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0)
餘一哭了起來,細碎的哭聲從她嗓間傳出,鹹鹹的淚水落入兩人口中,葉隽生一怔,停下手中的動作,放開餘一。
餘一身體無力的下滑,整個人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不知道看向哪裏。
葉隽生蹲下身,把餘一抱入自己的懷裏,聽着她的哭泣聲,心像是被一雙手緊緊的揪着。
餘一在哭,他在痛。
“餘一,你還不明白嗎……我愛的人一直是你,也只有你。”葉隽生的手撫/摸着餘一的頭,傳遞給她的是他的所有。
餘一哭着回道:“可是太晚了……太晚了……”
她苦等了四年的愛,在六年後的今天終于等到了,她卻一點也不高興。
如果六年前他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寧願折壽十年。
可是,如今,餘唯因為她的過錯離開了,她怎麽敢接受他的這份愛。
葉隽生按住餘一的頭,餘一雙手緊緊攥着葉隽生的衣服,像是抓住了一塊浮木。
“不晚,餘唯的罪,讓我來背。”
他背着那份罪活了六年,已經成為了習慣。
餘唯救的人是他,那條人命也該他來承擔,不該由餘一背負,她背負的已經夠多了。
餘一兩只手攥成拳頭,抵在葉隽生胸前,他感受到了她的排斥,她在推開他。
“不要逼我。”聲如細絲,聽不真切,餘一甚至都不敢看他。
餘一的這個樣子怎麽舍得讓他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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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逼你,但是也不要排斥我。”
葉隽生收緊了手,把餘一圈在自己懷裏。
餘一哽咽道:“如果在大街上遇見你,我一定裝作不認識你。”
他知道她會裝作不認識她,所以他只能借合作來接近她,增加和她接觸的機會。
他們之間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巧合,一切都是他有意為之。
***
就在年前,餘一在葉隽生家打掃衛生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她曾經送給他的千紙鶴,千紙鶴被放在琉璃瓶中,顏色絢爛。
當時她送給他的時候,他沒什麽反應,她一直以為他不喜歡,沒想到他還留着。
餘一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麽感受,她一直以為六年前只有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可是六年後,她才發現葉隽生為她做過的事情并不少。
他為她找工作,為她還錢,為了她媽媽甚至還和家裏的人吵翻過。
他也曾為她做過這麽多。
從上次突然的求婚到這次他說愛她,餘一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也不能有什麽反應。
葉隽生沒有逼她,也沒有放棄她。
餘一常常是在家一坐就是一整天,連要去葉隽生家打掃衛生的工作也被她抛在了腦後。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可以想很多,想之前她和葉隽生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他說他愛她,但是為什麽六年前的她從來沒有感覺到。
為什麽六年前,他出國的那段時間,她發的所有郵件他都不回。
六年前,他一直在拒絕自己。
她突然想到其實在出國的那段時間他不回她郵件就是想要斷了所有和她的聯系,甚至連未寫寄語的那張明信片也是……他想讓她放棄的證據。
而她現在只有這樣想才想得通。
☆、55
很快到了餘一媽媽出獄的日子,餘一事先向公司請了假,親自去接喬螢。
江禹新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絕了。
喬螢被釋放的時間比預期早了半年,餘一不想究其原因,只要她媽媽能早點出來就好。
經歷了這麽些事後,餘一變得很容易患得患失,她害怕到手的幸福又會因為自己的過錯而不見。
所以她怕葉隽生,怕葉隽生對她說的那些話。
除夕夜那晚,他在她家樓下等了一晚,她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她不知道的夜晚,他都守候在她家的樓下。
面對葉隽生,她變得矯情起來。
餘一很早就去了監獄,在門口等了一會,葉隽生竟然來了,餘一根本沒想到在這裏會見到他。
餘一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複又擡頭,明知故問:“你怎麽來了?”
