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卷走的時候還是買了一身衣裳,他背着個小包袱裝着他今日買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又尋了家酒樓用飯。
等到走進了大堂他方才發現,這家酒樓是他從前常來的那一家,十年過去,酒樓生意倒是越做越興隆,當初那個将他們的酒水換成梨膏的掌櫃,鬓發雖斑白了不少,但精卻着實好,紅光滿面容光煥發的,見林卷進來,中氣十足地就招呼上了:“小官兒裏面請!可有預約啊?”
林卷聽着這熟悉的呼喊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彎着眼睛就同掌櫃的攀談上了,就是上樓進個雅座的時間,林卷連掌櫃的家裏近日添了個大胖孫子都知道了。
林卷連聲道喜,還順道從小包袱裏摸了個适才一時興起買的長命鎖遞給了掌櫃的,掌櫃的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還說什麽同小老弟一見如故,大手一揮還說要免了他這頓飯的花銷。
此舉惹得林卷哭笑不得,搞得他好像那種混吃混喝的江湖騙子一樣,林卷覺得不行,他們家嚴大人這麽有錢,是缺這幾個錢的人嗎?可不能這樣在外面給他丢臉,于是同掌櫃的擺了好一通君子有所不為的道理後嚴詞拒絕了。
掌櫃的說不過他,一臉遺憾地親自下樓給他點菜去了。
林卷坐在二樓雅座往窗外看,往來熙攘的人群、吆五喝六的攤販、讨價還價的顧客、走街串巷的小兒……再加上窗外天光正好、晴空排雲,一切都平凡又美好得不真實。
其實,他是真的很想念紫玉京。
但他回來這麽久,卻哪裏都沒去看過,連他自己從小長大的府宅,也沒去看過一眼,其實該去的,哪怕它已經在舊時的封條之下落了歲月塵灰。
忽地,門口珠簾一陣響動,林卷還以為是菜品上來,回頭一看,眼底不禁閃過一絲訝然。
林卷趕緊起身,沖已經走進來的人彎腰行了一禮:“太子妃安好。”
阮紅妝拂退婢女,凝眸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不知想起什麽,眼底竟流露出一絲悵惘,她揮手免禮,淡笑道:“在對面看見……季公子前來,想着上次宴席都未能好好同季公子招呼,此番冒昧打擾,季公子不介意吧?”
大夏民風開化,對女子的禁制并不如何嚴苛,而且阮紅妝出身太尉府,武将世家,是以太子爺更沒有對她多加拘束,與何人交往、去往何處等等,凡事只要別讓他擔心,就任她喜歡便好。
阮紅妝此次出東宮,穿着低調輕便,身邊也沒帶幾個人,這副樣子倒和上次東宮宴上端莊嚴謹的太子妃相去甚遠,林卷笑了一下,回道:“怎會,季某榮幸之至。”
随後便邀了阮紅妝一同坐下,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迎着阮紅妝直白探究的目光,林卷全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便只主動為她斟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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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阮紅妝順勢開口,迂回道,“聽聞季公子來紫玉京沒多少時日,嚴大人竟也放心季公子獨自出門,紫玉京偌大一城,城裏彎彎繞繞的路也多。”
林卷垂眸,喝了杯茶後淡淡道:“在下識路的事還行,大不了多繞一些路罷了。”
“這家酒樓開的時日很長,大約比我年紀都大。”阮紅妝不置可否,又狀似不經意道:“我小時候,就常同兄長前來。”
話頭都遞了,林卷也只好順着阮紅妝的話問:“兄長?此前聽大人說過,太子妃乃太尉大人獨女。”
阮紅妝笑了一下,眉眼間似有回憶萦繞,而後她定定看着林卷,情認真:“是幼時常帶我玩耍的一位友人,他稍長我兩歲,自是當得起這一聲兄長。”
林卷色不動,心裏卻是一片翻覆。
末了,也只有嘆一句,從前卻不曾聽你這樣喚過我一聲。
林卷輕輕笑了一下,同阮紅妝不要臉地客套道:“能得太子妃這樣尊敬,想必是一位很好的人,不知季某來日可有幸相交。”
阮紅妝有些怔忪,看着林卷張口欲言,最後卻還是沒有多說什麽,只道:“應是有機會的罷,兄長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阮紅妝說到此處,心緒許是也被惹得有些低落,趕緊就随便換了個話題:“聽聞嚴大人不日将會南下,這可是趟苦差事。”
林卷眉頭不禁一皺,心想,原來也是為了這樁事麽?
怪不得堂堂太子妃,沒事兒怎會來這煙火市井裏晃悠,還正好遇上了他,卻不想和季叔常打的是一個主意麽?
林卷開口,婉言道:“是,不過大人向來心性堅韌,從不會被外界所左右。”
阮紅妝突聞此言,心裏奇怪,愣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林卷是在說什麽,她下意識就想開口辯解:“我沒……”
不過霎時便住了口,她時常來這家酒樓吃飯,此次出門遇上他也是偶然,但說實話,若有機會能讓他引薦一下太子爺的人給嚴歇忱,她也是樂意之至,所以她也就沒有辯解了,心思不純便罷,狡辯更是有失風度。
林卷見她說不出個什麽,便同她淡淡笑了一下,喝茶之時卻從這茶悠遠的餘韻中覺出些苦澀與無奈來。
後來阮紅妝見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她也不便同外臣一起用膳,便起身告辭,臨走之時,卻忍不住回頭,沖林卷言辭懇切地道了聲:“公子保重。”
卻是沒有再加那一個‘季’字了。
林卷喝茶的手一頓,目光直視前方,也沒有回頭,勾着唇道:“太子妃亦然,願太子妃同太子爺兩心相惜。”
阮紅妝看見林卷冷冷淡淡的側影,不知為何霎時紅了眼圈,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同家人報平安一般,又沒頭沒腦地添了句:“他待我很好,是真的。”
說也不等他回答,轉身便掀簾而去。
待阮紅妝走後許久,小二的菜都上齊了,林卷方才放下茶杯,怔怔地摸了摸臉,喃喃道:“怎麽一個兩個都認得?”
