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嚴歇忱回去的時候,林卷正坐在院子裏發呆,眉頭微皺,看着還挺有些惆悵。

其實林卷是想着此後要和嚴歇忱同宿,心裏總覺得有點怪異,此前他提出這個要求不過是想多和嚴歇忱接觸然後搞好關系,可現在二人身份明明白白,關系應該還行了吧?

那此舉就有些多餘了。

不過嚴歇忱說得義正辭嚴言之鑿鑿,确實是沒毛病。

但是……他娘的,哎,有點緊張。

不過後來他又想,算了,兄弟之間,一塊兒睡一睡也沒什麽,更何況嚴飲冰正人君子,心裏肯定沒什麽彎彎繞繞。

而且只要臉皮厚,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林卷做好心理建設,一擡頭就見嚴歇忱回來了,他沖嚴歇忱笑了下,就跑過去打算替他推一推輪椅,不過走近了卻發現嚴歇忱臉色不太好。

“怎麽了這是?”

嚴歇忱擡眼看向林卷,眸光複雜難言,又間或夾雜着難以言明的心疼,不過周圍天色已經暗了,林卷沒能看清。

嚴歇忱勉強同他笑了下,而後卻像是忍不住了似的,不管林卷會否覺得他多管閑事,不管不顧地問道:“宣帙,你……有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

林卷聽他問得突然,心裏一驚,但卻是不确定嚴歇忱問的是哪一件事,他心裏盤算着,他最近除了鄭循那事,其餘的一概沒插手,也沒以檐上月的身份興風作浪,再者說起以前做的那些事,同嚴歇忱也沒多大關系,那嚴歇忱是發現了什麽?

不過好在嚴歇忱又接着問:“你……當年去了哪裏?”

經歷了什麽?怎麽擺脫的?

痛苦嗎?

還有沒有別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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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告訴我?

可嚴歇忱就只堪堪問了一句,林卷臉上忐忑的色就已被漠然取而代之,林卷冷下臉,垂眸冷硬道:“沒什麽。”

嚴飲冰,別問,求你。

林卷說那句就背過身朝屋內走去,瞳眸都在微微顫抖,若是再劇烈一點,怕是要落下一場不由自主的滂沱大雨。

嚴歇忱看着林卷單薄的背影,心裏陣陣絞痛,指節都攥得發白。

心裏卻是後悔了。

不該問的。

林卷再怎麽成長,也始終是當年那個矜傲自持的小公子,怎可能揭開自己的傷疤同別人看。

自己這般莽撞,無異于剖開他的傷口往上撒鹽。

嚴歇忱啊嚴歇忱,你怎能如此混蛋!

薄薄暮色之中,漸燃燈火之下,孤零零坐在院子裏的嚴大人,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夜色漸深,林卷一直沒出來用膳,嚴歇忱也沒心思,後來還是進屋,脫下一身染了寒氣的外袍,在林卷身邊躺下,滿眼愧疚與黯然地盯着林卷的後腦勺,啞聲道:“宣帙,對不起。”

許許多多的因果緣由,都融在了這麽簡單的幾個字裏,顯得淺顯又深刻。

林卷一直沒睡着,聞言身子動了動,卻是沒有說話。

嚴歇忱垂眸,也并不逼迫他。

不過下一刻,林卷就翻過身來,連看他一眼也不曾,直直就抱住了嚴歇忱,把臉埋進嚴歇忱懷裏,悶聲應道:“沒關系。”

嚴歇忱的手僵在半空,愣了許久才落下,輕輕拍了拍林卷的背。

但沒一會兒,嚴歇忱就覺得自己胸前衣襟一片濡濕。

林卷什麽話也沒說,就這樣在他懷裏默默淌着淚,像是真的委屈極了,而今終于讓他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在身邊人溫暖寬厚的安撫下,尋了個合适的關口發洩了出來。

林卷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後來幾乎都沒了眼淚,他才啞着聲音說:“等我能灑脫回首、與過往和解的時候,我就告訴你。”

嚴歇忱替他擦了眼淚,心疼地笑了笑,溫柔應道:“好。”

第二天一早林卷腫着一雙桃核眼醒來,他回憶了一下自己昨夜的丢人行徑,臉皮一下子臊得通紅,他也不管弄不弄醒嚴歇忱了,下了床穿上衣服風風火火地就跑出了卧房,他在院子裏簡單洗漱了一下,就直沖廚房去了。

林卷覺得形象有礙觀瞻,一路上都避着人,可沒想到他在廚房裏偷偷摸摸拿了幾個雞蛋出來之後,就在廚房門口撞見了風橋。

風橋是來給嚴歇忱拿早飯的,此時擡頭一看林卷紅彤彤的兔子眼,驚得他都忍不住把心裏話念叨了出來:“戰況這麽激烈啊?大人不愧是大人……”

“……”

“風橋,你懂得太多了。”林卷艱難白了他一眼,“而且思想有點危險。”

風橋心想,我怎麽了我?

