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手術·孩子

藥物有助眠成分,司曉思收拾好流理臺回到卧室時他已經又睡下了。

薄被軟軟的搭在他的肚子上,他恐怕很少有這麽随意的樣子,甚至有些不修邊幅。

可是因為是他,司曉思覺得他這樣反倒很生動可愛,比以往多了很多煙火氣息。

替他掖好被角,司曉思看見他放在床邊小沙發椅上的手機亮了,他大約設置了靜音,手機并沒有發聲,她斟酌着要不要叫醒他,卻看見來電人是“小慕”。

司曉思接起電話:“小慕?”

“你是……”對方的喘息急促,但聽見她的聲音卻遲疑道。

“我是司曉思,江墨他發燒了,剛剛吃藥睡下。我看來電是你就接了。”司曉思道,“需要我叫醒他嗎?”

“哥哥生病了?”她像是很驚訝,卻顧不得太多,急急道,“曉思,你現在可以給我打五萬塊錢嗎?我有急用。”

五萬塊對于司曉思而言并不是大數目,她一向不喜鋪張浪費,從上大學開始陳思琴給她的零花錢都存在卡裏,後來她有了工資也往卡中存,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少說也有十來萬。

她忙說:“可以,我馬上去給你打,你把卡號發到我的手機上。”

她不曉得江慕那裏出了什麽事,可她這麽慌張,平時的犀利憤世、神經兮兮蕩然無存,司曉思想她一定是遇上了很為難的事。

“小慕,還有什麽需要我的嗎?”她不知道江慕願不願意信任自己,輕聲問道。

江慕站在醫院外的公用電話亭裏,春寒料峭,冷風掀起她長長的頭發,搖晃着她單薄的身軀。她已經是極力支撐着自己,聽到曉思這樣溫和體貼的聲音,猝然間帶了哭腔,壓了又壓才将眼淚忍住:“曉思……你可不可以,來一趟H市。”

司曉思給江墨留了便利貼說明事由就離開了芙露小區,她怕不夠,先給江慕打了十萬元。

随後打電話給大學時的好友趙琦請她幫自己買從B市到H市的最早一趟航班。

司曉思做事一向利落,江慕讓她不要說出去,她便跟陳思琴說晚上趕稿子可能不回去了。

這是常有的事,因為忙,她偶爾會在雜志社忙到後半夜沒法回家而住在家在附近的小蔡家裏,陳思琴沒怎麽多想,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又念叨着別只顧着工作忘了那邊還有個生病的江墨就挂了電話。

随後她又打給小蔡請她幫自己跟董萱請假。

三個小時後她已經降落在H市機場。

聯系上江慕,她立刻趕去H市中心醫院,很快就在心外科的手術室門前看到失神坐在長椅上的江慕。

“小慕。”

司曉思看着她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那裏,說不出的凄涼羸弱,心裏一酸喚道。

江慕只聽蘇杭說過司曉思是個很仗義很仗義的朋友,如今江慕是真的懂得。

因為司曉思竟然在那麽短的時間趕來另一座城市陪在她身邊,這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多,她卻來了,沒有一句怨言。

她小時候不懂事,總給哥哥惹麻煩,爸爸總摸着她的頭說你哥哥以後找了你嫂子可不被你煩死,她卻反駁道:“我要哥哥給我找一個寵我的嫂子,她才不煩我,她要像哥哥一樣對我好!”

司曉思比她還小一歲,可她卻覺得在她面前自己又回到被人保護的年紀。

司曉思走到她面前,拉着她暖着她冰冷的手,關切地問她:“怎麽了?裏面的是誰?”她的心像是被燙了一下,突然張開雙臂抱住司曉思,把臉埋進她胸前帶着清香的薄圍巾裏嚎啕大哭。

她已經撐了很久。

她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她也有每天無憂無慮歡歡喜喜的時候。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過上這兩年來的日子,每天都做很可怕的噩夢,害怕明明已經是事實的事情是真的。

她哭喊道:“不用小杭寫,我根本就是未婚媽媽!他不要我,我的寶寶也恨我,他也要離開我了……”

司曉思抱着她,從她支離破碎的哭聲和斷斷續續的訴說中聽出一個重要訊息。

不由得呆愣,滿心滿心的疼起來,她不曉得眼前這個嬌嬌小小的女孩子曾經遭遇過什麽,但若是她,一定早已崩潰。

司曉思聽見自己的聲音喃喃,在醫院空蕩蕩的走廊裏顯得格外突兀。

“手術室裏的,是你,兒子?”