其實也還好,兩個而已。
阮紅妝大概是因着女子的直覺吧。
林卷哼笑了一聲,想不到這阮姑娘霸道多年,竟也養出了直覺這種東西。
那嚴歇忱呢?
肯定是因為他想我。
林卷自己瞎想着美了一會兒,還是抛開一切把面前的菜肴掃了個精光。
他撐着圓滾滾的肚子回到府上的時候也不過申時,他消化了大半天,清晨那點兒害臊早就煙消雲散了,可他回去卻沒見着嚴歇忱,他繞着府邸找了一圈也沒見人,倒是惹出了一身汗,額頭鼻尖上都凝起了汗涔涔的小水珠。
找了他才想起,哦,嚴歇忱上風刃司輪值去了。
林卷把包袱抱在懷裏,氣呼呼地在院子裏坐下,心想,怎麽這種混吃等死的感覺這麽明顯呢?
哼,看來老子還是得搞事。
可他還沒想出來要搞什麽事,嚴歇忱就回來了。
“你今天怎麽這麽早?”林卷一見他就忘了要搞什麽事了,連忙跑過去笑嘻嘻地沖嚴歇忱說話。
嚴歇忱見林卷雙眼晶亮,眸子裏像揉了山河星光一般,又璀璨又奪目,嚴歇忱霎時就看得愣住了,待林卷把他懷裏那個小包袱扔到了他身上他方才反應過來自己失态了。
林卷興沖沖地蹲下來,順勢在他腿上就把包袱解開,從裏面一樣一樣地拿東西出來,還一邊順口解說:“這扇子好看吧?那老板說這是龍鱗竹做的呢!我覺着特別好看,價都沒講立刻就買了!”
林卷把東西塞給他,嚴歇忱看了一眼,立馬認出這其實就是普通的斑竹,他沒好意思問林卷這買成多少錢,也沒敢告訴他這個事實。
“這個穗子也好看,老板說這上面鑲的這顆小珠兒是紅碧玺呢!這紅紅的漂亮吧?”
嚴歇忱拿在手裏一看,得,還紅碧玺呢,就一紅頭石,不過嚴歇忱看林卷興致勃勃的嘚瑟樣兒,心想紅碧玺就紅碧玺,當他瞎了吧。
不過心裏還是暗暗決定,以後還是同他一起上街吧,他家心肝小寶貝兒眼是真的拙。
嚴歇忱此時同他離得近,連他白裏透紅的臉蛋邊檐細小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別提他那滿臉細汗了,嚴歇忱從懷裏拿出帕子,動作輕柔地給他拭去臉上的汗水:“怎麽出這麽多汗,現在天氣漸涼了,小心惹上寒氣。”
林卷嘚啵嘚的嘴一停,僵在當場一動不動地任嚴歇忱給他擦汗,嚴歇忱覺得他這反應很是讨人喜歡,擦之後忍不住順手捏了捏林卷的鼻尖,笑道:“怎麽不說了?”
林卷跟着皺了皺鼻子,心裏那點不自然一晃就過了,他覺得嚴歇忱就像在把他當小孩子逗一樣,林卷氣不過,擡眼瞪了嚴歇忱一眼,氣鼓鼓道:“你自己看吧!我不想跟你講了,不喜歡也別告訴我,哼。”
嚴歇忱聽到這裏方才反應過來,驚訝過後便是一臉喜色,他忍不住一下子笑開了,不可置信道:“這些都是給我的麽?”
林卷偷偷瞥了他一眼,勉強應道:“啊。”
嚴歇忱得了肯定回答,更是喜笑顏開,活像過年了似的,他把包裹裏的東西翻來覆去地看,怎麽看怎麽覺得順眼,心想這斑竹和紅頭石成色可真不錯,比起龍鱗竹和紅碧玺可一點都不差呢!
嚴歇忱趕緊就說:“宣宣,我特別喜歡!”
“哎呀,你喜歡也別和我說!”林卷被他這喜慶的表情弄得也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須臾,林卷就又反應過來另一件事,驚恐道,“你亂喊什麽呢——!”
“……”
哎呀,得意忘形了。
嚴歇忱眨了眨眼,裝作是嘴瓢的樣子,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我今天去了一趟宮裏,聖上命我今年親自秋巡,他人選全都定好了,過幾日就可以直接出發。”
林卷一聽這個果然就略過了稱呼的事,林卷心想這樣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也好,他正好也懶得替季叔常或是阮紅妝辦事。
他點點頭,乖乖應道:“嗯,行,那你屆時注意身體,路途遙遠,莫要累到了。”
嚴歇忱看着林卷,眼裏滿是殷切,小心詢問道:“宣帙,你……陪我去好不好?”
“?”
林卷不解地看他一眼,心裏覺得奇怪,心想我幹嘛要陪你舟車勞頓的?
不過轉念一想,他倒也明白了,想必這嚴飲冰也怕到時他天涯海角不見人影,不能時刻注意自己的行蹤,怕自己得了空惹是生非,攪擾這紫玉京的一片安寧罷?
林卷勾唇笑了下,也不想他為難,便應了嚴歇忱這個要求:“好。”
嚴歇忱得他允諾,心裏不禁松了口氣,此次秋巡,少則一月多則一季,這麽久見不到林卷,他是真的不放心。
他怕林卷跑了。
那他到時候上哪裏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