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許多事一旦有了個名頭, 往昔裏一切隐晦暧昧的無端情緒便都有了合适的解釋, 為它們冠上了名正言順的由頭。

林卷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喜歡嚴歇忱什麽, 或許是他不動聲色的款款溫柔, 或許是他經久不歇的熾烈肝膽……又或許,只是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而已,并不一定需要什麽理由。

畢竟有些人, 注定就是你命裏逃不開的劫數。

林卷在書案後坐了許久,久到就連屋內的炭火都添了兩輪, 他方才從入定的狀态中清醒過來,仿佛此時漂浮的靈魂才像重新回到了鮮活的人間一般。

林卷輕輕眨了眨眼,垂下眼睫将手中的信妥帖地安放好。

末了,他卻始終是忍不住彎着眼睛笑了起來,眼裏溢出的笑意就像是得了什麽稱心如意的意外之喜,連一刻都是再忍耐不了的。

可是笑着笑着, 林卷眼裏忽地一陣酸澀,一連串的淚水猝不及防地就流了下來, 林卷愣愣地看着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的淚水, 一時間就像是沒反應過來一樣,擡眼間濡濕的睫毛下露出了一雙滿是惶然無措的眼睛。

他擡手自己輕輕擦了擦眼淚,心想,哭什麽呢?明明是這樣好的事,嚴飲冰又是這樣好的人,你哭什麽呢?

……大概就是因為他太好了吧,好到連喜歡上他, 都覺得是一種罪過。

他曾說過,嚴飲冰未來的真心相伴之人,必定得是一位十全十美的玉人。

當然,不管最後到底是誰,都是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他自己如今這樣凡俗又等閑,無論是眼光地位還是心性,同嚴歇忱都是天壤之別。

所以,他的這種不痛不癢的喜歡,對嚴歇忱來說,不必要之外,應該也是一種負擔吧。

甚至于說,嚴歇忱為何會這麽倒黴,偏偏被他這樣的人觊觎上了呢。

林卷不是第一次怨怪命運無常,可他卻是第一次後悔,後悔沒有在當初他最好的時候就喜歡上嚴歇忱。

那樣的話,他一定可以滋生無限的勇氣,去明目張膽地欽慕他,厚顏無恥地糾纏他,只要是為了嚴歇忱這個人,沒有什麽他不可以。

可是,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無所顧忌又自在灑脫的林卷,他如今,再也沒有當初那樣的底氣。

所以說,鄭循從前說的也算不錯,他不過是因為生來家世好,才活得這麽肆無忌憚罷了。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心想,算了吧林卷,你看看你自己這副樣子,還是不要喜歡他了吧。

林卷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心裏一陣大喜大悲之後竟是有些無所适從,他覺得不能任由自己這樣發着呆空想下去,否則,指不定怎樣怨天尤人呢。

他把小十的信收好之後,準備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所以他幹脆就開始收拾帶回來的東西了。

秋巡這一路上他沿途買了不少小玩意兒,嚴歇忱專門給他找個了箱子斂着,林卷來是想把它們拿出來在房間裏尋個合适的位置放的,可是他拿着一個風鈴比對了半天,最後才倏忽意識到,這裏是嚴歇忱的地方,他并不該這樣随意擺弄的。

林卷念及此,一下子就洩了氣,又默默地把風鈴放回了箱匣子裏。

所以最後他也就只是将他和嚴歇忱的衣裳清理了一遭。

不過也是在整理他自己的包袱的時候,他才又發現了這個被他遺忘了的東西——當初在江南郡藏書樓裏丢了的那一銀錢往來錄。

這賬确實是林卷在那天同他們一起進入藏書樓的時候,趁他們不注意就偷偷藏了起來的。

因為段陵同江南郡關系匪淺,這賬錄應該少不了段陵的影子。

他不想讓嚴歇忱或者是其他人發現段陵的存在,就算不幸發現了,也不該是同官府扯上關系的。

畢竟他們三個在紫玉京的記錄裏,還一直是帶罪之身,此生更是不被允許再次回到紫玉京的。

可想而知,如若他們膽敢插手政事,被發現之後會落個怎樣的結局。

所以他不能讓他們輕易暴露在衆人面前。

不過自從他将賬拿到手之後,也一直都沒有仔細翻看過這裏面到底有沒有同段陵有關的內容。

一來他和嚴歇忱成日待在一處,不和嚴歇忱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有風四跟着,所以他幾乎沒有一個人的時候,根沒有空去翻;二來……他後來的心思大多都在嚴歇忱的腿和嚴歇忱身上,勻不出多少精力放在其他事上,更何況賬已經到手,所以他也就不是很擔心。

不過現在得了空,還是可以看一眼的。

可這上天就像是在同他作對一樣,他将将把賬放好,門外就忽地傳來一陣敲門聲。

吓得林卷手裏的賬都差點掉了,好一個猴子撈月才給撈回來。

林卷抱着賬,揚聲問道:“誰啊?”

外面的人緊跟着回:“回夫人,是我。”

“哦~李管家啊,我在休息,有什麽事啊?”