不知過了多久,江慕不再痛哭,抽噎着哀哀地說:“我以為我不喜歡這個孩子,我也騙自己說,我肯定不喜歡這個孩子,他是個恥辱,是不該來到這世上的。可是曉思,我怎麽會不喜歡他,我要是不喜歡……怎麽會費那麽大的氣力冒死生下他!”

說着說着又紅了眼,聲音低下去,“你不知道生他的時候我那麽疼,我從來沒那麽疼過……可生下他我卻不敢看他,他的眼睛那樣像他的爸爸……我也不能養着他,他是我的血肉,卻不能不離我千裏遠。曉思,我不曉得怎麽辦,怎麽就會這樣了呢?他們告訴我我的寶寶快死了,他們,他們怎麽能這麽說呢……我趕過來的時候幾乎要瘋了,簽病危通知書時我差點握不住筆……”

她颠三倒四地說着,“我當時就想,只要他活下來,就是被所有人唾棄我也要養着他,只要他活下來。”表情突然又變得極度悲傷,身子顫抖着,捂着臉嘶啞地低喊:“可是爸爸怎麽辦?爸爸的病再也禁不起一點點折騰,我要我的寶寶,可是我會氣死爸爸……爸爸之前發病腦溢血,就是知道我懷孕了……他讓我打掉寶寶,要不是哥哥回來幫我瞞着,我可能就和寶寶一起去了……曉思,我不知道我哪裏錯了……他本來是那麽好的人,怎麽就不要我不要寶寶了?他以前說會一直跟我一起的,我那麽信他。”

到了最後,她已經有些神志不清,重複呢喃着一些破碎的話,紅腫的眼睛在燈光下亮晶晶的,很讓人憐惜的樣子。司曉思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她不曾經歷過這麽可怕的事情,這種時候除了陪在江慕身邊她再想不出什麽旁的法子。

一直到醫生從手術室出來,問誰是病人家屬,江慕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再也沒有那一天酒會上咄咄逼人的神采,她抖着手抓住醫生雪白的袍子,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病人現在已經脫離危險,再去準備做接下來的手術吧。”醫生道,“這樣的先天性心髒病一般建議患兒在一至五歲進行手術治療,你的孩子身體各項指标都符合手術要求,近期就可以着手準備。”

江慕的腳一軟,被司曉思堪堪扶住,她的淚水成串的落下,不停地點頭:“做手術,我們做手術,只要能讓我的寶寶活着……”

小小的孩子被推出手術室,他閉眼躺着,那麽一點點大的身體上插了好幾根管子,帶着紫绀的一張小臉在雪白的枕頭和被單的映襯下更讓人覺得可憐。

江慕踉跄着跟過去,眼淚滴落在他的臉頰上,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來,司曉思心裏難受的緊,陪着他們母子一同去了病房。

江墨是在第二天中午的時候趕去的H市中心醫院,當他問過護士走進病房,正看見江慕和司曉思一左一右趴在雪色的病床上,皆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江墨讓護士拿了幾床薄被給她們蓋上便出門去找醫生了解情況。

當初他從國外回來,不僅僅為着父親的病,也是因為妹妹懷上了孩子。

他知道江正邦對名聲看得有多重,一定是要逼着江慕打掉孩子的,可他更加知道江慕的性子,讓她拿掉孩子不如直接拿刀殺了她。

便瞞着父親說江慕已經動了手術流産,一面借着江慕讀研究生住校而在她快要生産時安排她去H市将這個孩子生下來。

因為那些日子江正邦病得厲害,江墨處理事情的手段也十分幹淨利落,把學校方面和醫院都安排妥當了,一切都很順利,并沒有旁生枝節。

那個孩子自然是不可以留在身邊,想抓江氏把柄的人數不勝數,要是叫別人曉得江家二小姐未婚生子而爆出醜聞,不要說江氏聲譽會受影響,一直卧病在床的江正邦也很有可能會被氣得一睡不起。

于是江墨把那個孩子安置在H市的一個普通人家入了戶口,給予豐厚的報酬請他們好好看顧孩子。

那家的夫妻都是老實巴交的人,想着這個孩子許是大戶人家的私生子,以後肯定是要送回去的,更加盡心盡力的照顧,卻不想這個小孩子竟然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他們那一天只以為是小孩子生了小病,可把他送去醫院聽到醫生說要手術立時傻了眼,手忙腳亂地聯系當初的中間人海倫。

