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林卷全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他看着嚴歇忱, 心裏一慌, 下意識裏想要辯解,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卻是沒什麽好說的了。

林卷低了頭,耷拉着眼皮, 承認道:“是我拿的,之前在江南郡藏書樓裏的時候。”

他記得當時, 他還親口問了嚴歇忱是不是要他進去的。

那邊嚴歇忱見他承認得如此輕巧,眸光有些複雜地看着他,似是有些不解他為何要這樣做。

嚴歇忱今日從風刃司回來的時候帶了一把新鮮的山茶花回來,他見林卷不在還以為他出去玩兒了,于是就興致勃勃地剪了花枝準備給林卷一個小驚喜,可他還沒萬萬沒想到會在那個空置的花瓶裏發現這個讓他始料未及的東西。

嚴歇忱透過賬封面的材質, 一眼就判斷出這就是江南郡失蹤的那一銀錢往來錄。

他一開始是真的沒有想到這賬冊會是林卷拿的,主要是他根沒想到林卷的手會這麽快, 那一日在他眼皮底下竟然都把這東西拿到了手, 二來,他也不願相信林卷竟真的會不辨是非地去包庇那人!

難道,他還真的是就被晃了心眼麽?

嚴歇忱心情有些複雜,他微微凝眉,直直地看着林卷,問道:“宣帙,你……為何要這樣做?”

林卷見他如此模樣, 當時就意識到嚴歇忱想必是已經翻過了,可是,這賬冊連他都還沒有得空翻看過啊!

所以這裏面到底記錄了什麽?嚴歇忱到底發現了什麽?

他有沒有發現段陵的存在啊?他會制止他們或是對他們不利嗎?

林卷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幹脆破罐子破摔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不想讓你發現。”

嚴歇忱眼底似有一瞬痛心,他嘴唇翕合,語氣裏似乎還帶了一絲委屈:“可是你不是說過你相信我的麽?”

林卷不知道怎麽就扯到這上頭了,他是相信,可是這事關段陵同梁盈墨,他相信又有什麽用,萬一他如當初一樣,又信錯了人呢?

但其實若是只事關他自己,林卷是并不在乎這個的,他就算信錯了嚴歇忱,那也沒關系,大不了最多就是把命賠給他便罷,可是他不能拖着段陵和梁盈墨。

他蹙了蹙眉,簡單道:“我只是我。”

不帶累別人。

此外林卷覺得被嚴歇忱這樣看着簡直就像是要喘不過來氣一樣,他就想求得一個幹脆的決斷,于是直接道:“嚴飲冰,這事确實是我做的,我沒什麽好解釋的,你想怎麽處置我都可以。”

但林卷這種态度在嚴歇忱看來就是十足的無所謂,仿佛嚴歇忱的看法對他來說只是無足輕重一般,嚴歇忱一時之間也有點被氣昏了頭,竟然忍不住笑了一聲:“處置你?處置你什麽?”

“檐上月。”

林卷一聽這個稱呼,猛地一下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盯着嚴歇忱,他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是沒有發出聲音來。

過了許久,他方才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眶竟也有些微微泛紅:“原來你早就知道,那怎麽樣,嚴飲冰,看我在你面前辛苦隐瞞,很好玩兒是嗎?”

林卷此前做的某些事,比如他算計鄭循,比如他偏幫四皇子,他在嚴歇忱面前都沒有刻意隐瞞,甚至還有意無意地透露給嚴歇忱知道,他不是希望嚴歇忱可以支持他幫助他,只是希望嚴歇忱在來日裏一朝知曉,可以不要因為這些而疏遠他。

可他從來沒有打算過将檐上月這個身份告訴嚴歇忱,從來都沒有。

因為林卷厭惡這個身份,也厭惡這個身份的自己。

檐上月這個稱呼喊得好聽,但說白了,還不是行事茍且的賊人一個。

林家世代書香,林卷從小亦曾滿腹經綸出口成章,可那又怎麽樣,這麽多年的聖賢書還不是讀到了狗肚子裏,還不是做了這些偷雞摸狗的事。

更可笑的,居然還因此名揚天下了。

林卷從來都沒想過,他會以這樣的方式聞名四海,想他小時候,可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說過‘我要比父親做得更好,要比林家歷代祖先做得更好,待來日我長大了,必要封侯拜相,必要青史留名!’

但他如今呢,卻連自己的名諱都不敢曝出去,生怕一不小心,就辱了林家清正門楣。

他在別人面前苦苦挽留的一點自尊,在他心上人面前僅餘的一點清傲,原來,早就不複存在了。

嚴歇忱早就知道了。

那他一直以來,又是如何看他呢?

