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寶甃老半天才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朝着呆站在那的父子倆走去。計劃是坐着滑下來,半途整個人歪倒,只能抱着頭狼狽的滾下來。
拿出墨鏡戴上,從兜裏掏出壓扁的包子,走到王西平跟前,指着陉山問:“後頭的羊溝村你去過沒?
王西平看她道:“這很容易扭斷脖子。”
王寶甃咬口包子道:“沒事,那片坡斜雪厚。”
甘瓦爾問:“你以前滾過?”
“以前滑過。那邊的坡修整過,之前是玩滑草的,後來有人摔下來就關了。”
甘瓦爾好奇,“怎麽摔下來的?”
“那人恐高,沒控制好滑草車,摔下來被人撞斷了胸骨。”
“什麽是滑草車?怎麽被撞斷胸骨的?”甘瓦爾又問。
王寶甃比劃道:“類似加長加大版的兒童扭扭車,他摔下來後,被其他游客的滑草車撞了。”
“什麽是扭扭車?”甘瓦爾看她。
王寶甃不知怎麽解釋,拿出手機搜了圖片給他看。甘瓦爾看了眼,還給她道:“我們那小孩都不玩這些。”
王寶甃問:“你們玩什麽?”
甘瓦爾沒作聲,跑前頭追上王西平。
翻了兩座小山坡,三個人來到片桦樹林。甘瓦爾兩腿夾着樹幹往上爬,爬至五六米高處停住,眼睛四下張望。大片刻,手指着西南方,“那有兔子印。”話落兒,人從樹上滑下來,朝着兔子腳印跑去。
王寶甃有個不為人知的癖好,愛爬樹。年少跟着幫狐朋狗友時,她的任務就是爬樹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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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甃抱着樹幹往上爬,沒一米,人滑了下來。摘掉圍巾脫掉羽絨服,來回試了幾次,爬到四五米高處,朝着不遠處的王西平喊:“诶,幫我把羽絨服扔上來。”
王西平回頭找人。
王寶甃喊:“樹上呢。”
王西平擡頭看她,“樹幹滑。”
“沒事,我有十幾年經驗。”
王西平不再說話,撿起羽絨服往上扔,王寶甃單手抓住,随便搭在自己背上。黑貝突的朝着一個方向跑去,王西平緊追過去,一只灰兔呆愣愣的亂竄。
王寶甃喊道:“六點鐘方向。”王西平掉頭追。
甘瓦爾圍堵過來,王寶甃朝他喊:“九點鐘方向。”甘瓦爾辨不清方向。眼見黑貝要獵住了,兔子打個轉跑過來,王寶甃滑下樹幹,拿着羽絨服擲過去,兔子靈敏的避過,從她腳邊竄了出去。王寶甃返身要追,王西平撲過來,卡住了灰兔的脖子。
甘瓦爾湊過來,“這兔子真肥!”
黑貝喘着氣,用爪子拍了下兔子的頭。王寶甃蹲下道:“這黑狗不行……”話未落兒,呲啦一聲,王寶甃的燈芯絨褲子從大腿崩開,露出早上才穿的紅秋褲。
王寶甃并攏雙腿半跪在雪地上,王西平脫下身上的羽絨服給她,拎起兔子摸了摸肚子,随手給放生了。甘瓦爾看着跑不見的兔子,指着不遠處道:“那有個黃鼠狼窩。”
“黃鼠狼不能打。”
甘瓦爾道:“我們那冬天都打黃鼠狼,這時候的皮毛最漂亮,能賣三四百呢。斑鸠野雞也随便打,不像你們這什麽都管。”
王寶甃穿上王西平的羽絨服,拉上拉鏈能遮到膝蓋,袖子長一截,手伸不出來。剛從樹上滑下來就感到腿根涼飕飕,急着逮兔子沒在意。側頭看了眼羽絨服臂章,中國人民解放軍,看來是部隊常服。甩了甩袖子,朝着他們走過去。
王西平撿根樹枝,撥着被雪覆蓋的枯草叢,身上穿着件松松垮垮,脫了形的黃毛衣。袖口缺了半拉豁,明顯被蹩腳的補過。
王寶甃一時惆悵,這種舊式毛衣她見過,在父親二十年前的照片裏,邬招娣親手織的。
王寶甃脫下羽絨服還給他,王西平擡頭看她。王寶甃打了個噴嚏道:“我沒事,你凍壞就嚴重了。”
“我早上跑步也是毛衣。”王西平說完,繼續撥着枯草叢。
王寶甃凍的哆嗦,索性也不再客氣,穿着羽絨服問:“剛那兔子怎麽放生了?”王西平面色沉穩的盯着草叢,沒接話。
甘瓦爾看她身上的羽絨服,腳踢着草叢道:“那兔子肚裏有崽。”王寶甃點點頭,不再說話。
一個上午過去,捉了兩只野兔,搗了兩個田鼠窩,捉了若幹只田鼠。甘瓦爾讓黑貝馱着,黑貝抖抖身子嫌棄,嗅嗅王西平的手,仰頭看着桦樹上的鳥。
甘瓦爾呵着氣道:“黑貝不願吃田鼠,打兩只鳥吧?”
王西平仰頭看着樹梢的鳥,甘瓦爾指着道:“有鴿子!”王西平沒作聲,撿起地上的麻袋要走,黑貝咬着他衣擺,搖着尾巴不願走。
王西平擰着眉頭,又瞅了瞅樹上的鳥,往前走道:“不能打。”
王寶甃不解,“你家屋檐上挂的不就是野雞,麻雀?”