葉隽生眉頭皺了皺,還沒說話,餘一又徑自說道:“謝謝你來看我媽媽。”
餘一的笑容很牽強,葉隽生低下頭,保持視線與餘一齊平,道:“餘一,永遠都不用對我說謝謝。”
餘一知道,她欠他不少,不只是一個道謝可以說得清的。
她也知道,她媽媽能提前出來,他一定從中做了許多努力。
她更知道,在他面前,他不喜歡聽她說這些事情。
所以餘一只能點點頭。
監獄的大門緩緩打開,餘一看到了她幾個月沒見到的媽媽,心砰砰的跳着,忘記了上前。
喬螢拎着包慢慢向餘一走來,葉隽生叫了她一聲,餘一才反應過來,奔上前去,腳步在喬螢面前停下。
餘一喊了聲“媽媽”。喬螢慈愛的撫摸的餘一的頭發,眼睛和六年前相比滄桑了許多,被時光雕刻出來的深壑在她眼角蔓延。
六年來,她只能隔着冷冰冰的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兒,如今她可以親手去感受她女兒的體溫,這才不覺得那麽孤單。
喬螢詢問的眼神放在葉隽生身上,葉隽生剛開口說了兩個字,餘一急忙截住他的話頭,向喬螢介紹道:“媽,這是我的領導,知道你今天出獄,過來看看你。”
“這把年紀了,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也沒什麽好看的。”前一句話喬螢說的悲涼,後一句話滿是慈愛,“小一工作上麻煩你照顧了。”
“不麻煩,她很聽話。”葉隽生回道。
本來是一句褒義詞,不知道為什麽餘一覺得那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形容小狗。
這時喬螢才注意到少了一個人,左右看了看問道:“小唯呢?”
餘一心下一緊,看了葉隽生一眼,搭在喬螢胳膊上的手緊了緊,眼神飄忽不定的閃着,“餘唯……還在美國。”
眼看着喬螢失望了起來,餘一又匆忙補充了一句:“她也想回來接你的,可是她的導師不準她假,你放心,等這段時間她的課程忙完了就回來看你,她昨天還對我說過幾天等她回來好好孝敬你。”
話說到這裏,葉隽生也猜得到餘一話裏的意思,沒多說。
餘一無意中對上葉隽生的眼神,又急忙收了回來。
從後視鏡裏,葉隽生看到餘一和喬螢緊緊依偎在一起,這樣的餘一就像是個小孩子,笑聲也像小孩子。
喬螢也會時不時問他一些問題,葉隽生照實回答。
正常母子之間的相處模式也無非是這樣吧。
葉隽生想道。
車子停在餘一家樓下,喬螢叫住欲要離開的葉隽生,“留下來吃晚飯吧,看看我們餘一這幾年的廚藝有沒有增長。”
葉隽生去看餘一,餘一扭頭看向一側,葉隽生笑着應下了。
回到家,餘一把喬螢推回卧室,“媽,你先洗個澡休息休息,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吃飯了。”
喬螢聽她的話去了。
客廳裏,葉隽生在沙發上坐着,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餘一一時有點尴尬,指了指廚房,“你先坐會,我去做飯。”餘一給他把電視打開。
餘一走了兩步,又回頭問道:“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皮蛋瘦肉粥。”葉隽生在換電視頻道,随意的說道。
餘一咬了咬唇,“知道了。”
待餘一走進廚房後,葉隽生才扭頭看向她。
餘一的手機在茶幾上放着,葉隽生拿過來,沒有密碼鎖,輕輕一劃,屏幕就亮了。
葉隽生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果然是陌生號碼,沒有備注,葉隽生把自己的號碼存到餘一手機裏,想了許久,在備注那欄裏寫上兩個字。
葉隽生又打開自己的手機,看到餘一在他手機上的備注名,滿足的笑了。
晚飯做好,餘一準備去叫喬螢。剛邁出去兩步,葉隽生叫住她。“餘唯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阿姨?”
“我…我還沒做好準備。”餘一低下頭。
她知道他會問出來,只是她沒想到今天他就會問她。
“餘一,這樣下去對阿姨來說是種傷害,她應該早點知道。”葉隽生的聲音很堅定,眼神卻很溫柔,一步步的鼓勵着她。
“我知道,可是……我說不出口。”
剛開始瞞着喬螢是因為她當時身體不好,等後來她身體好了之後瞞她就成了不自覺的習慣。
餘一也想對她說實話,每次去探監,隔着厚厚的玻璃窗,聽着電話那頭喬螢的期許,那句殘忍的話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已經瞞不住了,但她還是想能讓她媽媽晚知道一點可能也是好的。
兩人被身後突然的發問吓到,“我應該早點知道什麽?”
