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敲門之後等了一會兒,院門後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梁盈墨打開門,看見林卷倚在門口,眼裏頓時漫上一層喜意,他趕緊讓開身子好讓林卷進去,嘴上又乖乖巧巧地喊了一聲:“卷哥哥。”
林卷進去的時候順手挑了挑梁盈墨的下巴,笑着應:“墨墨好啊,我來了。你陵哥哥呢?”
梁盈墨如今二十有二,比林卷小兩歲,他小時候比他們矮,林卷就總喜歡摸他頭,不過後來年齡見長抽了條,林卷見着他也還是手癢,不過梁盈墨并不讨厭,也覺得這樣親近。
倒是段陵每次看見了,就義正辭嚴地制止林卷,就像生怕他多碰掉了梁盈墨一根汗毛。
梁盈墨把門關好,跟在旁邊說:“在裏屋呢。”
話音剛落,聽見外面動靜的段陵就從一間屋裏走了出來。
段陵一身濡白布衫,眉目精致鋒利,面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冷冰冰的,不過渾身卻透着一股子溫潤儒雅的氣質,倒更襯得他君子如玉。
林卷晃眼一看,有那麽一瞬間竟是覺得段陵和太子爺有些相似,走的都是溫雅端方一挂,不過太子爺給人的感覺十分圓滑,永遠不失身份又不拿姿态,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但林卷卻總覺得此人是個笑面虎,也不知道是不是橫生的偏見。
但段陵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更加矛盾,他是一種嚴肅的溫柔,溫柔得鋒芒畢露的感覺,若是不熟悉的人見了,怕也多半會嘆一句只可遠觀。
林卷小時候其實也有點怵段陵,他那樣頑皮的性子,每每見了段陵也會賣賣乖喊上一聲哥。段陵其實也從不會動粗,你要是惹了他,他就先跟你講道理,你要是充耳不聞固執己見,那他就靜靜地看着你,那眼簡直看得你整個人頭皮發麻。
如今他來教書也好,讓那群熊孩子也感受一下被他們段陵先生眼鎖定的恐懼!
林卷挑着眉笑了,沒型沒款地靠着梁盈墨,同段陵招呼道:“移丘哥。”
段陵點了點頭,走到近前仔細看了林卷兩眼,笑着說:“一段時間不見,阿卷倒是圓潤了一些。”
林卷笑容逐漸凝固,雙手捧着臉驚恐道:“我胖了?!”
靠,就說他怎麽覺得這一路踏檐壓樹地趕過來感覺比之前累了不少,原是竟沒了當初的身輕如燕??
林卷回憶了一下他在嚴府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懶散樣,以及嚴歇忱那恨不得一天給他喂八頓飯的養法,他不胖一點兒還真是對不住嚴大人的用心良苦。
要不得,驕奢淫逸要不得!林卷決定,以後回去了還是得忌忌口,可不能嚴歇忱喂什麽他就吃什麽,這太危險了,哼,嚴歇忱還真是心黑手毒!竟妄圖醜化我窈窕的身形!
梁盈墨趕緊安慰:“沒有沒有,卷哥哥如今這春光滿面的樣子,更加好看了!”
