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兩天後, 便是段陵同梁盈墨到京的日子。

林卷早前便知道了他們會在哪個地方落腳, 而且他也有事要問段陵, 于是這會兒就很有些蠢蠢欲動。

……但嚴歇忱今天偏偏就沒去風刃司。

林卷坐在檐下撐着下巴看着在院子裏笑眯眯地喂魚的嚴歇忱, 有點愁人。

可那邊嚴歇忱喂着喂着,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将手裏餘下的一把魚糧全部抛灑, 引得一池子的金魚争相哄搶。

而他則拍了拍手,轉身自己推着輪椅進到了屋子裏。

沒一會兒, 他手上就抱着個陶瓷盆又出來了。

林卷這會兒已經愁到了院子裏的藤椅上癱着,可見他出來還是很給面子地問了句:“你抱的什麽?”

嚴歇忱一臉嫌棄,撇了撇嘴道:“昨天我去風刃司,正巧遇上四皇子的每月例習,他一看見我就非同我說他得了幾尾蝶尾金魚,還硬是要送我, 我當時沒要他居然還差人送到我府上了。”

“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比我池子裏那幾尾額頭紅又好看多少嘛。”

嚴歇忱說着不禁又低頭瞟了兩眼, 但就這兩眼間他晃眼一看, 竟忽然覺得這金魚的大尾巴一扇一扇的,好像……是挺好看的。

于是他趕緊又笑着沖林卷招手:“你來看來看,這還真挺漂亮的哈!”

“……”林卷起身的動作一頓,忽然不是很想理這一位變化多端的男人。

他一邊朝他慢慢挪,一邊道:“四皇子還挺想着你。”

嚴歇忱哼了一聲:“無事獻殷勤。我懶得理他。”

他說就見林卷走得慢悠悠的,他有點想讓林卷快點看見,于是就也主動朝着林卷那邊靠近, 一邊念叨:“祖宗,快點行……我靠!”

他那一句話還沒嘟囔,就忽然感覺到身下輪椅猛地一歪,他忍不住就是一聲驚呼。

他此時正在下屋門口到院子裏的那一小段下行的斜路。自從嚴歇忱腿受傷以來,府上的門檻就通通卸了,有階梯的地方也都添了斜坡。

可這段斜坡有點窄,嚴歇忱此時手裏抱着陶盆,一時不察平衡,竟是連人帶椅直接向側面栽了出去!

林卷遠遠看着,吓得一個激靈,幾乎一瞬間就閃身到了嚴歇忱面前,這速度比之從前絕對又攀高了。

不過他反應快,嚴歇忱反應也快,在察覺到有傾斜苗頭的時候,當機立斷就扔了手中的陶盆,自個兒硬是硬生生地成功将輪椅滑下了階梯,雖然過程中抖得他有點兒想吐,但好歹沒有再次在林卷面前摔個狗吃屎。

這會兒林卷剛巧也到了他面前兩步的地方,見他穩住方才松了口氣,可這一口氣還沒松,就又硬生生地提了上去。

嚴歇忱扔掉的陶盆雖然摔在了遠處,碎裂的瓷片也沒有嘣着人,但盆裏的水可沒長腳,不可能同陶盆生生死死不相離。

那水在半道就不受控制地潑灑了出來,在熾烈的陽光下看着還很有些粼粼的美。

但美則美矣,沒有靈魂,不受控制,招惹是非。

反正也不知道是嚴歇忱準頭好還是林卷就趕巧了——那一潑水正正就潑灑在閃身過來的林卷身上!

嘩啦一聲響,這聲音聽着倒是清脆得很。

林卷一臉麻木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順帶還從頭發上摘了一根水草下來,他粗暴地扔在一旁,還看了那地上仍在撲通撲通撲騰地金魚一眼。

林卷吸了口氣,先是淡定地彎下腰将這幾尾魚拈起來放進了池子裏,而後方才轉身,平靜而又不失禮貌地望了嚴歇忱一眼。

……嚴歇忱渾身幾不可查地打了個冷顫,眼珠子都不敢亂動一下。

不過很快他也就反應了過來,強自平靜下來,心虛地試探着開口:“宣……宣宣?走走走,咱們快進去把頭發擦幹,再換身衣裳喝碗姜湯,現在着涼了可不容易痊愈!”

說話間林卷朝他這邊走了幾步。

嚴歇忱苦着臉,趕緊補充:“對不起我錯了我根沒有想到會誤傷你不過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是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肯定弄死我都不放手!”

林卷漸漸靠近。

“宣宣你別不理我!你要是不解氣,你拿一桶水沖我潑回來行不行!或者……”

林卷終于走到了他面前,打斷他道:“行了,沒怪你,走吧,進去換衣服。”

說着就率先上了階梯,嚴歇忱跟上來的時候還順手拉了他一把。

嚴歇忱有些不放心,伸長了脖子求證:“真的?”

林卷嘆了口氣,終是沒忍住,轉身扳着嚴歇忱的肩膀猛烈搖晃了幾下,咬牙切齒道:“老子随便跑兩步就遭了這無妄之災,你說我氣不氣!而且還這麽丢人!老子的臉面都被你搞到地上摩擦啊!啊啊啊啊啊嚴飲冰你好讨厭啊!!!”