餘一回頭,正好對上喬螢質問的眼神。餘一身側的手漸漸攥緊。
喬螢又問道:“餘唯到底怎麽了?”在監獄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六年來,餘唯沒有來過一次。
每次餘一都是自己一個人去看她,而餘一的說辭永遠都是餘唯在國外,甚至來江禹新也一次都沒去過。
餘一緊緊咬住牙齒,在葉隽生欲要解釋的時候,拉住他,葉隽生說得對,她媽媽應該早點知道這件事。
餘一提口氣,說道:“餘唯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喬螢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扶住桌子,痛苦不言而喻,收到的打擊也不小。“什麽時候?”
“六年前,你離開後。”
巴掌聲落下,餘一的臉歪向一側,頭發也散落了下來。
喬螢的手懸在空中,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痛哭,她以為餘唯只是和餘一鬧矛盾了,或者是離家出走了像她爸爸那樣,但是她沒有想到餘唯去的那個地方沒有回來的可能。
葉隽生扶住餘一,擋在她面前,防止喬螢精神崩潰再次傷害到她。直直的看向喬螢,毫不退縮,那眼神裏充滿了歉意。“阿姨,餘唯的死是我的錯,和餘一沒有關系。”
喬螢揪住葉隽生的衣領,拳頭捶在他的身上,突然受到這樣的沖擊,喬螢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又是一個巴掌聲落下。“我的女兒到底做了什麽,你要這樣對她。”
混亂中,餘一把葉隽生拉開,拳頭落在餘一身上,餘一跌跌撞撞的跪到喬螢面前,“媽,是我不對。”
餘一突然的跪下召回了喬螢早已飛走的思緒,喬螢呆呆的看着這一幕,兩只眼睛哭的通紅,轉過身捂住自己的嘴巴。
葉隽生身側的拳頭攥緊,在餘一身邊跪了下來。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背在自己身上六年的那份罪,今天被他親自披露了出來。“我的命是餘唯換來的,今天,就算是你想把這條命取走我也沒有意見,只是,這一切都和餘一沒有關系,同樣是您女兒,餘一當初受過的折磨并不少,我只想請您聽聽餘一瞞着您的原因。”
餘一驚愕的扭頭,臉上挂着淚痕,葉隽生回給他一個安慰的微笑。
看到葉隽生的笑容,餘一再次淚崩。
幾分鐘後,喬螢才開口,“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說完這句話,喬螢無力的走回卧室。
餘一追上去,意識到葉隽生還在地上跪着,又折回去。“我替我媽媽向你道歉,對不起。”
葉隽生搖着頭站了起來,緊緊地抱着餘一,一遍又一遍的喚着她的名字。
餘一的淚水滑落臉頰,她輕輕的說道:“你知道餘唯離開前,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
……
“餘唯,當初你搶走了江禹新,現在又要來和我搶葉隽生了嗎?”