他一頭霧水,但他心大,從不多加追究,拿着早飯就去了嚴歇忱院子。

嚴歇忱那邊已經收拾好了,風橋把早飯給他端過去,趁機說:“嫂夫人剛剛出門去了。”

嚴歇忱心裏雖還很不是滋味兒,但也知道自己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他想了下适才林卷倉皇的背影,估摸着他是不好意思,出門躲他去了,嚴歇忱嘆了口氣道:“随他玩兒吧。”

風橋點點頭,随後又開始了每日彙報:“馮太仆辭官之後,現在太仆令的位置已有人頂了上來,是先前的太仆少卿魏岷,此人一直同四皇子來往甚密。”

“四皇子此次倒是手腳快,又算是培養了一番勢力。”嚴歇忱放下青玉箸,又道,“但我記得魏岷此前因為季如松走後門入太仆寺的事同季丞相有過龃龉,二人一直橫眉冷對的,但這季相又是四皇子的舅舅。”

嚴歇忱喝了杯清茶漱口,淡淡笑道:“這是要先窩裏鬥麽?有趣。”

“太子那邊怎麽樣了?”

風橋想了一下,回道:“太子那邊沒什麽大動靜,只是太子借着馮錦這樁事,将東宮的妾室美姬都遣散了個幹淨。”

“太子爺倒是會選時候,東宮細作不少,如此一來,既免了被人盯梢,又能得太子妃歡心。”

“是,阮太尉對太子此舉甚是滿意,昨日在朝堂上又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在陛下面前誇太子德才兼備來着。”

“陛下不會聽的。”嚴歇忱垂眸,語氣篤定道,“陛下現在只信自己。”

嚴歇忱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現在八月,秋巡差不多要開始了,陛下今年可有屬意人選?”

嚴歇忱近來腿上不便,便一直沒有上朝,這些事便只能靠風橋轉達。

至于秋巡,是一年一度的全國巡查,意在督促地方官員以及勘察民情,一直以來都是由掌監察大權的嚴歇忱代為擇人,不過今年他參與政事不多,陛下應當是要自己選人。

這是個苦差事,但也是個好差事,走過了這麽一遭,舉國上下的官員都熟識于你,任誰也知道其間厲害,所以年年太子和四皇子的人都在争搶人選,就是不知道今年誰能得了這趟差。

風橋默了一瞬,遲疑着開口道:“看陛下的意思,好像是有意讓大人您親自走一趟。”

“……”

嚴歇忱聞言怔了一瞬,自嘲地笑了笑:“看來我還有點用。”

臨武帝對嚴歇忱的态度實在暧昧,一方面想要褫奪權柄,一方面卻又處處離不開他。

臨武帝知道朝堂上二子争鬥,可他平時也從不表現出偏愛于誰,按衆人的猜測來說是,四皇子性格樣貌上最接近年輕時的臨武帝,但四皇子卻親文,這和臨武帝歷來崇武的主張有些背道而馳,所以這方面又是太子占了優勢。

只是那位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卻沒人知道了,但是有一點大家都很清楚的是,臨武帝十分看重嚴歇忱就是了。

所以對于嚴歇忱,兩黨之人皆是頭疼不已,一方面想要拉攏,一方面又怕他被對方拉攏,真是苦煞人也。

嘆之後嚴歇忱又想起一事,皺着眉嘟囔道:“娘的,瘸腿大人一個,這下丢人要丢到全天下去了。”

說罷還幽幽瞥了風橋一眼,眼很有些譴責幽怨,風橋摸了摸鼻子,趕緊說了聲屬下告退之後就跑了。

那邊林卷獨自一人上了街,出了門才發現無處可去,想他從前吆五喝六,一天天只擔心時間不夠他玩的,卻從沒想過會沒有玩的。

林卷搖搖頭,強行甩去心內的那一絲悵惘,不知道有什麽好惆悵的,是日子太平順了,還是嚴歇忱不好玩兒了?

