太過貪戀着這樣的觸碰後果是,下車的時候脖子酸疼的跟落枕一樣。他一邊偷偷摸着脖子,一邊看着季迦禾也在不動聲色的悄悄活動肩膀,于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在對方回頭瞬間,他立馬放下了正在揉脖子的手,掩飾般伸直脖子,用不太真誠的語氣道歉道:“對不起,太困了,沒忍住。”
他一邊說着,一邊擡眼偷偷看季迦禾,見對方仍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
高新區的中心廣場上有跨年活動,因此聚了不少人,既有拖家帶口的游人,也有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和小情侶們,密密集集的塞滿旁邊挂滿花燈的步道,季姜拉着季迦禾穿行于熱鬧的人潮裏。
路的盡頭有彩色感應燈,人踩上去會變顏色,并且旁邊的感應音響裏會彈出相應的鋼琴音節來。
一大群孩子跳來跳去,玩的熱鬧。
季姜看着,有點心動,但礙于自己年齡遲遲不敢下腳。
“想玩?”季迦禾問。
他對季姜太了解了,只一眼就能猜透他的想法。
季姜卻口是心非起來,“逗小孩子的玩意。”
“哦?”季迦禾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那走吧。”
季姜看他走的毫不留情,立馬彎腰拉住他的衣擺,小聲道:“那好吧……玩一會兒再走。”
季迦禾回頭。
季姜立馬狗腿笑起來,“五分鐘,就玩五分鐘。”
于是季迦禾抱着他的外套,和一群家長站在一塊,看着季姜帶着一群小孩子瘋玩起來。
他們踩出不同的音節,聽起來倒真的像是某首歌。
“哥,你聽!像水手麽?”季姜玩的臉都是紅的,鼻尖冒汗,他大聲問,然後教着一群小孩唱了起來,“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孩子們音調并不準,學詞也學的亂七八糟,卻個個興致高昂。
季迦禾想起來,自己曾經有段時間用收音機反複放這首歌,被季姜聽見,五六歲的季姜歪着腦袋,問“哥哥,你很喜歡這首歌麽?”
季迦禾不理他,他就把下巴放在桌沿上,認真的聽起來,最後軟軟糯糯評價道:“真好聽呀。”
季迦禾看他一眼,嗤笑道:“聽得懂麽?”
“聽不懂,但是哥哥喜歡,那肯定是好聽的。”他乖巧道。
那時候,用來放英語聽力的收音機偶爾會被他用來放歌聽,磁帶也是不知從家裏哪個角落翻來,裏面七八首歌,他只喜歡這一首。
被他早就忘卻的記憶,卻被季姜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