李管家道:“夫人,是季丞相來了,在花廳裏呢,得您去看看。”

林卷聞言眉頭一蹙,心想季叔常怎麽親自來了?

且不說他這才将将回京,季叔常這樣上趕着,就不怕惹了嚴歇忱的注意麽?

林卷把賬藏好之後方才開了門,同管家一塊兒去了花廳。

彼時季叔常連茶也沒喝,就這樣眼有些巴巴地望着林卷的方向,見他來了雖然沒有立刻起來,但顯然也有些坐不住了。

林卷摒退了花廳裏的仆從,他見季叔常尚還穿着上朝時的朝服,忍不住問:“丞相這是下了朝就過來了?不知何事将丞相大人急成這樣?”

季叔常自上次秋巡之初林卷沒能将他拟定的幾個人塞入秋巡隊伍起他就對林卷有些不滿意,不過此時卻也管不了這麽多,他直接道:“嚴歇忱今日回朝,将秋巡一事交代了個幹幹淨淨,聖上贊他此行勞苦功高,雖然嚴歇忱官位已是升無可升,但聖上還是賞了他不少東西。”

林卷聽到這裏不禁有些自豪,當即語氣都有點飄:“真的嗎?!”

待季叔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方才想起季叔常并不知道他早已同嚴歇忱交了底,估摸着他還以為林卷就是他自己埋在嚴歇忱身邊的一棵暗樁呢,于是林卷趕緊收斂了歡喜的表情。

季叔常繼續道:“不過下朝之後,聖上卻獨自召了嚴歇忱過去,我看當時嚴歇忱那表情,一看就是憋着招呢。”

林卷艱難道:“……丞相大人,有事說事,別胡亂揣測行麽。”

季叔常咳了咳,似乎撿了撿話頭,方才問道:“你們這一路,可有何意外發現?”

自從上次魏岷那事之後,林卷就對季叔常多了一分保留,畢竟他同段陵雖然輔佐四皇子,但同季叔常卻一直沒甚特別交情。

所以林卷不答反問:“嚴飲冰在朝堂上回禀聖上的時候,丞相大人沒聽到有什麽特別的麽?”

季叔常看了他一眼,略有些不耐地解釋:“朝堂上回禀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能有什麽特別的。”

林卷聽到此處越發覺得奇怪,有些事固然不好拿到朝堂上說,比如此次涉及了太子爺的三郡錢糧案,可是尋常人不知道也就罷了,季叔常肯定是有一批屬于自己的心腹,他沒道理連此案的一點風聲都打聽不到。

可若是打聽到了,他到底在急個什麽呢?畢竟這事牽扯的人可是太子,他應該屬于樂見其成的一派才對。

林卷念及此處一頓,莫非,這事兒同他有關系?或是同四皇子有幹系?

林卷心下急轉,面上卻是滴水不漏,他估摸着回道:“大致并沒什麽特別的,不過真要說,也算有一件,想必大人也聽過先前的三郡錢糧案,這事兒查到後來,居然發現和東宮裏的那位似乎有點關系,可嚴歇忱卻沒什麽證據,所以他此行也并不算全順利,此外就真的沒什麽值得一提的了。”

季叔常聽了這話,蹙緊的眉頭才微微松開了一點,他在那邊沉吟許久,最終也只是要林卷随時注意着嚴歇忱的走向,随後便先行離開了。

林卷看着季叔常匆忙離開的背影,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當中。

不過還不待他想出個什麽,外面的仆役見他久久沒出來,就進來提醒他說嚴歇忱回來了。

林卷先是一高興,忍不住就往大門跑。

不過跑到一半,他卻突兀地止住了腳步,臉上的笑也漸漸斂了下去。

——不該這樣的,嚴歇忱從最開始的時候,好像就并不太喜歡同他這樣玩笑,每每也總是抗拒,後來好不容易同他親近了點,應該也是無奈之下的無奈之舉吧?

林卷驀地就有些沮喪,他想,他有時這樣黏着嚴歇忱,會不會惹得嚴歇忱厭煩啊?或是讓嚴歇忱覺得他行事浪蕩?

林卷喪氣地哼了一聲,決定以後還是不要再在嚴歇忱面前做些輕佻的舉動了,免得還讓嚴歇忱認為他是什麽不正經的人。

于是他轉身就往回走,裝作一副無事發生過的樣子。

“宣宣?”

嚴歇忱進了門,正巧就看見林卷的背影,與此同時,他心裏還覺得有些怪異,這一回宣宣明明都在門口了,怎麽沒有迎上來啊?難不成不知道我回來了麽?

那看來以後回家的陣仗還是得大一點,至少得讓林卷聽到,不然回家連個撲上來的人都沒有,懷裏多空得慌。

林卷聽見嚴歇忱的呼喊,渾身一僵,随後好好整理了一下表情方才回身,笑得一臉謙恭純良,嘴角的弧度也規矩得恰到好處:“嚴大人回來了,大人上朝辛苦了。”

林卷想,我這回同他這樣講禮,他應該便不會覺得我輕浮冒失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希望大家新的一年新的得償所願。

過年簡直無心碼字hhhhh

開啓雙向暗戀,應該也不會太久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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