林卷長這麽大,脾性裏不多的那點柔和,幾乎都放在了梁盈墨身上,誰叫人家招人疼呢,林卷雙手齊上,輕輕捏了捏梁盈墨的臉,語氣寵溺道:“哎喲我的墨墨诶,說話怎麽這麽甜呢,跟釀了蜜似的。”
段陵在一旁咳了咳彰顯存在感,目光直白地盯着林卷作亂的手,提醒道:“阿卷,你別鬧阿研。”
梁盈墨單字一個研,是林卷和段陵以長兄的身份代父輩合計出來的一個,他二人取字之時可費了不少心力,但擇來擇去,卻始終沒有想到一個合适的,後來段陵說他二人年紀輕,沒有長輩那樣厚重的福祿,不宜取太重的字,怕他們壓不住,于是就擇了簡單的一個研字。
可梁盈墨取字的時候已快十七,已是晚得不能再晚了,林卷早年習慣了喊他墨墨,于是就一直沒改口,倒是段陵一板一眼地喊他阿研。
可能是覺得自己取的字還挺好聽的吧。
梁盈墨被捏得直笑,聽了段陵這話也連忙擺手:“沒關系,一點都不疼。”
不過林卷也不是沒有分寸,聞言也立刻就停了手。
随後他們幾人便先後進了書房,林卷一看段陵關門的動作,就知道段陵是有話要問他,此前他從去紫玉京開始,雖然一直都同段陵有書信往來,但卻也一直沒有同他細講過其間糾葛。
林卷就跟個犯了錯的學生一樣,把自己最近在紫玉京的所作所為統統交代了個幹淨。
倒是段陵聽到最後笑了,他有些無奈:“阿卷,你擺副英勇就義的表情做什麽,我只是擔心你,你也知道,紫玉京容不下我們,若是被人認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林卷聽到最後眼皮更是忍不住耷拉,情緒明顯低沉下去,像是蓄着一場經久不衰的綿綿陰雨。
段陵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強扯了扯嘴角:“好了阿卷,待來日四皇子繼承大統,總有咱們的撥雲見日之時。”
梁盈墨眨了眨眼,收斂了心,湊過去輕輕問:“卷哥哥,你說阮阮……我說阮紅妝看起來過得很好,是真的嗎?”
林卷回想了一下當日酒樓一遇,阮紅妝一切說法不似作僞,況也沒有作僞的必要。
于是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梁盈墨坦然地笑了笑,他也并不去想他們同阮紅妝此後必将對立的局面,她目前已有的幸福就足夠讓他欣慰:“那就好,不過想也是的,她這樣的性子,也斷不會讓自己吃了虧去。”
他說到此處一頓,又微微笑着補充了句:“也從不會讓我吃了虧。”
段陵不動聲色地看了梁盈墨一眼,眼裏滿是欲言又止,但他終究也只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清茶,借以壓下口頭那些呼之欲出的不鄭重的話語。
段陵放下茶杯,又問:“你說嚴歇忱認出了你?”
林卷只粗略提了一下這件事,此外關于他同嚴歇忱之間的種種糗事,他一概閉口不言:“啊。”
“但他卻絲毫沒有聲張,他這是什麽意思?你以前同他有什麽交情麽?”
“沒有啊。”林卷如實答,他皺眉苦惱了半天,又道,“……可能我這人長得比較真誠?”
“……或許吧。”段陵敷衍了一句,他沒怎麽見過嚴歇忱,此時也不好揣測他的用意,便只能按事實有理有據地分析道,“你頂了季寒的身份,季寒好歹是季叔常的兒子,按他這個态度,莫不是打算支持四皇子?”
林卷立馬否認:“不可能,他從不參與黨争,也不稀得摻和這些。”
段陵有些奇怪林卷一口否決的态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道:“若此後事态發展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你有沒有把握讓嚴歇忱在關鍵時候幫四皇子一把?”
林卷僅僅思考了一瞬,心裏就又立刻回絕了段陵這個提議,嚴歇忱肝肺赤血,他若不願攪弄風雲,那就讓他做他的忠臣良将便好,何苦要把他拉進這前路未蔔的漩渦之中?