海倫是江墨回國後的新任秘書,為江墨秘密安置孩子的時候一直以為那其實是江墨的私生子,接到那對夫妻的電話就趕緊打給江墨。

可是江墨那時正在病中,手機靜了音根本沒有接到,他沒有辦法,只好打給知情的江慕希望她能通知到江墨……

因為是想讓她轉達,措辭便重了些,說是那個孩子不太好,可能有生命危險。

後來便是江慕失魂落魄地趕往H市,以及現金不夠而引發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醫生很坦誠地告訴江墨,為這麽小的孩子做心髒搭橋手術是有一定風險的。

而B市的大醫院在這類手術上的技術必然比H市的成熟,他們的醫療團隊更強大,且勝在經驗足,往往B市一個心外的醫生一個月做的心髒搭橋就抵得上他一年做的數量。

江墨沒怎麽猶豫,馬上決定轉院,孩子的病絕對不能拖延。

他立刻打電話給容慎,他打算把那孩子轉去他們醫院。再打給宋臨安,公司還有幾個會,只能讓他先頂着。

“我可是聽容慎說,你最近有桃花運啊,江墨你最好不是因為泡妹子而把我甩給那幫老頭子!”

宋臨安不明真相,語氣臭臭的,但放下電話還是馬上讓秘書去拿會議資料。

司曉思醒的時候,江墨坐在病房中的沙發上低頭看報紙。

已經不是那個窩在被子裏穿着睡衣淩亂着頭發的病人,他周身散發着平和安穩的氣息,出現在這個地方讓她覺得格外心安。

聽到動靜,江墨擡頭去看她,也許是一直俯趴着,司曉思睡醒的時候眼睛有一點點泛紅,微微鼓着嘴望他,像個小兔子。

她迷瞪了一會兒,慢慢調整過來,活動了胳膊和腿,道:“江墨你來了,你的病好了麽?燒有沒有退?酸奶喝了嗎?好不好喝?”

江墨想了想,點頭說好的差不多了。又揀了個關鍵詞重複:“酸奶?”

司曉思回憶道:“對啊,我把酸奶放在保鮮櫥裏了啊……我記得便利貼上有寫讓你記得熱粥吃然後喝酸奶的……”

江墨又揀了個關鍵詞重複:“便利貼?”

司曉思繼續回憶道:“是啊,我貼在冰箱門上了啊……紅顏色的便利貼。”

江墨跟着她回憶,繼續挑關鍵詞:“冰箱?”

司曉思堅持不懈的回憶道“對啊,就是廚房的那個很大的冰箱啊……”

江墨終于找到問題的症結所在,下結論地說:“我沒有進廚房的習慣。”

司曉思突然石化,覺得有點虛弱,自我反省了一會兒,小聲道:“那……我下回可以貼在你的額頭上……你,有照鏡子的習慣不?”

江墨看着那個不管遇上什麽事似乎都帶着強大鎮定力的姑娘猶自糾結的模樣,很想去捏一捏她的臉,最終只是思考着點頭說:“有的。”

“那就好。”司家姑娘放心道,又說,“你沒看到便利貼,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這孩子是我安排人寄養在這兒,他出了事已經有人通知我,只是我沒有接到電話。”江墨輕聲解釋。

司曉思點點頭,看了看一直沒有醒的江慕,她确實是太累了。

又看了看病床上安睡的小寶寶,不知道夢見了什麽,薄薄的小嘴巴微微咂巴着,眉型倒是和江慕極像,彎而長,綿延出一個很标致的弧度來。

“寶寶叫什麽名字?”她問。

江墨道:“入戶口時取的是秦涵。小慕生産時大出血,差一點丢了性命,好不容易醒過來看到這個孩子,卻幾乎精神崩潰。我将他送走,小慕也從來沒有去看過他。回到B市像是變了一個人,再沒有提起過關于以前的一切。”

“可是她心裏比誰都在乎這個孩子……”司曉思的喉嚨酸澀,輕聲道。

“醫生說,她最後有意識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江墨看着妹妹,眼中是更深的傷痛,“她說請一定保下孩子,孩子姓秦。”

“那……孩子的爸爸呢?”

“以後他是我一個人的。他沒有爸爸。”

江慕悠悠醒轉,聽見他們的談話,一字一句道。

“哥,以前是我想不開,是我蠢,以為一切還會回到最開始的時候。我不敢見寶寶,不願意面對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可是……現在我才曉得,我心裏把我的孩子看得比我的生命更重,比那個人更重。我要好好将他健健康康的養大。”

司曉思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句話:“當女人成了母親,花就成了樹。”

當江慕意識到這個孩子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麽時,她已經張開臂膀以一個捍衛者的身份站在了她的寶寶身前,并且堅定的相信着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能夠給予寶寶最好的照顧與保護。

司曉思想,倘若有一天,她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會不會也像小慕這樣變得毫無畏懼、一往無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