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從半敞的窗戶間望出去,能看到一彎高遠的新月,彎彎的,尖尖的,但是很明亮。

是清靈的幽藍的夜,安心坐在書桌前,正奮筆疾書。書桌上的臺燈是母親新給她買的,穿粉紅色蓬蓬裙的金發公主手持蕾絲陽傘,暖暖的燈光正從傘下流瀉到深棕色的木桌上,照亮了安心飽滿的額頭尖尖的下颌,以及雪白的紙張黑油油的字跡。穿紅衣的女子坐在床沿,靜靜的看着書桌邊的小女孩,半晌,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在寫什麽?”

“日記。”安心頭也不擡的回答道。

“什麽是日記?”明月心有些好奇。

安心停了筆,想了想,說:“日記就是把你想寫的東西寫下來,一天中發生的令你印象深刻的事,內心的感想等等,什麽都可以寫。”

“哦,我明白了,就是随筆,對吧?”

“嗯,差不多吧。”

“以前怎麽沒見你寫過?”

“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寫,因為在這裏,有很多可以寫的人和事啊。”安心索性不再繼續寫下去,轉過身來對明月心掰着手指頭數道:“像是木生啦,我和他一起遇見的那個狐夫人啦,我上次撞見的陳阿婆啦,當然還有明月心你,感覺大家都是很神秘的藏着很多故事的人啊!”

明月心說:“你說的這些,可沒有一個是人啊。”

“什麽?”安心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你為什麽說木生也不是人?我不相信!”

“他不是人,但也不是鬼。”明月心很鎮靜,“他來找你的時候,我雖然躲在黑暗裏不敢現身出去,但即使隔得遠遠的,我也能夠感覺到,他身上并沒有人類的氣息。”

“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你說,他是什麽?”安心抿着嘴唇,表情顯得有些嚴肅倔強,顯然不認同明月心的說法。

“你別不高興啊,我不是要說他的壞話,只是把我對他的感受告訴你。”明月心帶着安慰和解釋的意味柔聲說道,“如果我覺察出了什麽異常的情況而不告訴你,那不等于是欺瞞你嗎?”

安心立即意識到了自己态度的生硬,對明月心道歉道:“對不起,我反應太大了。那麽,木生他究竟有什麽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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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心站了起來,在房間裏慢慢的飄來飄去,細聲細氣的說道:“他身上的氣息,有點類似于妖,但跟一般的妖物相比較的話又有很大的不同。一般的精怪,即使修行再深氣息中也少不了暴戾和妖邪,區別只在多少而已。而那位木生小哥的氣息中則幾乎不帶邪暴之氣,只有中正平和,且生機旺盛。”

“那木生就不是妖了?”安心高興起來。

明月心思考了一下,才道:“應該說,是介于妖物與地仙之間吧。”

“地仙又是什麽?”安心覺得自己是越聽越糊塗了。

明月心眨了眨眼,笑道:“地仙就是人盡皆知的山神和土地爺啊!”

安心吓了一跳:“木生是預備山神或是土地爺嗎?”

“那倒也不是。我猜,應該是某種天生地養的靈物。”明月心突然狡黠的一笑:“你要是找個機會讓他現出原形然後吃掉,說不定能長生不老哦!即使不能長生,至少也能延年益壽,強身健體。”

“我絕對不會這麽做!”安心生氣了,“木生是我的朋友,我才不管他是妖物還是靈物呢!況且,活那麽久幹什麽,生命只在好,不在長。”

“生命只在好不在長?這可不像是小孩子會說出來的話呀。”明月心笑眯眯的說。

“我不是小孩子了。”安心不悅的嘟起嘴,“那句話是從前我聽爸爸說起過的,我覺得說得很對呀。”她突然又警惕起來,看着明月心說道:“你可不準對木生起什麽壞心思,想要吃掉他之類的。”

“我剛才只是在逗你啊,說着玩的。”明月心說,“我只是個孤鬼,連實在的身體都沒有,怎麽可能去吃掉他呢?況且,他的氣息對我這樣的存在有壓制的作用,我就是想靠近他都做不到的。”

“真的嗎?”安心還是有點懷疑。

明月心斬釘截鐵的說:“真的。”

“那麽,狐夫人和陳阿婆呢,你知道她們是什麽嗎?”