……
“你說我怎麽能對餘唯說出那麽狠毒的話呢?”餘一自嘲的笑了,邊笑邊哭。
葉隽生慢慢放開她,餘一還是在笑,葉隽生對她說:“不是你的錯。”
葉隽生連着說了好幾遍,餘一嗤笑出了聲,葉隽生說的那句話連他都不相信,她又怎麽能相信這些不是她的錯。
在餘一轉身的剎那,葉隽生眼角的淚水掉落。
☆、56
餘一把晚飯端去了喬螢卧室,卧室一片漆黑,喬螢正在床上坐着背對着她,餘一摸索着開了燈,把晚飯放在一側的桌子上。
“媽媽,該吃飯了。”
喬螢沒有回頭。
餘一繞到喬螢面前,蹲下,兩只眼睛因為大哭過還有點腫,此時望着喬螢,眼睛裏不自覺的又蓄滿淚水。
“媽媽,對不起。”
聽到餘一的道歉,喬螢也紅了眼眶,葉隽生說的沒錯,餘一和餘唯是雙生子,餘唯離開就像是餘一死過一次一樣,餘一的痛苦,實在是比她要重得多,而餘一當初只能自己獨自承受,她又怎麽能把餘唯的離去歸咎于餘一呢。
喬螢擦去餘一臉上的淚水,“傻孩子,這幾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喬螢的手貼在餘一的臉上,輕輕揉着她剛剛打過的地方,餘一吸了吸鼻子,趴在喬螢的膝頭,“你回來就好了。”
只要喬螢回來了,她就可以放下她的堅持。
“餘唯是怎麽離開的。”
餘一坐在地板上,頭在喬螢的膝頭蹭了蹭,喬螢的手掌覆在餘一的頭發上,來回摩挲着。
朦胧的月亮發着幽幽的光,藍灰的天空像是被遮上了一層灰布,壓抑着,透不過氣來。
雪花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飄落,在空中旋轉跳舞,像是黑夜中的精靈。
而餘一現在終于有勇氣把六年前的那幕過往攤開來看。
她和葉隽生的關系,她對餘唯說的最後一句話,餘一用一種平靜的語調敘述了出來,平靜的像是在訴說着別人的故事。
六年前,車禍發生之後,她就暈倒了。
餘唯被車撞到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餘唯離開前所能感受到了疼痛,她也都體會得到。
她昏迷了一周,醫生說是她身體各項指标正常,陷入昏睡只是不願醒來。
她多想,餘唯離開的時候能把她也帶走,如果可以在夢裏見到她,她一定會親口對餘唯說一句對不起,發自內心的。
可是她連這句對不起都沒有機會說出來,餘唯就那麽離開了。
待她再醒過來,餘唯已經被火化。
她沒能來得及見餘唯最後一面,而她也只能對着一塊墓碑吊唁餘唯。
她醒來後,葉隽生陪在她的身邊,後來江禹新告訴她在她昏睡的那段時間,葉隽生寸步不離的守着她。
葉隽生直到現在也都還記得餘一醒來後,抓住他的衣角說“留下來陪我”時的眼神。
死灰一般的眼眸裏有絕望也有希翼。
她盼望有個人可以抓住她,給她希望,給她繼續活下來的希望。
所以他不顧葉安的勸說,留下來陪她。
他很慶幸,那一刻,他拉住了她。
那夜,在醫院狹窄的單人床上,他擁着她入睡。
睡夢中的餘一,呓語不停,淚水不止,浸濕了他的胸膛。
待第二天葉隽生醒來時,餘一卻不見了,而他被秦桐笙騙回了葉家,再之後就是他就被葉安帶到了瑞士,他們之間這一別隔了六年。
六年之後,他才敢出現在她面前。
***
這一天,喬螢經歷了喪女之痛,所受的打擊不小,心情一時難以平複,餘一一直在她身邊陪着她。
待喬螢熟睡後,餘一蹑手蹑腳的退出卧室。
為葉隽生做的皮蛋瘦肉粥還在餐桌上擺着,他還沒來得及吃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粥已經涼了,餘一坐在餐桌前,一勺一勺的往嘴裏送,吃着吃着眼淚就不自覺的落了下來,淚水混着粥進入餘一的嘴中,又苦又澀。
雪越下越大,沒有要停的意思,遠處的樓宇已經被銀白包裹,餘一去拉窗簾,在看到樓下的那輛車時,慌了一下神,車身上覆上一層雪,只能隐約看出車的形狀。
但餘一知道那是葉隽生的車。
餘一拉上窗簾,在地上坐了半響,穿上外套下樓。
葉隽生不知道餘一現在是什麽情況,所以他不敢離開。喬螢不想見到他,他不想讓餘一為難,只好守在她家的樓下。
看到餘一下來,葉隽生立馬拉開車門下車。
餘一穿的不多,葉隽生把餘一抱在懷裏,大衣緊緊的裹着她。
“阿姨沒再打你吧?”
餘一在他懷裏搖了搖頭。
“她原諒你了嗎?”
