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晚飯後,甘瓦爾從王西平家回來,拿着作業趴桌上寫日記。王寶甃坐在前臺,看着部老電影。春生異常安靜,游客都去溪邊參加篝火節,唱卡拉OK去了。
“他十號要去刑偵隊上班了。”甘瓦爾寫着作業道。
王寶甃看着電影,沒接話。
“去年資料就調到了刑偵隊。前天他去報道了,這兩天正辦理手續……”
“我沒興趣。”
王寶甃出來春生,拐到家小賣部,挑了盒細煙,邊走邊擋着火點上。夜空飄着幾盞孔明燈,一個帶袖章的人沖小賣部喝斥,“又是你家賣孔明燈?說多少次了不讓賣……”
一對情侶跟她擦肩而過,王寶甃側了下身子讓道,女孩抱着男孩胳膊叽叽喳喳,男孩照着手電筒,時不時應一句。不知不覺走到溪邊,王寶甃倚着柳樹,看着草坡上熱鬧的人,聽着跑調的歌。
人群散去,王寶甃也回了春生,衛生間洗漱出來,拿着火機跟煙上了天臺。站在天臺沿往下看,前邊民宿裏的王與秋,坐在後院對着電話低語。王寶甃移開眼,僵住,扭頭就往樓下跑。
跑到路口拐角,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個煙蒂。王寶甃閉着眼道:“我數到三,你要是出現我就原諒你了。”
“1,2,3。”王寶甃睜開眼,看了會又閉上,“我重新數,1,1.5,2,2.5,3。”話落睜開眼,空蕩蕩的街道。王寶甃扭頭往回走。
王西平從人院裏翻出來,避開路燈往回走。
王寶甃敲開王與秋的房間門,王與秋看她道:“怎麽了?”
王寶甃顫動着下巴,說不出話。王與秋拉着她手道:“今晚跟姑姑睡。”
王與秋輕順着她背,王寶甃緩了一會道:“他不要我了。”
“發生什麽了?”
王寶甃看着天花頂道:“我媽捅了我一刀,我轉身就捅向了他。”淚順着眼角流,“我想跳溪裏死掉,我想要我媽一輩子活在悔恨裏,可我想到了他,我要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他了。我想着他就出現了,他說……他小心翼翼的說,他需要照顧他家人,他盡量坦蕩蕩的看着我,他害怕我小看他。我……我當時被惡鬼附了身,我說你沒本事,如果你要我,就不能……就不能照顧你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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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與秋攬着她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們不想了。”
“這些畫面老往我腦子裏鑽。”王寶甃捶着頭道:“它們像一條蛇……”
“你給他解釋了嗎?”
“他說不怪我,是自己無能照顧不了我。他這話就是在挖我心,他怪我了,我敢保證他就是怪我了!”
“他在吓唬你,過這一陣就好了……”
“沒有沒有。”王寶甃坐起來道:“他沒有吓唬我,他去工作了,他去工作了……我說他沒本事他就去工作了。”
“我替你們調解……”
“沒用,他不會原諒我了。”王寶甃搖搖頭。
“他當時就很難堪了,我心懷僥幸,我想着他脾氣好,他最多生一會氣,我好好哄哄他就行,後來他就離開了。”王寶甃魔怔道:“我去他家找他,他讓我們到此為止,我哭着求他,我說我再也不敢了,他很決絕他……”
“好了好了,我們不想了。”王與秋安撫她,“你告訴姑姑是誰?我去找他……”
“沒用。”
“是不是王西平?”王與秋試探道。
“你不認識他。”王寶甃否認。
“明個姑姑給你說一門好親,把他忘了就好了。”
“忘不掉了。”王寶甃看向窗外的月色,“我心都碎的稀巴爛,再也不會好了。”王與秋拍着她肩膀,沒說話。
王寶甃轉過頭看她,“我媽罵我,我痛的都想死掉,我踐踏他的自尊,他一定比我痛百倍,對吧?”
王與秋摸着她額頭道:“我不想說假話符合你,你要記住這次的教訓。惡語傷人六月寒,被愛人捅一刀,跟被外人捅一刀,份量是不一樣的。”
王寶甃趴在枕頭上不作聲。
“等過了這一陣,他氣消了,你再慢慢跟他講。我們幺兒能看上的人,肯定不同凡響,他不會因為這事就真跟你分手。”王與秋安慰道:“你整天說要跟王寶猷斷絕關系,跟你媽斷絕關系,你不是還沒斷?”
