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卷做了一個夢。

夢裏不知是混沌還是夜深, 四下漆黑一片, 但昏昏亮堂之中那搖晃的輕紗帳卻是看得清楚。

同樣清晰的, 還有帳中兩個交纏的人影, 細白的月光勾勒肌膚,破碎的風聲混着低吟,纖長的鴉羽盡染發絲……還有那用力到骨節分明的十指相扣。

這一切的一切, 都竭力促使林卷從這帶着桃花色的羞臊夢中醒來,但意識深處卻又忍不住繼續沉淪。

“宣帙?宣帙?”嚴歇忱看着身旁面龐發燙、呼吸又略顯急促的林卷, 以為他是被噩夢魇住了,又或者是酒後身子不舒服,于是便蹭起身來輕輕拍着林卷的臉想把他叫醒。

夢裏一陣白光驟現,刺得林卷忍不住騰出一只光裸的手臂來稍加遮掩。

等再睜眼之時,林卷手一擡,發現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

視線再跟着往上, 赫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張臉,劍眉朗目、唇畔生花, 一瞬之間, 夢裏那人朦胧的面龐忽地就有了對應的樣貌。

林卷第一反應是,啊,原來是嚴歇忱啊,怪不得長得這麽好、身材這麽好,技術也……

想到此處,林卷忍不住猛地一下往後彈開,心底方才泛出些後知後覺的害臊來。

做了這種夢, 林卷是萬萬沒想到的,況且嚴歇忱如此正經一人,居然要無緣無故地被自己臆想,林卷覺得實在是對不住他。

他甚至都不好意思看他,自己縮在牆角,眼飄忽道:“我……我把你吵醒了嗎?”

嚴歇忱不知林卷這是怎麽了,只見他卷翹的睫毛忽閃忽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嚴歇忱見狀心底驀地一頓,莫非,林卷這次還記得昨夜之事?

雖然說昨夜是林卷先起的頭,但後來獸性大發,把人按着親了半天的人也确實是自己。

嚴歇忱心裏忽然有些緊張,但更多的其實還是欣喜,他想,要是能借這個機會坦白了也好,是死是活好歹可以給他一個明明白白的論斷。

他想了想如何措辭,遲疑着問:“宣帙……”

可他将将喊出了一個名字,林卷那邊就猛地一顫,林卷做了那種夢,實在有些心虛,根聽不得嚴歇忱說什麽,他飛快打斷道:“我昨夜喝多了,什麽都沒想,什麽都不知道,蒙頭一覺醒來就現在了!”

嚴歇忱瞳眸一滞,适才暗自準備的許多話忽然就卡在了喉嚨口,什麽都再說不出來了。

他想,宣帙是記得的,但他不願提。

到底還是實在不喜歡我吧。

嚴歇忱垂下眼,兀自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将那些預備坦白的話咽巴咽巴又結結實實地放回了心底。

他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随之複又擡眼,換了話頭笑道:“頭不疼吧?”

林卷順着他的話仔細感受了一下,渾身上下除了嘴巴有點疼之外,其他哪裏都不疼,嘴巴也可能是他自己做夢太激烈,自己咬的吧。

于是他篤定地搖了搖頭。

嚴歇忱得此回答,放心地點了點頭,随後又告訴林卷說他得去上衙之後便離開了。

林卷在後面看着嚴歇忱離開的背影,忍不住疑惑地歪了歪頭,他總覺得嚴歇忱周身似乎籠罩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

不過這念頭毫無來由,林卷甩了甩頭,不再繼續想了。

只把自己狠狠地砸進了被褥當中,嚴嚴實實地蒙住了腦袋。

但是腦子裏那些畫面怎麽就揮之不去呢!

啊!親娘啊,老子長這麽大遲來的第一回春/夢,對象居然是嚴飲冰?!你讓我以後還怎麽好好和他相處啊!