“那我就不清楚了,畢竟她們的事我只是聽你說過,并不曾親身接觸過。但是,根據你講述的經歷我猜想,狐夫人是妖,而陳阿婆是鬼。”

“這樣嗎?”安心又把自己的經歷細細想了一遍,“我覺得也是。”

明月心見安心一派坦然,奇道:“你不害怕嗎?”

“當時是害怕的,現在已經不怕了。”安心老老實實的說,“再說了,我都跟鬼住在同一棟房子裏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啊!”

明月心聞言笑了起來:“這麽一想,正是如此啊!”

“明月心,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家學淵源,我生前的母親,是專為人牽魂的神婆。”

“什麽是牽魂?”

“當有活着的人想要與死去的人聯絡時,便會找到牽魂人。牽魂人會從陰間請來鬼魂上身,與活人對話。”

“這麽厲害?不管想請什麽鬼魂都能請到嗎?”

“當然不是想請誰就能請誰。首先請魂的人與被請的魂之間必須得有血緣關系,又或者須是夫妻這種至親的家人,否則,很容易造成請魂容易送魂難。再有,若是想請的魂已經轉世輪回的話,也是請不到的。更有甚者,有些倒黴鬼因為種種原因成了孤魂野鬼又或是魂飛魄散了,那就更是請不到了。”

“……明月心,能給我講一講你的故事嗎?”

“……好的,你若願聽,我便略微講來……”

我生活的那個年代,戰亂四起,山河破碎。但我的家鄉,一個遠在內陸深處的小城,還算平靜,硝煙暫時還沒有燃燒到這裏。我的母親與我的父親并不曾正式的成過婚,我的母親是居住在鄉間聞名遐迩的神婆,我的父親家裏則是城中頗有名聲的財主。父親的祖上曾有人中過舉做過小官,置下一份家業,傳到我父親這一代,卻逐漸的被他敗得只剩下個空架子了。雖說子不言父之過,但我的父親,的的确确就是個五毒俱全的敗家子。到了最後,家中吃喝穿用的,都是大娘的嫁妝。你問大娘是誰?那便是我父親三媒六聘娶來的妻子了。她是位大地主的女兒,帶來不菲的嫁妝。但從婚後就一直賠貼着,到後來也不剩多少了。

眼見家中日漸寒微,父親與大娘便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大娘的親生兒女自然不能動,但我這個私生女,自然是不動白不動了。恰時,同城一位大財主家中尚未婚配的幺子意外身亡,他的父母不忍他在地下孤苦伶仃,便想要為他結一門陰親。他生前倍受父母寵愛,便是結陰親,也不願給他娶個身份低微的妻子。可是一時之間,哪裏去找門當戶對又未曾婚配且亡故的女子呢?于是,他們便打算給他娶一個活着的人。

十歲之前我一直跟随母親居住,十歲之後母親将我送到父親家中,想着我年歲漸長,将要到适婚的年紀,希望父親能為我找戶好人家,相夫教子,百年好合。瞧瞧我父親給我找了戶什麽樣的好人家?白花花的銀元擡進父親家門,活生生的女兒嫁給死人。“人啊,終究掙不過命。”臨上花轎前,大娘撚着手帕擦擦眼角,對我這樣說道。

我不信這就是我的命,既然從此以後我注定是個活死人,倒不如,我幹脆讓自己成為個真死人吧!婚禮當夜,我穿着一身紅豔豔的嫁衣,吊死在新房裏。那正對房門的白牆之上,有我手書的遺言。墨汁淋漓的兩行大字,任何人一推門進來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爾家宅,終日不寧。

現在想來,那時的我,實在是太過天真了。要是所有心懷怨恨冤屈的鬼魂都能随心所欲的去報複的話,就不會有那麽多惡人能平安終老了。也許我大娘說得對,人都掙不過命,何況鬼呢?

我的故事已經講完了。我并沒有真正報複到欺辱踐踏我的人,也不曾對我的命運進行激烈的抗争。所以,這其實是個有些憋屈的故事吧。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其實世間事大多如此。所謂善惡有報,其實只是人們一廂情願自我安慰的天真幻想罷了。——呀,我真不該跟你說這些,你看你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星來了。這些殘酷的真相,其實你早晚都會知曉,我只不過是提前讓你了解一點皮毛而已喲。天真是好,但人不能一直天真啊!

最後這兩段話,明月心沒有真的對安心說出來。她告訴安心,自己鬧得那兩戶人家宅不寧,惶惶終日,等她自己滿意了才收手歸去。安心聽聞惡有惡報,才滿意的去休息了。能夠天真的時候,還是盡情的天真吧!

