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卷聽之後沒有對此多加置喙, 因為他雖然心眼兒裏不大待見太子爺, 可在這件事上, 于規于矩雖然不合, 但在情理上來說卻并沒有什麽毛病,甚至于林卷不得不承認,太子爺這事兒辦得并不虧心。
他想了一下, 回答說:“太子爺是因為覺得這事兒辦得問心無愧,所以才沒有多加遮掩嗎?”
不然若他真在三郡賬上多上上心動動手腳, 将三郡的往來賬都做得漂漂亮亮,至少表面看不出端倪,再待來日渝州通商一事木已成舟,他找個由頭将這事順利提出,說不準還能在臨武帝面前得個嘉獎。
嚴歇忱念及此案,雖然查證過程冗長, 走了諸多郡縣,這事方才水落石出, 但案子确實簡單, 不過就是左右一對質的事,太子的手段絕不僅僅只是這樣。
“多半如此。”嚴歇忱應了之後,又揣摩着說,“太子爺如今年方二十三,但承儲卻有八年之久,這八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受罰。”
“太子爺由皇後親自撫養, 自幼又受教于帝師蔣太傅,從小就将性子養得溫良恭儉讓,為人處事也甚是圓通,這還真不像他能幹出來的事。”
林卷點頭表示同意,他決定評判人的時候還是不要太過偏頗,于是就事論事補充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适當的遮掩是行事必要,但過度的遮掩就是昧良心了,這太子爺內裏許是也并不似表面那麽老于世故,說不定還很有一番為人不曲的耿直原則在呢。”
林卷少有在嚴歇忱面前誇別人,他自己還覺得自己不偏不倚棒得很,但嚴歇忱聽着卻是有點硌耳朵,他偷偷看了林卷一眼,輕輕咳了咳,假作不經意地接道:“我也這麽覺得,出入世間,該有取舍,也該有不變的信仰。”
“嗯。”林卷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等着林卷誇他兩句的嚴歇忱:“?”
這就沒了?就‘嗯’一聲?
嚴歇忱又重重地咳了咳,手背抵着唇又接着道:“這事若換了我!我!肯定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誰知他方一說,林卷就趕緊過來替他拍了拍背,微蹙着眉頭一臉憂心地說:“這怎麽咳得這麽厲害?是這幾天太累受涼了麽?”
“……”
嚴歇忱一臉菜色,怏怏不樂地嘆了口時人不識我的郁卒之氣。
此時林卷見他這樣,方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捏了捏嚴歇忱的肩膀,輕笑着說:“好啦,嚴飲冰,這事兒換了你,你肯定會做得更好。”
嚴歇忱聽到這話立刻高興了起來,垂着頭笑得牙不見眼,不過他還是稍微收斂了一下,連連擺手假意推辭道:“沒有沒有沒有。”
林卷真的是懶得理他,轉而問道:“但這事同季叔常到底有什麽關系啊?他這樣上趕着的?”
嚴歇忱搖搖頭:“不知。”
其實在這樁案子中,有疑點的事還有很多,比如江南郡同南陽郡各為其主,江南郡守為何這麽輕易就把糧食撥給了南陽郡?又比如南陽郡在這件事背後到底還扮演着怎樣的角色承着怎樣的任務?再比如當初放火燒小賬樓以及刺殺嚴歇忱的人是受何人所托?
這些情況他們一概不知,嚴歇忱對這些事有合理的懷疑,但是卻是沒有絲毫證據的。
林卷亦是如此,他對這些事背後的安排亦是一概不知,不過他總感覺同四皇子是鐵定脫不了幹系的。
不知道段陵那兒是否有消息,看來是時候同段陵聯系聯系了。
事情到此沒了頭緒,不過好在他們倆有時候心都大,所以也并沒有追着不放。
嚴歇忱進裏屋換了一身幹淨輕便的衣裳,出來的時候抱着一個箱匣子,擡頭問林卷道:“宣宣,這些東西你不擺出來嗎?是要擱着做收藏麽?”