他這邊獨自癫狂,但那邊嚴歇忱自去了郡守府之後,一直待到了傍晚方才離開,期間其實事務也不算很繁忙,該查的昨日就已經查得差不多了,不過他覺得林卷應該暫時還不想看見他,所以決定晚些回去。

可是他在這邊不走,剩下那些官位比他低的也只有生生捱着,嚴歇忱其實早就說過他們可以先行離開,不過卻始終沒人動彈,嚴歇忱無奈至極,只好起身離開了,不然他可能會直接坐到第二天早晨。

不過這顯然是他多慮了,林卷想法更多動作更快,他回去的時候,林卷早就已經沒在季宅裏待着了。

在看清院子裏沒人那一瞬,嚴歇忱渾身的血都不由自主地涼了半邊,難道他當真這麽忍受不了?就這麽走了麽?

但也是在那一刻,嚴歇忱忽然就清醒了過來,林卷喜不喜歡他,那都是林卷的選擇,他自己在這裏顧影自憐個什麽勁呢?

是你自己非他不可的,這些事便都該受着,況且人家還什麽都沒做。

他想,嚴歇忱,你別太奢求了,宣帙這樣好的人,兩情相悅這樣好的事,怎麽是你配輕易擁有的呢?

嚴歇忱冷靜下來,召來隐在一旁的護衛,問道:“夫人呢?”

這護衛是風刀衛的人,喚作風四的,如今是一臉的自我懷疑,想當初,風副使遣他們出京時,翻來覆去強調好多遍要他們定要護好大人的安全,當時那一聲聲切切叮囑尚在耳邊,不過如今,他們的職責,似乎變成了專業盯梢的。

而且人家夫人明明很安分,大人偏偏成日緊張得不行,平時也是這樣,稍一同夫人分開,三不五時就得問一遍,真是魔怔了。啧,看來紫玉京裏那傳言,還真是不作假,禍水啊禍水,情種啊情種。

不過他心裏如此多的想法,嘴上卻是不敢表露半分的,他立刻回道:“夫人才出門一刻鐘,風十三跟上去了,不過看方向,貌似是往郡守府去。”

風四察言觀色,見他家大人聞此言色陡然轉晴,立時又添了句:“夫人或許是親自接大人去了,誰料和大人錯過了。”

嚴歇忱怔了一秒,竟似是真的信了一般,忽然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此時,風四又趁機回禀道:“大人,風信鴿今日回來了,應是風副使傳回來的。”

昨日之後,嚴歇忱便向在紫玉京留守中樞的風橋傳了消息,交代了幾樁事要他查證,此時就應是消息回來了。

嚴歇忱眉目一定,準備外出去迎林卷的椅步霎時停轉,應道:“拿來。”

不過他打開信箋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上次他給風橋傳信,就是要他抓緊時間找解藥的那一封,就如石沉大海一般,至今都沒有回音。

風副使還真是能耐,竟然還學會無動于衷這一套了。

回頭再跟他算賬。

嚴歇忱粗略看了信條一眼,對南陽濯州這件事算是有了初步判斷。

風橋在信上說,經多邊周轉,方才查出南陽郡守實乃阮氏族人,平日裏不大往來,但關系應該不錯。

此外,當初負責從南陽押送糧米往濯州去的主糧官,如今已調往紫玉京任職,屬于宮門屯衛一編,而宮門屯衛,則受管于衛尉衙。

至于這衛尉衙,他們的衛首大人李巽,可是太子殿下的忠實擁趸之一。

這樁事到此為止,其中關鍵的南陽郡守同主運糧官兩人,別看經過如此這般的彎彎繞繞,但最後指向的,其實也只是東宮裏的那一人而已。

嚴歇忱不信這是巧合,沒有這麽隐晦的巧合。

但他之前也确實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會涉及到國之儲,他以為會是一樁尋常的貪贓枉法案,可如今看來,若是繼續查下去,必定免不了一番傷筋動骨。

可是。

他嚴歇忱統管風刃司,掌監察、除髒污、去狼藉,他自十五歲時起便慷慨為國,如今入朝十年,殷殷期望始終不變——願朝野不再藏污納垢,願百姓不再颠沛流離,願這天下河清海晏、盛世昌平。

