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整件事的經過便已經躍然紙上。
江南郡因為澇災亟待處置糧食, 得了假令之後也未多加驗證, 匆匆忙忙便撥出了第一批糧。
後來南陽郡在濯州那邊發出收糧請求之後, 就正好借着這一批糧食以郡府的名義發了過去,順理成章地收了濯州二十萬兩。
之後江南郡澇災緩解,複又發了一批糧過去, 這一批用的,方才是江南郡的名義了。
這樣看來, 那在這一整件事當中,賬目上和郡守的說辭上最沒有漏洞的南陽郡才是這件事的最終獲益方。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在濯州的賬目上,為何來自江南郡的量相對少,來自南陽的糧卻相對多了,因為濯州那邊根就不清楚那些糧食到底來自何方,是誰送來的自然就只管記誰了。
這之後南陽和濯州的賬就能對上, 哪怕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比如南陽怎麽挪得出這麽多糧食, 但稍微敷衍一下還是能夠勉強過去, 只要他們查不到江南郡這邊來。
可是嚴歇忱偏偏不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非要一步不放地查到這邊來。
所以這便又有了後續的小賬樓失火以及驿館刺殺案。
事已至此,看起來處處證據确鑿,若要治下南陽郡守的罪,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嚴歇忱并不相信,區區一個南陽郡守,有膽量敢吞下紫玉京治粟內史親筆撥出的二十萬兩赈災白銀。
這種事一旦被捅出, 烏紗不保都是小事,而且一定會禍及家族。南陽郡守并非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孤家寡人,他不可能铤而走險做這種刀口上舔血的活計,所以他背後不可能沒有人。
嚴歇忱心裏甚至已經清清楚楚地浮現了那個人的名字。
可是縱然知道又如何,卻是沒有任何直接證據的。
在這一整樁事情當中,別說太子爺,就連阮疇或是阮紅妝都沒有親自插手過。
嚴歇忱按下心思,先是吩咐了幾個人返回南陽,先把南陽郡守制着,再揪着南陽的賬一筆一筆地去摳,勢必要把那二十萬兩給摳出來,若是摳不出來,那就有點兒意思了。
之後他卻暫時沒有了其他安排,秋巡路還長,他不可能将所有精力全部按在這一樁事上。
不過凡是被他記上一筆的賬,就沒有不清算的時候,且等着吧,逃不掉的。
在回驿館的路上,林卷好奇地問:“你給他看的那個吳忠的口供,就是風橋專程給你拿過來的麽?”
嚴歇忱直言不諱,點頭道:“對,吳忠調到了紫玉京任職,風橋費了好一番功夫方才撬開他的嘴。”
林卷有點好奇他們的辦事手段,好奇地摸着下巴興沖沖地猜測:“怎麽撬的?真撬嗎?有沒有老虎凳辣椒水牛鬼蛇奪命催?”
“……宣宣,咱們是正經府司,不幹那些的。”嚴歇忱一正經地解釋,“其實也就只是威逼利誘而已。”
林卷聞言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心想,哇,好正經哦,一開始說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要好菜好酒好姑娘地招呼着呢。
嚴歇忱見他不以為意,複又鄭重其事地補充:“這世上威武不移、富貴不淫的人實乃少之又少,一旦為人,就總會有他的貪念,而貪念則生弱點,只要抓住這個弱點,就少有破不了的心防。”
這話說到最後,林卷倒也是認同的,他想了想覺得甚是有道理,于是便忍不住問道:“那嚴飲冰,你的貪念是什麽呢?”
你的貪念是什麽?
這話問得這樣直白,叫嚴歇忱都不禁扪心自問。
可是還能是什麽呢?
除卻你之外,還能是什麽呢?
嚴歇忱偏過頭溫柔地看着他,輕輕笑着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林卷被他看得一愣,心想我就随口問問,但嘴上卻是回答說:“抓住你的弱點,破了你的心防,然後威脅你,要你拿我沒辦法才好!”
“不用。”
“嗯?什麽不用?”
“都不用。”
嚴歇忱默默地想,你的存在就已然達成目的,所以什麽都不用。
林卷見他說得不明不白,也反應過來自己這問許是唐突了,他來想着為了公平起見,對嚴歇忱也交代一番的。
可他的那些貪是真的貪,叫他實在不忍開口。
——他想歲月能一撥回轉,回到十幾年前,那時爹娘尚在、林家依舊清白,墨墨尚且還能無憂無慮地跟在他身後,段陵依舊清貴無雙,霜白也還未能被他爹安上這樣一段無厘頭的婚姻。
至于嚴歇忱,那時林卷雖還不認識他,但他一定會早早地找到他,然後十年間再不分離,一起入朝一起升遷,一起為天下事憂思愁慮,一起為事有成歡天喜地……屆時,他們現在一定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不過這怎麽可能呢,既貪得無厭,又镌空妄實。
林卷斂了心,複又将思緒拉回到了三郡錢糧案上面。
其實他很不想說來着,但始終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異議:“你不覺得這事兒哪裏怪怪的麽?”
