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離別

季迦禾松手,又恢複了那副無所謂的表情,兩手插兜,直直看了過去。

只見季媽媽兩手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小道上,卻一副兩眼發黑,要随時暈倒的樣子。

她其實遠遠就看見了季迦禾,還眼尖的瞅到兩人暧昧抱在一塊,似在親吻,那個背對着的人,離得太遠她沒看清,只見個瘦瘦高高的身形。

她有些尴尬的停下,不敢上前,心裏還嘀咕道,大兒子看着冷漠,沒想到在外面卻是個奔放的主兒——這都等不及上屋裏去,這數九寒天的,兩人直接在樓下就親上了,還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

不過這姑娘……個子着實也是高,還是個短頭發的利落樣子。

她按捺不住好奇,想等兩人親完,湊近一點看看,季迦禾這麽多年沒談過,這次找了個什麽樣的姑娘。

等眯起眼,她越看越不對,怎麽看着更像是個小夥子!?

再往前幾步,差點沒背過氣去。

到底是身邊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光靠一個背影她也能确定那是誰。

“季姜!!?”

季姜倉惶回頭,眼淚還沒來得及藏好,看見媽媽,吓得直接松開了緊緊抓着季迦禾衣擺的手。

季迦禾仿佛什麽都沒發生般,将鑰匙往他手裏一丢,不及他反應,雙手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先上去,我跟媽有點事說。”

見他沒動,伸手推了他一把,安撫道“去吧,我來處理。”

說完,大步朝着季媽媽走去。

等到了季媽媽身前,季迦禾伸手拿過東西,嘴裏很随意的道:“媽,東西先放我車上吧,我來提。”

然後一手拎東西,一邊往反方向走去。

季媽媽站在原地沒動,目光還緊緊盯着季姜,眉眼裏的震驚還沒有徹底散去。

“媽,走吧。”季迦禾回頭,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季媽媽聞言,扭頭恨恨的瞪了季迦禾一眼,嘴哆嗦半天,沒能說出什麽來,最後還是咬牙轉身,周身帶着騰騰怒氣的走了。

楠漨

“季姜,上去。”季迦禾沒太在意季媽媽那一眼,反倒是看着還呆立原地的季姜,命令道。

季姜跟游魂似的按照季迦禾的指令,上了樓,不知道他們說什麽去了,直到鐘表指針叮的一聲,指向了十二點。

季姜僵坐在沙發上,外套都忘了脫,一直等到樓梯裏傳來腳步聲。

挺近鑰匙插入門裏的聲音,他條件反射般的站了起來,看向門口。

先進來的是季迦禾,兩手都拎着東西,季媽媽和季爸爸跟在後面。

四個人站在屋裏,大眼瞪小眼,一時氣氛尴尬無比。

一家人從未像今天這樣過。

季姜想,都是因為自己……一時任性妄為,才有了這樣的結果。

他懊惱的低下頭,看向地面。

季媽媽先打破了沉默,她眼眶裏的紅還沒散去,一副強撐着的樣子,招呼季姜道:“你去收拾東西,晚上跟我們一起回去。”

說着,就去拿櫃子上的行李箱,自顧自開始要往裏裝東西。

行李箱太重,季迦禾本想伸手幫忙,卻被她吼了一句,“一邊去!”

季迦禾剛夠到箱子的手不得不縮回,指尖慢慢蜷縮,收回。

季姜站在原地,神色已經麻木。

季媽媽挑了幾件衣服,問,“季姜,哪個是你的?”

他向來好打扮,衣服從來都是見着好看的就買,從來不看價格,貴賤都無所謂。

但是自從到了季迦禾這裏來了之後,他自己買衣服的時候,總是捎帶上季迦禾,外套,毛衣,褲子,鞋子都是雙份着買,哪怕窮了自己,也不舍得給季迦禾用不好的東西,随手拎出來一件,都價格不菲。

如今季媽媽手裏那些版型色樣都類似的衣服,如同一根刺般,再次深深紮入心裏,那些被他費心藏進點點滴滴生活裏的小心思,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怨魂般,頃刻飛回湮滅。

季姜用一種空洞的語氣道:“媽……我回不了,我還得上班,所裏年前才放假。”

“不行!”季媽媽倏忽站了起來,啞着嗓子道:“你那工作能掙幾個錢?一個月工資能買得起我手裏哪件衣服?”