所以,不管這事涉了誰,他都不可能放任自流。

除非他卸任,除非他身死人亡。

嚴歇忱立刻又給風橋傳了消息回去,要他在紫玉京注意那糧官的動向,務必從他身上查清去年運糧往來。

他自己則開始着手準備去往與此事有關的最後一處地方江南郡,在此事之中,江南郡絕對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甚至比起濯州和南陽,很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是不知道如今事情風聲走漏,會不會被有些人搶先了一步去。

不過如今正值秋巡,全天下各郡都繃着經,應該不會有人做出些明目張膽的違逆挑釁之舉。

嚴歇忱暫且先把這事按在一邊,準備出去先接一下林卷。

不過這次倒巧,他剛到門口,就遇上了從外面趕回來的林卷,他在門口轉角一蹦,差點就撞上了嚴歇忱。

幸得林卷及時收腳,身形一轉便輕輕巧巧地掠到了嚴歇忱背後。

林卷:“……”

我發誓,這真的是下意識的反應,可是我他娘的也太輕靈了吧?!這回嚴歇忱除非是瞎,否則他絕不可能沒看見老子這一招!

事已至此,林卷無可奈何,轉回身就搶了話道:“嚴飲冰,你看我剛那招怎麽樣?我這麽多年還是有進步吧?”

何止有進步,簡直脫胎換骨。

嚴歇忱擡眸看他一眼,見林卷依舊如往常般同他笑着,臉上已沒了絲毫的不自在。

而且已經可以開始诓他了。

嚴歇忱同他笑了一下,并不提自己從他那身法中看出了什麽,只應:“嗯,很厲害。”

林卷得他誇贊,得意地打了個響指,沖他挑了挑眉道:“那等我把你治好了,咱倆再切磋切磋。”

一句白話,兩處肆意張狂。

嚴歇忱簡直愛死了林卷這副尾巴翹起來的明朗燦爛樣,此時他忽然又覺得,縱是此生相守無望,能認識林卷這樣一個人,其實也是他人生之大幸。

嚴歇忱徹底不糾結了,擡起手掌掌心朝着林卷:“說好了,到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林卷會意,蹦過去同他一擊掌,清清脆脆的響聲之中,林卷笑道:“誰要你讓!”

後來林卷得知他們明日即将啓程,當時便拉着嚴歇忱出去玩兒了。

一來這是他先前的承諾,有諾還是得踐;二來因着昨夜大夢,經過一天的消化,他雖然已經不覺得這是個大事兒了,但他還是覺得有點對不住嚴歇忱,可不能讓人家白白來他夢裏走一遭,得好好補償一下才行。

不過貌似也是因為秋巡這事,城內戒嚴得厲害,若是換了平時,南陽城絕對就是一個不夜之城,燈火輝煌夜夜笙歌不在話下,可如今,這才堪堪戌時末,街上已經關門閉戶冷冷清清的了。

他昨夜喝酒昏昏沉沉的,能回到季宅全是靠着能,根就沒注意周圍,所以這才不太明白情況。

哼,果然過場這個東西,在哪裏都是免不了的,你南陽城分明就是一場煙花三月雨,裝什麽歲月靜好時啊!

林卷覺得自己這回這牛皮算是吹破了。

可就算這樣,他也還是不想帶嚴歇忱去香香樓那些地方,因為那雖然真是個琴樓吧,但裏面的琴娘真的不免作風開放的。

嚴歇忱可不能被她們吃豆腐。

至于緣由,嗯……因為他和嚴歇忱在夢裏那什麽了,這和間接親吻是一樣的道理。

嚴歇忱碰了她們,那不就相當于她們碰了他嗎?

這可不行,不行不行。

所以林卷帶嚴歇忱簡單地逛了一圈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他還撐着問了一句:“南陽好玩吧!”

“……”嚴歇忱在林卷面前沒有良心這個東西,幹笑着附和,“好玩,特別好。”

作者有話要說:  卷卷對于這夢的接受程度,那可是相當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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