“不一樣,他肯定不會……”
“他會,他只要夠愛你,他早晚會原諒你。”
“真的?”王寶甃看她。
“我年輕時心裏有個人,我發誓絕不跟他有瓜葛,我當時發誓是真心的,可是後來身不由己。我敢跟你打賭,等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以後,絕對回來找你。”
“我才不信呢。”王寶甃半信半疑。
“你等着吧!”
“他不是這種人,他……他很能沉得住氣,萬一四十年後他才後悔,我怎麽辦?”
“傻子。”王與秋笑她,“你喜歡他什麽?”
“他……”王寶甃想了會道:“他什麽都懂我,他的世界裏我最重要。我在他面前沒包袱,我摳鼻屎他都覺得我可愛。”
王與秋笑的不行,王寶甃看她道:“你不信?”
“還有呢?你對他什麽感覺?”
“我們都一樣,他摳鼻屎我也覺得有型,他開農用三輪車都很帥。”王寶甃頓了半晌道:“在他面前,我就是我自己,我是王寶甃。我不是某人的女兒,某人的孫女。”
“他讓我的生活回歸于生活,語言回歸于語言,情緒回歸于情緒。”王寶甃看她道:“在他面前,我可以胡言亂語,可以瘋瘋癫癫,可以說一些神經質的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不需要修飾語言,不需要刻意壓制自己的情緒。我知道自己二十七歲,該要有個成年人的樣子,可我在他面前可以不用當個合格的成年人。”
王與秋沒接話,王寶甃道:“我小時候喜歡說話,尤其插大人的話,那樣能博得關注。長大後就不再說了。我單純的說一句,他們過度解讀,我需要再說十句來解釋這一句,太費勁了,久而久之就不說了。”
“我在他面前變得超級愛說,天馬行空扯一通,扯到哪就是哪。他明白這是我的表達方式。我媽不行,她會跟我上綱上線,說我胡咧咧,說我滿嘴跑火車,說我嘴輕浮。”
“我一直在反抗我媽,最後我變成了她。”籲口氣道:“你們說的對,我早晚要吃嘴上的虧,報應來了。”
……
國慶假期結束的前一晚,王寶韻王寶源姐弟,王寶猷王寶甃兄妹,幾個人拉上王國勳,在王與秋家聚。王寶猷負責燒烤,王寶源負責炒小菜,倆男人說今晚讓女人們好好歇歇,他們堂兄弟露一手。
堂嫂不放心,不時進廚房看一眼,王寶韻懷裏抱着牙牙學語的孩子,朝她道:“蘇菲,你就把心擱肚子裏吧,他還能把廚房給燒了?”
“姑姑,我爸真把廚房燒過,消防叔叔都來了。”櫻子接道。
“王西鳶,你又再說爸爸的糗事?”王寶源從廚房出來道。
櫻子捂住嘴巴,咯咯咯咯笑,“對不起嘛,你親妹妹不會笑話你的。”
王寶韻刮她鼻頭道:“鬼精鬼精的。”
“可不是。”蘇菲笑道:“老師就說她鬼精靈一個。”
“這點倒像寶甃。”王寶韻道。
“櫻子是小精靈,寶甃是難纏鬼,她倆才不像呢!”王與秋拿着瓶紅酒過來。
“诶,寶甃呢?”
“說是買白酒去了。”王寶猷道。
“你們幾個喝點紅的就算了,喝什麽白的呢?”王國勳道。
“爸,今個不是高興嘛?晚會讓寶甃陪你喝幾杯。”王與秋道。
“太爺爺。”櫻子扯着他手道:“您要跟上我們年輕人的潮流,要不然您就老了……“話沒落兒,一院子人亂笑。
“好,聽我小曾孫的。”王國勳笑道:“你覺得太爺爺沒老?”
“沒有。”櫻子搖搖頭,一臉正經道:“太爺爺長得像老爺爺,可內心跟我爸一樣,你不要被自己外表欺騙了,你可以去醫院整容,整的跟我爸一樣年輕……”一院子人又笑的花枝亂顫。
王寶甃拎了兩個大袋子回來,雜七雜八的啤酒,兩瓶白酒。王寶韻問:“怎麽買這麽多進口啤酒?”