餘一點點頭。
葉隽生如釋重負,下巴抵在餘一頭上,餘一沒有掙紮,葉隽生又摟緊了她。
在餘一下來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被填滿了。
在葉隽生看不見的地方,餘一暗自神傷。他沒有問她她媽媽有沒有原諒他,只要知道她被她媽媽原諒了,那就夠了。
他的那份心,她如今都懂了。
在大衣的包裹下,餘一伸出手,環住葉隽生的腰。
感受到餘一的主動,葉隽生低下頭,輕吻着她的額頭。“我們去車裏。”
餘一搖搖頭,她想繼續貪戀着這份溫暖。
葉隽生像個大男孩一樣,滿足的笑了,笑容蔓延至耳垂,方圓幾裏都可以感受得到他的躍動。“以後,你讓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餘一沒想到葉隽生說起情話來是這麽的動聽,她好喜歡。
餘一低頭靠在葉隽生的胸膛上,把自己的重量都交給他,她知道葉隽生不會讓她摔倒的。
“你不是問我這六年來有沒有想過你,我現在告訴你,其實這六年來,我一直都很想你。”
葉隽生把大衣向外攏了攏,餘一躲在葉隽生的大衣裏,一點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寒冷。
餘一繼續說:“有時候,深夜,我會在想京海這麽小,為什麽我們就遇不到呢,我一直以為是我們沒有緣分,直到在醉鄉樓的走廊上遇到你,我才意識到我想你希望遇到你,不過是為了圓我大學時的一個夢,給自己支撐下去的理由。”
“你是我用盡全力喜歡過的人,在我媽媽入獄,餘唯離開之後,我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但我知道喜歡你是我曾經做過最美好的事,所以只要你還在,只要我還想着你,我就願意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六年前,你不是對我說不要再喜歡你了嗎,現在我做到了,我不喜歡你了,所以你要幸福。”
說完最後一句話,餘一從葉隽生懷裏慢慢退出,眼裏亮晶晶的,就像是天邊最燦爛的星光。
剛剛感受到的幸福嘲笑着心中的疼痛,葉隽生想要上前抱餘一,卻被餘一拒絕。
“我的幸福就是你啊。”
餘一看着遠方,雪花飛揚,在路燈下雀躍着,為了這離別的夜努力的表演。“六年前,你出國的那段時間不給我回郵件,回國也不告訴我,其實就是為了讓我斷了對你的念想吧。直到最近我才反應過來,其實我反應一直很慢的,當初你明明那麽讨厭我,可是我還是死皮賴臉的纏在你身邊,如今想想,其實一早你就不耐煩了,只不過你沒有說出來而已,不過就算你當時說出來,可能當時的我也不會聽的。”
“餘一,我從來沒有煩過你。”
兩人立在雪地中,冷風蕭瑟,吹不走這纏繞的離別愁思。
餘一自嘲的笑了笑。“你說你愛的人一直是我,我卻感受不到,那是因為你愛的是六年前的餘一,而我已經不是六年前的餘一了。”
“我不會因為你是以前的餘一或是現在的餘一而喜歡你,我也不會因為你是餘一而喜歡你,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就是你,僅此而已。”直到此刻,葉隽生仍保持着僅剩的理智。
餘一直面迎視葉隽生的目光,一片澄澈,沒有絲毫的隐瞞。“喜歡你太累,我不想繼續了。”
“請你幸福,連同餘唯的那份。”
死者已逝,活下來的人唯一所能做的只有好好活着。
餘一離開了,葉隽生始終保持着原先的動作沒有動,雪花在他身邊飄蕩,憐惜的躲開他,毫不沾身。
他知道餘一說的都不是真心話,他知道她放不下餘唯那件事,只要餘一一天放不下,那她就會不快樂多一點。
他一直到都知道自己是錯的,錯的離譜,六年前,因為他未回答出來的那個問題,被餘一誤會了六年。
六年後,他終于敞開心扉把所有都對她說了出來,她卻不信了。
餘唯是個好女孩,但是他不喜歡她。
對她好,只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他媽媽的影子,所以不想讓她受委屈。
小時候的他沒有能力保護他的媽媽,長大後,他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保護一個像他媽媽的人,這樣,他才會心安。
他從沒有對她有過非分之想。