嚴飲冰被晃得眼冒金星,末了,卻是聽到林卷無奈地嘆了口氣,洩氣道:“但終歸比你摔了的好。”

林卷進了屋子裏,一進門就看見了窗子上那張栩栩如生的雙人紅剪紙,心想,他真的是認了。

待林卷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嚴歇忱就已經拿好布巾候着了,林卷要自己來,但嚴歇忱死活不讓,一副負荊請罪的樣子。

林卷被他這副樣子逗笑了,搬了張凳子坐在嚴歇忱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笑道:“你幹嘛這樣?我有這麽小氣嗎?”

他頓了一下,又說:“再說了,……朋友之間,就算故意開開這種玩笑也沒什麽吧?”

更何況你又沒有喜歡我,那又何必在意我的喜怒呢?

可嚴歇忱那邊聽了這話,卻想,誰想和你當朋友。不過他自從當初那次問話在不經意間就傷了林卷的心之後,那個夜裏在他懷裏泣不成聲的林卷,便時時刻刻揪着他的心弦,叫他不敢再行差踏錯一步。

他二人如今,可算都是成了如此這般的光景。

——我不喜歡你時,百無禁忌;我喜歡你時,草木皆兵。

嚴歇忱一邊替他解開頭發,一邊也跟着笑了起來:“是沒什麽,可能我平日裏太安分,一下子犯一個這樣的錯誤,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林卷揚着臉,膚色在黑發的映襯之下顯得越發白皙了,他笑着看向嚴歇忱,反駁的話還沒出口,卻忽然被嚴歇忱直白又閃爍的目光給釘在了當場。

甚至于下一刻,嚴歇忱竟放開了攥着布巾的手,手指向着他的臉探了過來。

林卷心裏驀地生出一絲緊張,他……這是怎麽了?

嚴歇忱探出的手指都忍不住有一絲顫抖,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幾經遲疑又諸般确認,最後還是輕輕撫上了林卷的眼角。

在嚴歇忱的手指碰上去的那一刻,林卷就忽然反應了過來,他眼睛也跟着向右轉了轉,說話語氣間帶點淡淡的可惜:“啊?漏出來了嗎?”

嚴歇忱看着林卷眼角那顆熟悉的小痣,心裏忽地就噴湧出無數的情感,竟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在裏面,就好像在此刻,他又通過這顆在他心頭萦繞多年的小小淚痣,一下子找回了當初少年時那種青澀美好的悸動一般,也讓他在這一刻又重新憶起,從他同林卷初遇那時起,那一種生命裏的風雪立時都化作了春暖花開的感覺。

嚴歇忱勉強笑了笑,忍着聲音不抖:“之前是遮起來了嗎?我還以為……不見了。”

林卷有些驚訝:“你記得啊?我覺得它長得很小一顆,還以為沒人發現呢。”

嚴歇忱戀戀不舍地松開手,眼卻一直沒有移開:“嗯,因為很漂亮。”

林卷一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被嚴歇忱誇了。

再加上他現在被嚴歇忱這樣盯着,盯得他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林卷難得真正害羞一次,惹得他臉上都粉透了,尤其是眼角,飛出了一片豔麗的紅。

嚴歇忱離得這麽近,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瞳眸一怔,竟是不由自主地滾了滾喉結……

他們倆就這樣相對坐着,一時間誰都沒有沒有說話,好在現在是大白天,看起來才不那麽旖旎。

不過林卷到底還是覺得氣氛有點奇怪。

他想了一遭,發現此時他說其他的什麽都像是轉移話題,于是只好就事論事道:“我遮這痣遮了好多年,都習慣了,每天順手就會遮一遮,今日無意間惹了水,換衣服竟是把它忘了。”

“遮他做什麽?這麽好看。”嚴歇忱一句話都不離誇。

林卷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意在他不要再誇了,随後他才又解釋說:“從前雲姨有點信這些,她總覺得我這痣長得不好,她不想我一生為諸事所累,也不想我掉眼淚,就要我把這痣給去了。”

林卷摸了摸眼角,不自覺笑了下,又道:“可我大概有些自負吧,我總覺得我就是我,生來是什麽樣便是什麽樣,不必刻意地去抹殺什麽。”

“但雲姨是真的為了我好,我不想拂她好意,就退而求其次,一直将它給遮住了。”

嚴歇忱忍了忍才好歹沒有再上手,他笑着說:“不是自負,是來的樣子确實很好。”

不等林卷羞赧,他又趕快說:“以後就不遮了吧?”

林卷想了一下,他想,既然嚴歇忱難得表現得這麽喜歡,那……當然不遮了,于是他點點頭應了:“嗯。”

他見嚴歇忱果然看起來蠻高興的樣子,心裏也跟着一陣舒坦,他又扯了個話道:“不過這淚痣好像确實蠻靈的,我就總覺得我眼眶好淺的,眼淚水就跟不要錢似的。”

“哈,當然來也不要錢。”

可林卷說是這樣說,其實他也是不常哭的,一切都分人罷了。

嚴歇忱那邊及時收住了他脫缰的想法,比如說其實某些時候能哭的話,也還是很帶勁的……

他咳了咳,一臉正直道:“怎麽不要錢,金豆豆還不貴麽?不過沒關系,宣宣在我面前大可以盡情地灑豆豆,我接得起。”

林卷心裏其實感動得一塌糊塗,并且暗暗把這話當了真,但嘴上卻是笑着說道:“你是又想說你很有錢嗎?”

“……”一點點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劇情突然沙雕(或許也并不是突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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