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嚴歇忱結結實實地忙碌了兩個日夜,好歹才把該清查的事務查了個大概。
主要是青川是他們此行巡查的第一處,上上下下都觀望着,也就由不得他不從嚴。
林卷這兩天都幾乎沒見過嚴歇忱人,雖然兩日來他們都在一處,不過嚴歇忱往往在他起床之前就走,又在他睡下之後方才回來,這披星戴月的日子過得着實勤勉。
今日嚴歇忱回來得早些,正好趕上陪林卷吃晚飯。
林卷見嚴歇忱眼下明顯多了一圈青黑,臉色雖然還行,但還是比之先前憔悴了些,他趕緊就給嚴歇忱盛了碗雞湯,心疼地望着他道:“案牍勞形真是不假,你眼底都青了。”
嚴歇忱喝着湯,忽聞這話心底十分受用,不禁覺得連這碗雞湯都真是油而不膩!
嚴歇忱覺得自己再熬幾個晝夜也全沒問題。
他心裏得勁,但面上還是保持着矜持,不過輕快的語調還是稍稍出賣了他內心的雀躍:“沒關系,這都是份內之事,我不累。”
林卷見他都這麽說了,也不好再替他瞎操心,于是點點頭,轉移話題道:“那行,那青川這邊差不多事兒了吧?”
他這話題轉得微妙,退一步可以說僅僅是他覺得無聊,問什麽時候可以去往下一個地方,但進一步也可以說是在變相打聽他這邊的稽查情況如何,是否需要再多滞留幾日。
嚴歇忱自然聽得出林卷的弦外之音,不過他心裏也并沒有因為林卷迂回的試探而覺得歡喜不再,他是這樣想的——林卷的隐瞞是真,但林卷對他的關懷也必定是真。
嚴歇忱放下湯碗,交代道:“差不多了,明日就該啓程。”
“青川這邊管轄治安都不錯,賬面上也沒發現任何問題,而且今年青川的通商貿易拓寬不少,銀錢進出量都有增加,比之去年越發繁榮昌盛了,青川郡守做得不錯。”
林卷來也就是随口一問,其實對于嚴歇忱會告訴他這些事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可嚴歇忱卻毫不避諱地告訴了他,此番一來,他心裏卻沒有了絲毫探聽到消息的竊喜,與之相反的是一種被信任的滿足。
林卷說不上來這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只是忽然就覺得,就算此行他不再持有目的、不再謹記段陵的殷殷叮囑,他也能心甘情願地陪嚴歇忱走這風塵仆仆的秋巡之路。
林卷笑了一下,撐着下巴問他:“那我們下一處地方去哪兒?青川郡離江南郡近一些,我們要去那兒嗎?”
嚴歇忱卻不按常理出牌,搖了搖頭:“不,我們往北,先去濯州郡。”
嚴歇忱望着前方,兀自笑了一下,也不知在打算些什麽:“濯州去年大旱一場,和青川郡欣欣向榮的局面可是天差地別,不由得我不先去看上一眼。”
他說之後才發現林卷像是沒有在聽他說話一樣,眼定定的,眼裏卻沒有內容,看起來似乎在回憶什麽,嚴歇忱見他的筷子還在無意識地夾菜,菜卻是夾不穩要掉了,他輕聲喚他:“宣帙?”
林卷聞聲慌忙眨眼回,手上繼續把那夾菜夾了,若無其事地笑道:“嗯?怎麽了?”
嚴歇忱略顯猶疑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沒什麽,吃飯吧。”
隔日一早青川郡守攜青川屬官一路送行,百姓們也沿路湊了一路的熱鬧。
出城之時林卷掀簾回首,雖然隔得遠遠地,但他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眼認出了梁盈墨。
該交代的段陵早就同他交代清楚了,沒交代清楚的也可以書信往來,而此時梁盈墨來,也僅僅就是為了送行而已。
梁盈墨總是這樣,在一些微小而不經意的地方付出他滿心的溫柔,縱是秋毫之末,其間情義卻是重逾千斤。
林卷見到他被人群擠得來回晃動卻不露絲毫膩煩的色,眼裏差一點就蒙上了一層水霧,他穩了穩心,沖着梁盈墨的方向輕輕笑了一下,用口型道:“墨墨,放心。”
見他點了頭之後,林卷方才戀戀不舍又毅然決然地放下了簾子。
馬車一路前行,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個星夜。
他們後續的任務漸緊,所以路途奔波是免不了,是不會再像剛開始那樣還能沿路歇歇了。
天再亮起的時候就已經接近濯州地界。
嚴歇忱看林卷依然閉着眼,想叫醒他,但一時之間卻猶豫了。
他發現林卷自出青川城開始,興致就一直不高,他知道林卷一路上其實沒有睡着,但就是少有睜眼,睜了眼也不怎麽同他說話。
嚴歇忱不知道他是在因為青川見了什麽人,如今離開了心裏覺得不舍才不高興,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麽。
他想問,但又不敢問。
誰知林卷忽然之間就睜了眼,見嚴歇忱的手頓在半空,擡了擡眼皮疑惑道:“怎麽了?到了嗎?”