林卷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東西,愣了一下方才回:“……啊?……可以放嗎?”
嚴歇忱看着他呆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聲:“咱們家你為什麽不能放?你同我講什麽禮?”
咱們家……
林卷眨了眨眼,一陣心如擂鼓。
此外他又想,原來不用同你講禮啊?那我之前在同我自己較個什麽勁,我有病麽?
不過林卷仍是不大放心,試探着說了一句:“……那你可不準覺得我煩人。”
嚴歇忱脫口而出道:“我活膩了麽我。”
“……”林卷皺着鼻子看他,眼有些幽怨,“你什麽意思啊?我有這麽暴脾氣麽?”
脾氣倒是不暴,就是磨起人來嚴歇忱根受不住,又不敢把他怎麽樣……
嚴歇忱呵呵幹笑兩聲,一邊上前拉住林卷,一邊解釋說:“怎麽可能!咱們家宣宣天下第一乖巧可人兒。”
他這邊捧人捧得毫無良心,卻是沒有聽到林卷那小小聲地一句‘那我改還不行麽’。
之後嚴歇忱又同林卷一起将匣子裏的那些小玩意兒都一一擺了出來,風鈴挂檐下、面人兒放窗臺、香包擱櫃子……一件件安排得明明白白,彼此說什麽都是‘好好好’地答應着。
但這到了最後一樣東西的時候,兩人卻産生了分歧。
——那是一張剪紙,但剪得卻是兩個人,自然就是照着林卷和嚴歇忱的模樣剪的 。
那剪紙師傅技藝高超,讓人晃眼一看過去就能一眼辨別出這兩人分別是誰,特別一目了然,而且很不湊巧,這剪紙的顏色比較大衆,大紅色的。
林卷看着這剪紙,心裏雖然喜歡得不行,但他總覺得有點兒怪怪的,而且怪臊的,所以他就想把它好好收起來擱着,也覺得這樣不容易把它弄壞。
但嚴歇忱卻不同意,非要把它貼窗戶上——最開始他是想貼床上來着,後來覺着這話說出來可能得引得林卷懷疑他動機不純,雖然來也不純吧,但他開口還是換了個地方。
林卷問他為什麽,他就說什麽‘其他東西都各得其所,就這個東西你把他壓箱底兒,這簡直就是赤白白的歧視!剪紙師傅知道了會傷心的!’
林卷當時差點一個白眼翻過去,反複提醒自己你喜歡他,得對他多一點點包容多一點點忍耐,才好歹沒有給他一肘子。
他倆扯了半天,最後林卷說:“那咱們問風橋,你叫他評評理。”
嚴歇忱一聽這個心就頓時放下了大半,讓風橋評理,那這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嗎。
可憐的連溪喲,也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麽,非要來嘗一嘗你家大人和你家夫人的甜蜜。
嚴歇忱心想,這可不是我灌的糖啊,是我心肝兒先動手的。
嚴歇忱行至門口,沖着牆上就喊了兩嗓子,不過兩聲之後牆上卻是都一直沒有出現風橋的人影。
嚴歇忱奇怪道:“嗯?還沒從風刃司回來麽?這都已經是下衙的時辰了啊。”
林卷回想了一下,補充道:“今日回來一直沒見他,咱們進城的時候迎人的隊伍裏也沒見着他。”
嚴歇忱:“最近他也沒和我說有什麽任務啊。”
林卷:“算了,待他回來吧,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得候着你。”
是以兩人就先把剪紙鎮在了箱子裏,一塊兒溜達着出去吃好吃的了。
直到了戌時,他們都回來了好一會兒之後,隔壁風橋院子裏方才有了點動靜。
沒一會兒風橋緊跟着就過來跟嚴歇忱打招呼了,說是很抱歉今日沒來得及迎大人回京。
嚴歇忱擺擺手表示不礙事,随後方又随口問了句風橋去了哪裏。
誰知風橋聞言,那向來不茍言笑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副一言難盡的情。
……這情,竟還有點莫名地熟悉。
林卷腦筋一轉,估摸着問:“你今日……去霜白那裏了麽?”