不過說出口的話卻還是和緩的:“哥,他不拆穿我可能只是因着小時候那一點舊識之誼,他做到這樣已經仁至義盡了,你讓我拿什麽去要求他啊?要是等過陣子他厭煩了我,不把我收拾一頓就算好的了。”
段陵垂眼思索了一瞬,覺得林卷說得有理,嚴歇忱确實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于是他叮囑道:“那便算了,此後你在紫玉京萬事小心,你先顧着自己便好,其他的事暫時用不着你,等以後有機會,我就助你脫離嚴府。”
林卷睜着眼睛不住點頭,但心裏卻在想,這事兒我不着急,嚴歇忱多好玩兒啊。
段陵說到這又想起了一件事,補充道:“不過此次秋巡,有幾個地方你多看着點,莫要讓嚴歇忱及随行屬官發現了端倪。”
随後便遞給了他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幾處地方以及相關人員的名字。
林卷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因為這幾個人的走馬上任,可免不了他的功勞。
林卷早幾年以檐上月的身份,捅出了許多官員或貪污或受賄等等違反國法的案子,由此摘了好些官員的烏紗帽。
但他辦這些事可不是一時興起,賊不惹官這事他是很明白的,他之所以這樣明目張膽地興風作浪,當然是因為他們都被段陵鎖定了。
那幾處地方或者礦産豐富或者物産富庶或者地處交通要塞,總之都有那麽些或多或少的優點,太子爺有沒有在那些地方安插人他不知道,但段陵是肯定不可能讓這些地方在他的股掌之外。
所以就派了林卷披個身份出去搞事情,事後他又補了些四皇子的人上任。
這些事辦得隐晦,且已經過去多年,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情況發生,但也難保嚴歇忱一定不會發現什麽線索。
林卷知道段陵是怕嚴歇忱鐵面無私,到時候拉攏不成反壞事,所以才叫他注意着點。
這不就是攪攪渾水麽,這個簡單,于是林卷很幹脆地就答應了。
這些事情告一段落,梁盈墨問林卷吃沒吃飯,林卷說沒吃。
于是梁盈墨當即就邀請林卷留下來吃飯,高高興興地就去準備飯菜了。
段陵見狀,也立馬跟着梁盈墨一起去了。
林卷可不愛進廚房,于是就坐在院子裏的藤遺上,一邊吃着零嘴兒一邊晃晃悠悠地看熱鬧。
廚房門正對着他坐的地方,讓他正好把裏面的光景看了個清清楚楚。
段陵先是給梁盈墨系了圍裙,随後又拿出一把菜開始洗,梁盈墨見他袖子落下快沾了水,于是就湊到他旁邊幫他挽了挽袖子,段陵擡眼看了看梁盈墨,沖他溫溫柔柔地笑了一下,梁盈墨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臉紅紅地就低下頭去了……
林卷在外面看着,來嚼着梅幹的嘴都忘了動作。
這……啥情況?段陵你他娘的看我的時候咋就不是這個眼?你咋不兇墨墨呢?不對不對,你敢兇墨墨!
可是墨墨你又咋回事兒?你那表情怎麽……這麽難以描述?我不回回都這麽看你這麽沖你笑麽?我這老父親的心都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結果呢?你告訴我你剛那不是不好意思,不然我可不罷休啊我跟你說。
我靠……都是兄弟,你們排擠我???
林卷念及此,忽然就覺得嘴裏的梅幹很酸,特別酸。
他撇了撇嘴,沖廚房喊了一聲:“再不回去要被發現了!我先走了!”
林卷回去的時候,剛想從窗戶原路返回,結果手剛一碰上窗棂,就發現了不對勁——屋內的燈是亮着的。
林卷心下惱了一聲犢子,灰溜溜地挪着步子去了房門口。
在門外做了會兒心理建設,一推開門,果然就見嚴歇忱剛從裏屋出來,擡眼看見他便笑了。
還不等他把瞎話編出口,嚴歇忱就先問他:“是不是餓了?出去找東西吃了吧?我給你也帶了些回來,都是你愛吃的。”
他這話把林卷堵了個猝不及防,但心裏卻是一陣酸軟。
林卷又剛剛才從大哥小弟的排擠中緩過來,此時嚴歇忱這樣給他一顆甜棗,他霎時便不得了了,沖過去彎下腰一把摟住嚴歇忱的脖子,笑吟吟道:“嚴飲冰,還是你最好了,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