“反正在哪裏都是我和你爸掏錢養着,你今天必須跟我們回去。”她執拗道。

季姜嘴張開剛想說些什麽,卻被她的這幾句話堵到失語。

季迦禾看他這幅樣子,心裏還是不忍,勸道:“媽,過年也沒幾天了,不急這……”

季媽媽一聽見季迦禾說話,就像是又被什麽厭惡的東西刺激到了一樣,霍然回身,指着他鼻子就開始罵道:“季迦禾!我當時是怎麽交代你的?讓你多看顧他些,把他往正途上引!你就是這麽看顧的?就是這麽引的?”

元旦過後的那個早上,季迦禾放完禮物,剛輕手輕腳的從季姜卧室出來,就碰到了季媽媽。

“昨晚又睡季姜那屋了?”她看着兄弟兩日常相處的好,向來是樂于見的,于是笑眯眯問。

“沒有。”季迦禾否認道。

季媽媽推開門,悄悄看了一眼還在呼呼大睡的某人,忍不住道,“懶豬,這都幾點了……”

“媽,醫院有事,我得走了。”季迦禾順着她的視線往門裏看了一眼,收回道。

季媽媽輕輕關上季姜卧室門,伸手一把拉住他道,“別急,我有事跟你說。”

兩人一起往餐廳走去,季媽媽道,“季姜從小到大确實被我和你爸有些寵過頭了……吃不得一點苦,受不得一點委屈,我和你爸平常唠叨上他一兩句,他就嫌煩,但他從小就黏你,也怕你……你啊,既是哥哥,也是榜樣,得帶好他,把他往好的地方引,等你們倆以後都成家立業了,我和你爸也就能安安穩穩退休了。我兩操持了一輩子,也沒享過什麽福,能省下的錢都盡量省下了,就是為了給你兩以後組建自己小家庭鋪路,只要你們過得順順當當的,我和你爸這輩子就算是值當的。”

“媽。”季迦禾聽了這話,喉頭動了動道。

“迦迦……”季媽媽看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眼底裏帶了一點淚道,“媽媽……對不起你。”

她深吸一口氣,強忍着酸楚道,“媽媽知道,我們這些年多多少少有些忽略你,讓你心裏對我有氣,有怨恨。”

“沒有。”季迦禾道。

“人心都是肉長的,愛不愛的是騙不了人的。”季媽媽道,“你對我和你爸爸一直都不怎麽親近,我們心裏也知道,有些東西,錯過了那個時間,靠什麽都沒法再彌補了。”

“但是季姜不一樣,他從小就親你,才三四歲的時候都知道有口好吃的必須先得留哥哥一份,有年夏天,你出去參加夏令營,他回來沒看見你,問我‘媽,哥哥呢。’你爸騙他說把哥哥送人了,你不知道他光着腳丫直接就往大馬路上跑,扯着你爸衣擺哭的那叫撕心裂肺,一個勁兒問‘送哪去了’那陣子他才五歲,就知道哥哥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這些年你打他罵他,他都不記氣,還要巴巴往你跟前湊,有了錢都不舍得給我們花,先給你買好吃的好喝的。迦迦……妹妹看重你,你更要好好待他,以後我和你爸走了,他就是這世上跟你最親的人之一,你要好好管教他,讓他走正途……”

在媽媽殷切的注視下,季迦禾輕輕點了點頭,答應道:“嗯。”

臨走前,他本想再進屋再看一眼那人,手已經挨到了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發力按下,他看着地面,最後還是松開手,提着箱子走了。

出了門,外面霧氣騰騰,天還沒亮透,季迦禾走在寂靜的街道上,腦子裏又再一次響起媽媽的話,“你是哥哥,更應該好好指引他。”

樹枝上挂着霧氣凝結的白霜,他漫無目的的視線落在茫茫的天地間,卻找不到一個實點。

就像是他之于季姜的愛,不是不懂,而是太懂,卻不知如何回應。

到了如今,季媽媽這幾句話更像是響亮的巴掌一樣,落在了季迦禾的面皮上。

季爸爸看情勢不對,雖黑着臉,卻還是上前攔道,“算了,算了……孩子大了,咱們做家長的,得互相留點餘地。”

季媽媽道,“他季迦禾做得這事,讓我怎麽給他留餘地!你是沒看見麽?”