嚴歇忱立刻便明白了林卷在說什麽,接道:“是,太簡單了。”
這件事看似牽扯範圍廣,但實際上就僅僅只是走了三個地方的賬而已,然後就把事情幾乎查了個底兒掉,這不是任何一個做賊心虛的人該有的布局水平。
所以嚴歇忱也并沒有大張旗鼓地行發落之事,否則以他的權力,就算是先斬後奏,只要有足夠充分的理由,也全是可以的。
不過林卷那邊一說就後悔了,他這怎麽感覺就像在為太子開脫一樣,這一局結束之後,能把太子釘死才好呢!
于是他又盡職盡責地搬弄了一下是非:“哎,可是誰知道呢,萬一人家腦袋瓜兒就是想不了這麽多,或是根就不在意你呢?”
嚴歇忱卻沒接話了,不過看他那意思,應該是要再等等,至少先把秋巡這途安安穩穩地走再說,況且,萬一在秋巡途中,這件事又有轉機了呢?
他二人回到驿館之後,林卷一頭就紮進了藥房,紮紮實實地開始踐行他對嚴歇忱的諾言。
他在藥房裏鼓搗了大半天,直到天色将黑了,他才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進了卧房。
林卷先是就自己的作戰成果交代了一遍:“我研究了一下從他們身上弄下來的那毒,和你那好像沒什麽相似的,除了都比較要命之外,沒什麽共同點了。”
嚴歇忱眼直直地看着那碗藥,少見地眉頭有些抽抽,他問:“那你這是?”
“給你熬的藥啊。”林卷理所應當道,“我又研究了一下你那個,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有點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一般,可是實在想不起來了,許是我的錯覺也不一定,所以我就估摸着先給你熬了一碗。”
“你放心,我之前已經喝了一碗試過了,沒什麽影響,要是能讓你那傷好一點當然更好,好不了的話就權當補身子了。”
嚴歇忱先是盯着林卷嚴肅道:“以後藥不可以亂喝。”
“哦,好的。”林卷摸了摸鼻子,笑道,“其實我也不怎麽試藥,就是剛才熬的時候,有一陣特別香,我沒忍住就嘗了一下,然後一嘗就是一碗,嘿嘿。”
“……”行吧。
嚴歇忱其實有點讨厭喝藥,有時候聞着味兒都犯惡心,可這是林卷親手熬的,他這會兒又眨巴個眼十分期待地看着自己。
嚴歇忱心一橫眼一閉,一臉英勇地拿起就骨碌骨碌地灌了下去。
灌之後他差點沒吐了,同時心裏不禁泛起疑惑,就這玩意兒,他還能一嘗嘗一碗???
這也太不挑了吧,心肝兒這麽好養活?
那求求天求求地快快讓我光明正大地養着他吧,到時候我他娘的不知道得該多有成就感!
林卷在一邊守着嚴歇忱看了好久,可看來看去也不像是有什麽變化的樣子。
就知道沒這麽容易。
罷了,日子還長,洗洗睡吧。
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地上了床,睡前日常天南海北地聊了會兒,聊到最後兩個人都迷迷糊糊地有了困意。
林卷來是想就這麽睡了來着,可是不知怎地,他卻是覺得越來越熱越來越熱,熱到最後,竟還有往下走的趨勢。
林卷心裏一個咯噔,犢子了,補藥放多了……
他一開始的時候還能勉強忍一忍,可後來,這股熱氣就像還要上腦似的,搞得他都有點不清醒,一時之間竟是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真。
林卷昏昏沉沉地,不由自主地往嚴歇忱身邊靠了靠,可還沒靠近他就感覺到嚴歇忱身上似乎也同他一樣,就像在火爐裏炙烤着一般,他湊近了些,輕輕問道:“你也熱嗎?”
說着竟還動手往嚴歇忱身上探去,他的手自肩膀一直摸到腰腹,一邊摸他心裏一邊感嘆,哇,這手感也太好了……
而且摸到了這個地方,他居然也還是沒有要停的趨勢,一路直愣愣地往下,直到了小腹位置,才忽地有一雙手按住了他的,随後便聽嚴歇忱嗓音沙啞着開口,語氣之中還很有些克制:“宣帙,你做什麽?”
林卷乖乖答:“我幫幫你,你也幫幫我,好不好?”
嚴歇忱呼吸一緊,終是緩緩放開了按住林卷的手。
于是林卷繼續往下。
在他的手碰上去的那一刻,嚴歇忱忽然覺得自己眼前閃出了一片漫天綻放的煙花,晃得他目眩迷卻又不能自拔。
而林卷恍恍惚惚之中也在想,嚴歇忱沒有拒絕,看來真的是又做夢了。
可我怎麽總是夢見同他這樣那樣啊……
都沒有來過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秋巡快了,卷卷也快領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