這些,餘一都不知道。
餘一躲在窗戶後面,掩着嘴哭泣。
葉隽生還在樓下站着,在餘一看來只是很小的身影,卻清晰的刻進了她的心底。
大雪紛飛的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57
那天,到後來,葉隽生什麽時候離開的餘一已經不知道,葉隽生在樓下站着,她陪他在窗前站着,他離開後,她還在那站着。
葉隽生在她的心裏是美好的,說出那些話,只是不想讓他自責,希望他把過往放下,好好開始自己的人生。
不論是她還是餘唯,都是他人生路上的一道風景罷了。
雖然,這道風景并不亮麗。
但她還是希望葉隽生幸福。
這是真的。
至于她,她會帶着對餘唯的歉疚繼續好好的生活下去,不會再給別人負擔。
對餘一來說,這樣就夠了。
幾天後,唐律約餘一在律師事務所見面。
他代表葉隽生解除上次的雇傭合同,此後,她和葉隽生不再有債務關系。
唐律把葉隽生的原話轉達給餘一,“餘唯的命比這218萬值錢。”
結束辦理,餘一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冷風刮在臉上,心痛的無以複加,眼淚卻忘記了該怎麽留下來。
葉隽生這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告訴她,如今,他們互不虧欠。
這樣,很好。
餘一的生活又回到之前,沒有遇到葉隽生之前,每天都是沒完沒了的工作,忙起來,也顧不上想那些有的沒的。
公司和君悅集團的合作技術部負責人換成了李珩,此後,她和這個案子再也沒有了關系。
她和葉隽生之間也沒有了聯系。
有時,餘一會看到葉隽生出現在電視上,面對鏡頭,很好的分析出了君悅集團的發展趨勢與業界存留的問題,他又回到了從前那個美好的樣子。
那種自信是先天的,別人模仿不來。
每次洗臉的時候,對着鏡子,餘一總是刻意的去模仿葉隽生的面部表情,不論試過多少次,她都做不到像他那樣淡然自如。
直到有一天,小寧湊到她耳邊,對她說道“剛剛開會時,你的樣子好像一個人。”
在餘一的注視下,小寧說:“和葉總好像。”
餘一心裏釋然,她終于做到了。
***
餘正攝影展,主題為懷舊,京海站是餘正全球巡回攝影展的最後一站。
巨型海報在商場裏挂着,來回路過的人無一不駐足凝視。
餘正是京海知名攝影師,他鏡頭下的場景真實而又震撼,被稱為“中國最正義的攝影師”,所攝作品多次被國家藝術博物館收藏。
海報上是他拍攝的黑土地,廣袤無垠,落日的餘晖傾灑在天邊,像是一抹希望。
餘一立在海報前,側目凝視,思緒飄到遠方。
她已經消失了十幾年的父親,從前也是一個攝影師。
小寧上完廁所回來,拍了拍餘一的肩膀,“走吧。”
餘一點點頭,離去之後還不忘回頭望一眼這幅海報。
餘一離開後,一人緩緩而行,站在餘一之前站立過的位置上,仰頭凝望,放在身側的手漸漸發抖。
如今,他只能遠遠的看着她,走過她所走的每一條道路。
兩天後,餘一收到一份快遞,寄來的是餘正攝影展的門票,兩張。快遞單上沒寫對方的真實姓名,也沒留電話,餘一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寄這個給她,餘一又确認了一遍收件人,确定是她自己。
雖然疑惑,但餘一也接收了。
心裏默默的感謝着那個好人。
好人一生平安。
餘一想把另一張票給小寧,小寧不感興趣,餘一想了想最後給了李珩。
周六,兩人一起去攝影展。
展廳進口挂着一張黑白人像,照片上的人是沈韻吟,在煙霧缭繞中,她的笑分不清是嘲笑還是微笑。
剛進入展廳,餘一就看到了沈韻吟,後者在見到她時一愣,轉瞬又恢複以往的笑容,步履款款向她走來。
餘一這才想到以前有看過一篇報道,沈韻吟除了擁有得天獨厚的優秀條件之外,還擁有一個可以發倔出隐藏在她靈魂之下獨特美感的伯樂。
那個伯樂就是她的繼父 —— 餘正。
世間女子能擁有她那樣的條件,已是幸運。
如今和她一比,餘一實在是不幸。
沈韻吟已經來到她面前,一副有話要和她說的樣子,李珩見狀借口離開了。離開前擔憂的望着餘一,讓她有事找他,餘一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沈韻吟帶着餘一來到休息室。
有人來給她們送上熱飲,沈韻吟示意那人離開的時候把門帶上。