看他如今與從前判若雲泥的樣子,心裏會覺得可笑嗎?

嚴歇忱見林卷紅了眼眶,心裏一下就軟了,可他想到賬裏的那筆賬,心裏卻依舊是氣,不過嚴歇忱到底還是沒了辦法,他将輪椅行至林卷面前,想伸手去拉林卷的手,但林卷卻是下意識裏躲了開去。

嚴歇忱的手停在半空,随後還是默默地收了回來,他嘆了口氣道:“宣帙,你知道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其實林卷躲開去的那一刻就已經後悔了,那一刻他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偏激,像嚴歇忱這樣磊落坦蕩的人,不可能有這樣惡劣的想法,這不過是他自己在他面前自慚形穢,忍不住鑽了牛角尖罷了。

可他現在也拉不下面子來去回手拉住他,只好梗着脖子繼續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嚴歇忱早就想同林卷坦誠相待了,不說感情上,至少在立場上也要彼此明了才是,于是他一五一十道:“當初聽季霜白說你身法好,我便有所懷疑,後來在青川,我親眼見到你月下踏檐,那時便确認了你的身份。”

“後來知道檐上月便是你之後,我就細細查了一下近年來同檐上月有關的事,以及你之前在紫玉京做的那些事,前後一聯想,便知你多半是在為四皇子奔走。”

“其實你做事很隐蔽,我也查了好久,才發現一點端倪。”

“最重要的是,宣帙,其實有時候,我能感覺到你并不想隐瞞我什麽,而且有時候若不是你故意在我面前暴露什麽,我根不可能想到那些事同你有關系,也不可能聯想到檐上月同四皇子有關系。”

“所以,宣帙,其實很多時候我有點弄不懂你,你好像想讓我知道,但又好像不想讓我知道。”

林卷心想,有時候真不是他想暴露,林卷其實自己也發現了,他在嚴歇忱面前總是容易得意忘形,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賣了個幹幹淨淨,可若說他在嚴歇忱面前的遮掩趨近于無也不全正确,他也從來都沒有在他面前提起過段陵他們。

所以說,他心裏其實有一杆稱,只是稱的一端是嚴歇忱,他忍不住就想向他那邊傾斜罷了,不過得遇關鍵,他還是能把自己給控制住。

嚴歇忱深深地望着他,似要看透他所思所想一般,他最後提議道:“宣帙,你怎麽想的,你怎麽打算的,你都告訴我好不好?”

嚴歇忱怕他覺得是自己在套他話,于是趕緊又補充:“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的态度對于四皇子和太子來說都是舉足輕重,所以你不妨告訴我,你怎知我就不願意偏向你,你怎知我就不樂意被你利用呢?”

誰知林卷聞言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樣,他驚訝地望着嚴歇忱,因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利用嚴歇忱做什麽,他也覺得嚴歇忱并不是這種能為他人所左右的人,能改變嚴歇忱的立場的,應該是對的事和正确的選擇才對。

所以林卷聽到這話并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些生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堂堂風刃司掌司史,行事說話怎能如此随意!”

嚴歇忱聞言卻是笑了:“随意又如何,只要我願意。”

“再者說來,只要做的是對的事,随意又如何呢?”

“我說我幫你,你不樂意,那難道你覺得你如今所為之事,是不對的嗎?”

“可既然不對,你又為何要做呢?”

“但如果是對,你又為何不要我參與一份呢?”

林卷被他哔哩吧啦一通說,腦子都給繞暈了,嚴歇忱說的和他說的好像并不是一樁事,但又好像是一樁事,可不待林卷想出個通順的反駁之語,嚴歇忱就又開口了,給了他倆一個開誠布公的機會:“所以我們認真談一談好不好?”

林卷難得被繞到話都說不出來,此時有點氣呼呼地,他用手扇了扇風,看向嚴歇忱道:“還談什麽?你現在不是什麽都知道了嗎?”

嚴歇忱不知道林卷是不是在同他打馬虎眼,不過他這回不可能讓林卷給糊弄過去,而且是林卷前陣子自己說的,要他拉住他的!這會兒不就是需要他死死拽住他要他明辨是非的時候嗎!

所以嚴歇忱先自己交代了一番,他話說得十分不留餘地:“我此前說過我不會隊,是因為如今幾乎人人都戴了面具,我輕易看不清面具底下的到底是人還是牛鬼蛇,此後我或許還是這個态度,但我就算要變,就算要擇主而輔。”

“宣帙,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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