“……”屋子裏瞬間就靜了下來。

季姜忽然就懂了點什麽,他剛準備道,“媽,跟我哥沒有關系,是我……”

季迦禾卻驟然開口打斷他道:“季姜,閉嘴。”他原本靠着櫃子站在,現下站直了身體,看着他,目光分外嚴肅。

季姜也朝他看過去。

季媽媽沒注意到他們的對視,嚷起來,“季姜,你今天必須跟我走,我絕對不許你留在季迦禾這裏!”

季迦禾聽見自己名字,瞳孔微動,松下力道仍是靠着櫃子站着,一言不發。

“媽……”季姜不想進一步激起她的情緒,有些委屈道。

季爸爸見事态失控,也連忙勸道,“季姜,聽你媽媽的話,別倔了,我們先回去,明天給你領導打電話說明一下,就說家裏有突發情況,得耽擱一段時間。”

“我不……”季姜紅着眼,固執道。

兩方陷入對峙中,誰也不服輸。

在這可怕的寂靜中,季迦禾的手機突兀的響起,他起身到了陽臺外接電話。

季媽媽上前,拽了一把季姜道:“你……你們……哎,先跟我回家,好麽?”她面色無奈又彷徨。

季姜的心神卻全在季迦禾身上。

他隐隐聽見,季迦禾在門外回電話聲音,“好的……我明白……馬上回來,嗯,會跟家裏說好的……放心,我知道,這種關鍵時刻……”

果然,季迦禾挂了電話,進屋道:“爸媽,我得先回醫院去了。”

他眼神飛速滑過季姜,快的幾乎讓人看不清,又道:“他不想回去,就讓他繼續住我這吧,我這段時間都會住在醫院。”

見季媽媽沒吭聲。

他補充道:“有突發情況,醫院得封閉管理,誰都出不來,媽……你就放心吧。”

這句放心吧,話裏的意思實在是多,一時讓在場幾人都茫然失措。

他起身,拎過季媽媽剛剛抽出來的箱子,從衣櫃裏拿出幾件衣服,又上洗手間掏出些洗漱用品,簡單一收拾,打包起來。

季爸爸有些着急,問:“是不是因為新聞上報的那個……”

季迦禾一邊扣箱子,一邊道,“不要緊,爸,別擔心。”

他說完,拎起箱子,一手搭着外套,起身朝外面走去。

季姜在原地傻站片刻,忽然擡腳飛奔出去。

季媽媽在後面痛心疾首喊道:“季姜!”

他追上季迦禾,站在黑沉沉的樓道裏喊了一聲“哥!”,狹窄的走廊容不下兩人,于是只能一上一下站着。

季迦禾還是停下了步伐。

“哥,醫院那邊……”他小心翼翼問。

季迦禾道:“季姜,最近別瞎跑,戴好口罩,做好防護,過年了早點回家。”

“哥!”季姜急了。

“不會有事的。”季迦禾聲音輕柔很多,慢慢道。“不用擔心我。”

季媽媽也追了出來,看着兄弟兩站在漆黑走廊裏,她沒說什麽,握住扶手,頓在原地。

“哥……”季姜不知道為什麽,眼眶忽然又濕了。

幸好樓梯間的聲控燈壞了,才讓他的表情有處可藏,不至暴露無遺。

黑暗反而成了兩人此時此刻最好的保護色。

“季姜,你才二十一了……很多事,需要時間去理解,去改變。”季迦禾道。

“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爸媽。”他說完,轉身走了。

季姜聽着樓下傳來箱子的滑輪聲,眼淚終于忍不住的落了下來。

在這寂靜的深夜裏,這聲音,聽着像是一種無聲的告別。

季姜從來都不懼生死,卻怕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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