休息室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餘一看到矮桌上放了幾張攝影展的宣傳冊,冊子正面的照片就是她剛進展廳時看到的沈韻吟的照片。
沈韻吟一向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開口道:“前兩天葉隽生突然找我讓我給他兩張餘叔叔攝影展的門票。”
餘一眼皮一跳,沈韻吟沒繼續說下去,但餘一也猜了出來,匿名寄給她的門票其實是葉隽生寄得。
“他不告訴我是給誰的,看到你,我就明白了。”沈韻吟說話柔柔,沒有絲毫盛氣淩人的感覺。“你們之間的事,張洛都告訴我了。”
餘一沒什麽反應,沈韻吟甜甜一笑,“其實,葉隽生不是我男朋友,他不出面澄清也是因為我媽媽的面子,和我沒有關系。”
餘一還是沒有反應,沈韻吟終于下定決心問道:“聽張洛說,你們前段時間分手了?”沈韻吟躊躇道:“我怕你因為這件事誤會他,所以才想和你說清楚。”
餘一終于開口,“不是,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她知道沈韻吟和葉隽生之間沒有關系,當初他對江禹呈否認的時候,她聽到了。
對于自己的自作多情,沈韻吟顯得有點尴尬,又轉了個話題,“希望你今天可以看得開心。”
沈韻吟欲要離開,餘一突然問道,“你為什麽喜歡他?”
沈韻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他,”沈韻吟只是了一下,又繼續道:“當我問他為什麽喜歡你的時候,他說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沒有原因的喜歡的,這樣的喜歡,也才是最純粹的。”
一席話流暢的說出來,沈韻吟臉上始終帶着微笑,不是疏離的笑容,反而特別溫暖,溫暖到讓人不願睜開眼睛,只想好好的品味品味。
沈韻吟離開後,餘一獨自坐了好長時間,直到有人進來,她才離開。
找不到李珩,餘一只好自己獨逛,看展的人很多,各地的攝影師都慕名前來,餘一跟在他們身後,聽他們講關于照片背後的意義。
突然,餘一看到一張熟悉的照片,一如十年前,她看到的那張照片一樣。
照片裏的葉隽生微微低着頭,沒什麽表情,只是淡淡的笑着。
笑容很冷淡卻又讓人覺得很親近。
一時間,餘一又像是回到了六年前。
與現在的他相比,當時的葉隽生充滿了青春的張揚。
不管她在他身邊怎麽鬧,怎麽笑,他都是這種表情望着她。
當時的她,只要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就覺得滿足了。
以此笑容為基準,不足,餘一會自動離開,過了,餘一會更加肆無忌憚。
如今想想,對于此事,以前的她還是一個懂得進退的人。
可是現在,她只知道退。
有人來到她身邊,駐足了半響,來人問她:“你認識他嗎?”
餘一左右看了看沒人,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問我,那人點了點頭,餘一又看向那副照片,點頭,“認識。”
那人一聽餘一這話就笑了。
餘一偏過頭打量他,難道認識葉隽生很好笑嗎。
餘一仔細看着他,那雙眉眼她覺得很熟悉,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餘一目光越過他,看到照片底下附着的簡介,餘一才意識到他就是餘正,這次攝影展的舉辦人,同時也是沈韻吟的父親。
“凡是站在這裏看小隽生這幅照片的人,都說自己認識他,也對,他是雜志常客,估計呀,京海也沒幾個人不認識他。”
餘正扭頭,篤定的看着餘一,那眼神裏像是在說我說的沒錯吧。“不過呀,我相信你是真的認識他。”
餘一鼓了鼓腮幫,點點頭。
餘正也把目光放在照片上,“這張照片大概是十年前的時候拍的,因為展位需要,差一張作品,就臨時拿它出來救場,正好和我的主題相呼應,而且效果也不錯,看他的人比看我風景的人還多。”
餘正說這句話的時候盡是揶揄,餘一這才注意到展廳裏展出的攝影作品都是風景,只有這一張是人像。
真是任性的攝影師。
餘一寬慰道:“您拍的其他作品也很好。”
餘正故意替她說出她未說完的話,“不過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