第二天,安心又溜進了書房,再次打開了那本筆記簿。

☆、第六個故事(雪山兇靈1)

一部汽車,五個年輕人,正開往白雪皚皚的千裏山,那裏是遠近馳名的滑雪勝地。

五個人,三女兩男,正值最好的年紀,彼此之間都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青春年少,把臂同游,豈不快哉!

初升的朝陽閃耀着奪目的金燦,映照得遠處的雪山之巅金光閃爍,宛如神跡。天寬地廣,風景如畫,無論如何,眼前的一切與恐怖二字是沾不上半點邊的。

可是,此時正歡聲笑語的五人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此去,竟是逐漸步入了一個可怕的血腥深淵。最深的恐懼,最濃的悲哀,正慢慢向他們襲來……

将近正午的時候,他們抵達了目底地——千裏山的山腳下。滑雪場就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地方。當他們興高采烈的去到滑雪場一看,卻見人頭攢動,喧嘩擁擠,這哪裏是滑雪場,簡直就是菜市場。

眼見這情形,五人頓時分作兩派,有了各自不同的意見。有三個人覺得應該另找個清淨些的地方玩耍,另外二人則認為還是就在此處将就一下算了。争論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少數服從了多數。其實另找個地方滑雪對他們來講也是可行的,因為必備的用具他們都是自己帶着的。于是,五人重新上車,繼續朝着雪山深處開去。

汽車在平坦寬敞的公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之後,一條岔路出現在五人前方不遠處。路口處伫立着一面陳舊的路牌,上面似乎有幅地圖。

梁钰最先注意到了那面路牌,伸手指向那邊對衆人說道:“那裏好像有地圖,要不要去看一看?”

“好哇好哇,我去看!”最活潑的孟思語搶先出言,像只待飛的小鳥兒似的躍躍欲試。

握着方向盤的李青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無框眼鏡,慢慢的減速剎車,停在了路口附近。

孟思語坐的是副駕駛位,車剛停穩,她便立即打開車門跳了下去,跑到了路牌旁邊,湊近去細看那上面被風吹日曬得有些模糊了的地圖。不多時,她歡快的叫起來:“還有個滑雪場,從這條岔路往前開就能到!”

其他幾人聞言紛紛下車走上前去察看地圖,卻見果真如孟思語所言,從這條岔路進去能到達一處滑雪場。衆人商讨了一陣子,最後一致認為可以前往。那種偏僻的地方,游客肯定不會很多,應該能讓他們悠閑清淨的滑雪吧?

車子駛入了岔路後,路況就不大好了。這條狹窄的水泥路似乎年久失修,路面時有下陷和開裂,頗為難行。一路行來遇見的零星幾所建築,看上去似乎也已荒廢無人了。見此情景,李青猶豫了:“那個滑雪場真的還在嗎?這條路看起來很荒涼啊!”

“還在不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再說,就算不在了我們也可以自己找地方滑。”梁钰滿不在乎的說,他這人的性格就跟他的長相一樣,粗枝大葉,毛毛躁躁。而另外一位男性李青則與他正好相反,穩重而沉靜。

聽了梁钰的話,三個女孩子都點頭贊成。無奈,李青只得繼續駕駛着汽車,朝岔路更遠處開去。

果不出李青所料,當他們抵達地圖上所示的滑雪場之時,便見屋宇破敗,門可羅雀,這裏早已關門休業了。但也不要緊,只要找個合适的地方,他們一樣可以玩個盡興。

衆人将車子停在山腳,各自背上背包和滑雪用具,朝雪山上爬去。天氣晴朗,微風輕揚,衆人的心情也如這天氣一樣,十分晴好。

爬到半山,找到一片适合滑雪的斜坡後,衆人便卸下背包興致勃勃的滑起雪來。一時間,歡笑聲和尖叫聲響成一片,相映成趣。

“呀!”孟思語不小心滑倒在地,咯咯嬌笑起來。當她從厚厚的積雪中艱難的爬起來之後,忽見鼻頭上落下一片晶瑩潔白的雪花。她仰起頭望向天空,卻見太陽不知何時已經隐入雲層,淡藍色的天空被灰雲覆蓋。且,更多的雪花飄揚而下,天色陰沉起來。

“怎麽回事,這天怎麽說變就變了!”其他幾人也紛紛停止玩鬧望向天空,埋怨着天公不作美。本來,若是只下小雪,尚可以再玩一陣子。奈何,雪竟是越來越大,并且還刮起了凜冽的寒風,他們不得不掃興回轉了。