風橋艱難擡頭,一臉沉痛地點了點頭。
之所以林卷會作此猜測,是因為之前他們剛離開江南郡沒多久,季寒的信就緊跟着來了,季寒在信裏又先是将他從頭發絲兒到腳趾尖兒都問候了一遍,最後才給他交代了一下他自己的近況。
他說前一陣子他那茶樓兼客棧裏面遇上了一樁事,起因是有兩位客人在聽曲兒的時候起了争執,在争論說誰唱的曲兒更好,一位說南陽秦香香天下無雙,一位又說紫玉京師青玉舉世無匹,兩個人争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讓誰,之後竟是赤膊打了起來。
最後引來城中衛隊,把他倆一塊兒帶走了,連帶着季寒這個掌櫃的也一塊兒帶了去。
來這沒季寒什麽事兒,可那天城守大人可能心情不大好,又加上黛城一直以來就不大興飲樂,季寒那茶樓差點兒就要被關門兒或者是改頭換面。
幸得當時将将從江南郡準備回京的風橋路過,風橋礙着林卷的面子,就順道幫了季寒一把,将這事兒給他處理了。
林卷也不知道季寒為什麽總碰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當時笑過了之後也念着要回來感謝風橋一遭。
但看風橋現在這樣兒,貌似……感謝一遭可能抵不了了。
風橋深沉地嘆了口氣,心想,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張嘴的錯。
我當初就萬不該同他說那一句‘大人同夫人諸事不便,你以後遇上什麽事,不必客氣,大可以寫信找我。’
後來季寒是真沒客氣,可沒少找他,你說遇上鬧事的他去解決一下便罷,可是你們店裏養的雞孵出了小雞仔兒,這有什麽好看的啊?!啊?還非要我拿回來養,你讓我養?你想弄死它你就直說!
還有今天,季寒同他說他病了,風橋快馬加鞭地趕過去,結果他去了一看,嚯!一桌子的黑豆芝麻何首烏,季寒跟那兒一邊磨粉一邊泡水喝,胃口賊拉娘的好。
風橋就問他什麽病,有沒有看大夫,結果季寒鼓着個臉可憐兮兮地說他掉了好幾天的頭發,他怕大夫嘲笑他年紀輕輕可能腎不好,就沒去看大夫,自個兒買了這些東西抱着喝。
還很好心地問他要不要來一碗。
風橋謝絕,說他腎好頭發亮,不需要。
不過後來他也怕季寒是真身體哪兒出了毛病,就還是死活拽着他去看大夫了,結果滿黛城跑了好幾家醫館,人家大夫都說是他自己熬的夜,只要不熬了就沒事兒了。
“……”
風橋來是想同他黑臉然後警告他說以後沒大事兒就別找他的。
結果他還什麽都沒說,季寒就先包了一眶淚,委屈巴巴地說他不是熬夜,是最近他老是睡不着,九九和娘親又都不在,都沒人可以跟他說話。
然後他其實也怕自己是真有什麽毛病,所以才叫風橋來陪一陪他的,有風橋陪着他也安心一點。
風橋聽到此處一腔火頓時就啞了下去,心裏也只餘滿滿的哭笑不得,他真的是沒了辦法。
這會兒風橋也沒同林卷他們詳細說什麽,倒是林卷估摸着季寒應該不是個省心的,立馬先同風橋賠了一番罪。
以至于最後風橋都走了,他方才想起來正事兒沒問,還沒管他問剪紙要不要貼呢?
但林卷也不好意思再麻煩風橋了,轉過身又見嚴歇忱一臉虎視眈眈,一副你同他争他就誓不罷休的樣,林卷無可奈何,就随他去了。
嚴歇忱頓時高興起來,拿着剪紙就準備去貼,他還十分地身殘志堅,非不要林卷幫忙,自己支着腿扒在窗臺上起來一下把剪紙給貼上了。
黃燭映紅紙,斯人長相伴,确乃一番好光景。
作者有話要說: 結婚照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