“普通的賣完了,冰箱裏就剩這些。”王寶甃道。
“你是不是瘦了?中秋見你的時候臉還肉乎乎……”
“減肥呢。”
“減什麽減,你又不胖?”
“小心點啊,你眼袋出來了。”王寶韻看她。
“沒事,早晚得出來。”說着拉開罐啤酒,拿了個雞翅啃着吃。王國勳逗弄着櫻子,看她道:“讓西平那父子倆也過……”
“爸,民宿這當口正忙呢!”王與秋接話道。順手打開瓶白酒,倒了兩小盅道:“幺兒,你陪你爺爺喝兩口,這些年沒喝他都心癢了。”
“我不喝,我得樹立個好榜樣,上梁不正下梁……”王國勳話沒落兒,王寶源打斷道:“爺爺,一口酒的事,這梁歪不了。”
王寶甃跟他碰杯,爽快的一口幹。王國勳道:“瘋丫頭,酒哪能這麽喝?明個有你難受……”
“明個再說。”王寶甃又添了一杯,坐在他身邊,慢慢小酌。
王國勳看她道:“還生你媽的氣?明個我就讓她跟你賠不是。“
“犯不着,我都習慣了。”
“下巴都瘦尖了。”王國勳又問:“跟西平鬧氣了?”
王寶甃鼻頭一酸,直搖頭。
“爺爺,這是不是咱門裏西夏?”王寶源拿着手機問。他朋友圈刷到幾個小視頻,兩個中年婦女扯着西夏罵,說她不檢點,勾引他兒子。西夏也不是軟茬,跟她們對着罵,連罵帶推搡的扭打起來。
“這不是陳正東他媽?”王寶甃問。
“怎麽不是,陳家那倆厲害妯娌。”王國勳道:“陳魁子那鼈孫的倆兒媳婦。”
“西夏怎麽跟陳家扯上關系?”王與秋皺眉道:“這妯娌倆罵得太不入耳了,什麽騷爛賤……這太難聽了。”
“西夏在跟陳正東談戀愛,陳正東家人不同意。”王寶甃斟酌道。
“這太欺負人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妯娌倆罵人一姑娘……”蘇菲正說着,王國勳道:“寶猷寶源,你們倆過去看看。”
王寶甃也要去,王國勳道:“這事姑娘家別摻合。”
王與秋問:“要不我過去?他們倆男的不好……”
“打電話讓你二嫂過去。”王國勳道。
“對對對,我二嬸厲害。”王寶韻符合。
“寶源,誰發的朋友圈你讓他删了,都一個鎮的不好……”
“删了,我已經給他說了。”王寶源道。
王與秋先給王西平打電話,又給邬招娣打電話,出來站在火爐邊燒烤。好好的一晚上,被攪了興。
王國勳嘆口氣,小酌了一口問:“寶韻,你婆家怪好吧?”
“一般。”王寶韻哄着懷裏孩子道:“一家人住一棟房子,能好到哪去?不住一塊吧,倆孩子沒人帶。住一塊吧,他奶奶老是嘴裏嚼了東西直接喂孩子,我說了幾百次不衛生,他奶奶說我們嫌棄她。我跟他爸都了吵幾次架。”
“有些話說了矯情,不說憋屈。都是一些雞零狗碎的事,能怎麽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吧。”王寶韻笑道:“還是有錢好,請倆專業保姆看孩子,什麽事都解決了。”
“那也不好解決,朋友處不來不聯系就行了,這親情最難處理,你又不能把他媽推出門?人轉頭就告你棄養……”蘇菲瞬間止住話,她跟婆婆也有矛盾,在家姐面前少說為妙。
“是呀,清官難斷家務事。”王寶韻轉話題道:“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可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如果男方父母不同意,這婚絕對不能結。”
“同意,我有發言權。”王與秋接話。氣氛有點微妙,王寶韻不再說話。
王與秋不在意道:“婆婆對你有意見,男人又沒能力解決,這日子絕對過不好。媳婦再吹枕頭風,他媽就是他媽,媳婦能換媽換不了。”
“好好聽着,咱家就剩你沒出門了。”王寶韻打趣王寶甃。
“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王國勳起身道:“人都會老的喲,我去門口轉轉。”
“爺爺聽不下去了。”王寶韻偷笑道。
淩晨一點,王寶甃滿身酒氣,蹚着夜路,直奔王西平家,一股抄家的氣勢踹開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