想到嚴歇忱,林卷就覺得心裏喜滋滋的,不過昨夜在他面前丢了人,待會兒得給他買點禮物回去,得賄賂賄賂他讓他忘了這事才行。

他這邊一路走一路看,覺得什麽都适合嚴歇忱,這竹骨扇,那紅劍穗……都好看得不行,正當他在一家成衣店裏準備給嚴歇忱挑一身衣裳的時候,身邊的店家卻一直跟着他,林卷想說他自己看看來着,但是他看那店家一臉正色,瞬間便明白這家店怕是不簡單。

果然,他跟着店家一路進到內室,就見其間雅致芬芳,空氣之中都暈着茶香,季叔常盤腿坐在茶幾之後,見他進來,也只是輕輕撩了他一眼。

季叔常此前一直沒找過他,如今怕是查清了他的身份,到了該用他的時候了。

林卷不客氣地掀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就靜靜等着季叔常先開口。

“……”

季叔常被下了面子,臉色不太好看,但咳了兩聲之後,還是開了口:“聽聞嚴歇忱待你不錯。”

那日東宮宴之時,長眼睛的都看出嚴歇忱待他是如何的和顏悅色,能讓兇惡煞不茍言笑的嚴大人那般對待,那除了是真愛沒有別的說法了,所以後來京中也傳出了嚴歇忱待他情根深種的傳聞。

林卷知道的時候一口老血差點憋死,心道嚴飲冰一直以來就是君子端方,待他好點怎麽了?還不許人知禮講禮了,這群人腦子有病吧?所以他也沒覺得怎麽樣,自己緩了緩就輕而易舉接受了這個謠言。

季叔常此番說法,倒還是委婉的了。

“丞相想讓我做什麽?”林卷直接道。

“秋巡之際,陛下屬意嚴歇忱南下巡狩,此番前行按例他會再點幾位大人随行,你想辦法引薦一下此人。”

說着就遞了個紙條給林卷,林卷還沒看,想起近日上任的太仆令大人,随口就說了句:“魏岷嗎?”

打開一看,卻不是魏岷,是四皇子黨另一位二品大員。

這時季叔常聞言也哼了一聲,語氣十分不屑,拉下臉道:“魏岷?這遭真是便宜他了。”

林卷聞聲眉頭微皺,心裏油然而生一種怪異感覺。

他知道魏岷同季叔常有些不對付,但好歹共輔一主,不該如此水火不容,但看季叔常的樣子,像是恨不得立刻拉他下馬似的。

大夏官員上任多有人舉薦,林卷知道,這其中少不了一些運作。

這魏岷上位,就是他們運作的結果。

沒錯,林卷是隊的,他支持的是四皇子,從幾年前他和在青川的段陵聯系上開始,段陵便告訴他當年肅王案怕是有些內情,而段陵那時已和四皇子商定,他暗中輔佐四皇子,成他幕僚為他獻計,待來日四皇子繼承大統,便一定會為肅王和三世家翻案正名。

林卷身為林家子,自然不能讓家族百年蒙冤,累年清譽,能讓它重現清輝就是他畢生所願,所以林卷亦為之奔走。

此前設計東宮案時他知會過段陵,那些隐秘消息就是段陵透過在紫玉京的線人傳遞給他的,那時,段陵也開始着手準備太仆令的後備人選,梁盈墨那時候來紫玉京就是為了這件事,溝通同他們一黨的禦史,推魏岷上位。

但是他并不知道季叔常同魏岷之間嫌隙有這麽深。

按理說季叔常和他們是同一陣營,他此前也是因為這個,才同季叔常說有能幫忙的地方他會盡力的話。

不過此時看來,好像不太對,可林卷想不出緣由,就只道是季叔常同那魏岷或許都有點意氣用事、反不顧大業了罷,又或許是他多想了,同朝為官,也沒有永遠一條心的道理。

林卷斂了心,也不敢貿然答應季叔常,畢竟此事要在嚴歇忱那裏走一遭,林卷不想設計嚴歇忱,但直接提出來又怕他為難,于是便只道了一聲他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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