嚴歇忱緩過,心想,他雖然沒有立場去詢問林卷的心事,但至少他還能夠看得出來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對,馬上進城了。”
林卷靜默地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說真的,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在嚴歇忱面前的防備和僞裝幾近于零。當初連段陵此人都說過大多數時候他根看不透林卷在想什麽,他說就算林卷心裏始終存着些誅心的想法,可只要他願意做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以他們僅僅不過小半輩子的交情,他應該還是看不出來。
所以林卷還以為他自己将一切情緒都掩蓋得好好的,除了那偶爾的幾次,至少大多數時候是好好的。
嚴歇忱他們此次抵達的時間剛過清晨,他一早也拒了郡守設宴的要求,一下馬車便開始了此行運作,節奏十分緊張。
他來也準備叫林卷去備下的府邸休息來着,但林卷此次卻怎麽都不依,說什麽都不願意自個兒待着,嚴歇忱被他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得無奈又心軟,只好把他帶着了。
濯州郡情況不同,這回嚴歇忱沒有留守中樞檢查賬,而是親自帶人一同外出體察民情。
嚴歇忱行事雷厲風行,徑直便往城北大片農田而去。
一路上也穿城而過,幾乎看遍了濯州城內現狀,濯州城內确實不似青川繁華,甚至比不上黛城的安樂,經了去年那一場天降大旱,百姓們也像被折騰得去了半身精氣一樣,看見他們這一群皇都來的大官兒都遠沒有青川百姓興奮。
總之萬事皆處于一種百廢待興的狀态,未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走。
濯州郡守跟在一旁戰戰兢兢,生怕自己這一城百姓的喪氣沾惹了嚴歇忱的眼,頭上淅淅瀝瀝地下了許多汗。
嚴歇忱沉着臉一言不發,看起來就像是不滿意到了極點,不過林卷知道他沒生氣,嚴歇忱這樣的性子,這還遠不到他生氣的時候。
到達城外農田的時候,遠遠望去倒是寬敞,若是養好了,這一望無垠的田野背後蘊藏的必定是國泰民安喜樂富足的狀态,只是偏偏沒有養好。
如今正值八九月的秋收季,田裏卻沒什麽收成的跡象,田裏的土地皴裂出大大的裂縫,看起來有些荒涼。
而濯州這邊也是有條清蓮河的,只不過是自成一條水系,未能同江南郡那邊聯通,構不成源源不斷的供給罷了,而幹旱過後如今的河床也坦露得多,河裏餘留的水也只是顫顫巍巍地保持着流動。
濯州郡守擦了擦汗,幹笑着回複道:“嚴大人,去年大旱來得突然又迅猛,這土地河流一年之內也着實難以恢複原狀。”
嚴歇忱并不為難他,點點頭道:“天災之事誰也控制不得,咱們能做的也不過是避免人禍罷了,好好休養生息吧,我想濯州來年,應會是一副山明水秀的好光景。”
濯州郡守繼續幹笑着點頭應和,表示承了嚴大人這個人情。
他們又在此處來來回回逛了一大圈,嚴歇忱緩緩勘察當地情況,摸清河流有回猛之勢、土地亦有漸潤之兆後,才終于放下心來。
一行人回城的時候已過晌午,現今日頭正烈,街上幾乎沒什麽人,不過在路過中心大街時,卻遠遠地看見有幾個人躺在遠處影壁之下,衣着破爛不堪發絲也十分淩亂,看起來那副模樣竟是有如乞兒。
濯州郡守擦汗擡眼看見,渾身一個激靈,他偷偷觑着嚴歇忱越發陰沉的臉色,心裏暗暗祈求嚴大人睜眼瞎嚴大人看不見,一邊又偷偷招呼人來打算把他們攆去其他地方。
可他還未出聲,嚴歇忱便開了口,深邃的目光看起來十足嚴肅:“那是什麽人?原來濯州城已經潦破到這種地步了麽?看來還是上頭救濟得不夠?”
林卷在嚴歇忱身後,也是嘴唇緊抿,看起來一臉郁色,但目光的落點,卻始終在那邊影壁之下的幾個人身上。
濯州郡守看了打頭的他們二人的臉色,連連拱手解釋:“不不不,大人言重,大人言重,帝都待我等已是諸般救助扶持,大人待我明禀,這些人并非乞兒,濯州也并沒有淪落到要讓百姓白日行乞的地步,只是這些人,下官實在是管不了。”
嚴歇忱斜眼看過去,眉頭依舊沒有纾解:“怎麽說?”
“那些人如此模樣,并非饑寒所迫,皆是因為過量服食三日醉。”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更新是保證不了十點正正好好地準時了,但是肯定不會超過十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