甘瓦爾道:“那是之前打的不知道,前天鎮裏才廣播不能打。”
“街裏牆上都宣傳半年了。”
甘瓦爾繃着眉頭,老成持重道:“我們很少去街裏,沒看見過。”又補充道:“我們那什麽都能打。”
王寶甃問:“你們哪?”甘瓦爾攬住黑貝,悶着臉不接話。王西平拖着麻袋往前走。
王寶甃甩着半大袖子,暖和的不像話,擡頭瞅了眼樹上的鴿子,喊住王西平道:“诶,鴿子可以打,只要不是別人養的家鴿,一只兩只的沒事。”
王西平回頭看她,王寶甃用腳示意黑貝道:“退役軍犬吃只鴿子沒事。”王西平朝她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雙手伸進羽絨服口袋,拿了支彈弓跟幾個磨尖的小石子,仰頭瞅着樹上的鴿子,拉着彈弓眯着眼,嗖的一下,驚起雀鳥無數,一只鴿子落地,黑貝飛奔過去撿。
王西平離得近,臉蠟白唇發紫,握彈弓的手微顫抖。王寶甃脫下羽絨服塞給他,麻利的套上自己的羽絨服。羽絨服是白色常規款,剛遮到屁股位置,走起路來大腿內側的紅秋褲異常乍眼。
王寶甃暗慶幸,還好早上套了秋褲,雖說難為情,但不至難堪。王西平穿上羽絨服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眼王寶甃,返身到她面前,指着她脖子道:“圍巾。”
王寶甃取下圍巾,王西平把圍巾抻開,圍在她腰上系好,看她道:“沒事了。”圍巾正好把大腿遮住。
王寶甃跟在父子倆身後,倆人悶頭朝前走,全程無交流。曾聽邬招娣提過,甘瓦爾是王西平收養的。
王寶甃不想回家,繞到下溪村的姑姑家,家中無人,打電話過去,姑姑進了城。回到南坪鎮,街上碰到王阿玥的母親,她母親大着嗓門喊:“桂枝,桂枝!”王寶甃裝聾。
阿玥母親追過來,略顯着急道:“你這丫頭耳朵不好使?阿玥跟你聯系了嗎?電話怎麽老不通?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跟着旅行團能出什麽事?估計信號不好。”王寶甃道。
阿玥母親埋怨道:“阿玥一點事都不懂,過年都阖家團圓的,她非往日本跑,撇下我跟他爸在家過年有啥勁?阿玥要有你懂事就好了。”
“我們倆計劃一塊去的,我簽證耽擱了。”
“去那幹啥?有錢沒地花了?”看了眼四周,阿玥母親低聲問:“你幫嫂子問了嗎?陳家那小子。”
王寶甃道:“問了,陳勝利剛談了女朋友。”
阿玥母親急道:“他女朋友哪的人?自己在外談的托底麽?你跟他提過阿玥沒?”
“我探過陳勝利口風,他要找城裏工作的姑娘,最好能門當戶對。”王寶甃有意點破。
阿玥母親愣了下,拉着臉子道:“他什麽條件?不就是個破暴發戶?他爺爺最早還是貧農呢,身都還沒翻過來就看不起人?他那癟樣長的跟倭瓜似的,還挑三揀四?”話落兒,扭頭就走。半途折回來問:”桂枝,你跟姓陳的提過阿玥沒?”王寶甃搖頭。
阿玥母親道:“正好,我們阿玥還瞅不上他呢!我跟他爸壓根就看不上陳家人,阿玥爺爺說找人提提,我才找你打聽的。這事你沒跟你媽提過吧?”
“我沒跟人提過。”王寶甃搖頭。
阿玥媽媽笑道:“阿玥要有你一半成穩就好了,她整天辦事毛毛躁躁的,嘴皮磨破都不管用。”王寶甃沒接話。
“你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話不多,見人也沒個話。過完年來家裏玩,我給你們炖野雞。你田哥秋天打了只,這會還在冰箱裏凍着呢。”
王寶甃點頭,“好。”
王阿玥是獨生女,父母安排她在鎮上教書,一心要她找個鎮裏的男人。若将來自己老了,身邊也有人伺候。
路口水渠有人宰牛,王國勳拎着旱煙袋,蹲在那跟人聊天。王寶甃快步進家,上樓拎了兜東西下來,經過客廳,邬招娣喊道:“死丫頭又去哪?回來也不搭把手幹點活。”
王與祯接話道:“好不容易放個假,你就讓她歇歇吧。”
王寶甃走到路口,路邊人打趣道:“太爺,我桂枝姑來了。”
王國勳舉着煙杆敲他,朝着王寶甃道:“大清早就不見人,也不幫你媽幹點活。”手裏拎着兜熱騰騰的東西,示意前頭道:“走,咱們回老院說話。”
王寶甃要接他手裏東西,王國勳避開道:“不礙事,裏面是牛下水,晚會給西平家那狗拎去。”扭頭看了她會道:“怎麽面黃肌瘦的?下巴尖都能戳透人,黑眼圈也凹進去了。別學現在的小姑娘,好好的飯不吃鬧減肥。你臉瘦了不好看,跟院裏那老樹皮似的。”
王寶甃摸摸臉,最近是瘦了不少。
王國勳繼續道:“姑娘家要珠圓玉潤的才好,臉大聚福,臉尖小氣。演《紅高粱》的那姑娘叫啥來着?是不是叫馮什麽,馮鞏?”
王寶甃噗嗤一聲,笑道:“演《紅高粱》的是鞏俐,我們叫鞏女皇。春晚演小品的是馮鞏,您弄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