當他們收拾好東西啓程下山的時候,四周飛揚着的已是鵝毛般的大雪,雪片中還夾雜着冰雹,打在臉上生痛。寒風呼嘯着刮在頭臉上,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衆人互相扶攜着,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山下走去。

也不知道為何天氣會如此的急轉直下,簡直是連一點緩沖的餘地都沒留下。狂風卷着冰雹和雪片直往人身上打,才下午三點多,四周已經暗得看不清前路了。

“啊——”有人一腳踩空,骨碌碌滾下了雪坡,一時爬不起來了。

“薇薇!”“小薇——”幾人大聲喊着她的名字,連滾帶爬的跑下雪坡來到她身旁,七手八腳的把她扶了起來。

上官薇在孟思語和方汀蘭的扶持下勉強站立在地,她的左腳扭傷了,沒法子再進行長距離的行走。但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于是梁钰把身上的背包交給李青,然後背負起上官薇,衆人以緩慢的速度朝着前方艱難的行去。

不久之後,衆人發現了一個比上官薇的腿傷更為嚴重的問題——他們迷路了。暴風雪和黑暗的天色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原本的路線,他們成為了一群在風雪中迷途的羔羊。

羔羊們想到了打電話求救,然而正如許多恐怖電影中的場景一般,手機無法接收到信號了。也許是因為他們走到了沒有信號的區域,也許是因為這狂暴的風雪。總而言之,此時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繼續往前走,直到找到能夠躲避風雪的地方為止。

惡劣的天氣讓幾人的體力流失得非常快,他們逐漸精疲力竭,且心生惶恐。每年都有人在雪山事故中喪失生命,他們也會如此嗎?

性子最為軟弱膽小的方汀蘭已經開始抽泣,輪換着背負傷員前進的兩個男人也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就在衆人漸漸心生絕望的時候,一棟房屋的黑影,出現在茫茫風雪之中。

一棟房子?!衆人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在雪山深處,竟然屹立着這樣一座高大精美的三層樓房。絕境逢生,歡欣鼓舞,便是形容此刻的他們了。

幾人走到房屋大門前的臺階上,卸下背包,放下傷員,終于能夠好好喘幾口氣了。待他們稍稍緩過來,再仔細打量這棟房子,卻見在這般暗的天色中房屋的窗戶裏也沒有一絲燈光透出來。似乎,房子裏并沒有人在?

梁钰走到大門前,先是叩,然後拍,都無人應門。看來,屋裏是真的沒有人了。他有些懊惱的伸手握住門把轉了轉,卻聽“咔”的一聲響,門把被他一下子轉到了底。門竟然沒有被鎖住?

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幾人此時也顧及不了那麽多了。打開門,他們拿包的拿包,扶人的扶人,接連走進了房子裏。原本以為在這般偏僻地帶且無人居住的房屋可能不會有電,但當他們試着按下電燈開關時,卻見屋裏的頂燈滋滋的閃爍了幾下之後,就光芒大盛了。衆人大喜,覺得運氣還真是不錯。

這房子看來是久無人居住了,家具的表面都積上了厚厚的灰塵,寬大的沙發上蒙着黑色的防塵布。顧不得細看房中的陳設,他們撤下防塵布,把上官薇扶到沙發上坐下,免得她站得久了加重傷勢。大家都累得狠了,各自癱倒在厚軟的沙發上,不想動彈了。不多時,最為疲累的兩個男人竟都合上了眼,發出輕微的鼻鼾聲。

雖然進了屋,但還是冷得厲害。屋裏客廳一側靠牆砌了個灰磚壁爐,旁邊還壘着一小堆黑黢黢的木炭。孟思語去搗鼓壁爐了,方汀蘭則幫着上官薇脫鞋卷襪挽起褲腿,查看她的傷勢。她的腳腕處紅腫一片,雖然沒有斷骨,卻也傷筋了,想要好起來正常行走,還需要時間。

“嘻嘻嘻……”一陣小孩子的輕笑突然傳入正埋首看着自己傷處的上官薇耳中,她猛然擡頭四顧,并未見屋裏有其他人在。再側耳細聽,笑聲已經消失,就像從未響起過一樣。

“汀蘭,你有沒有聽到小孩的笑聲?”上官薇有些不安的問身旁坐着的方汀蘭。

“小孩的笑聲?”方汀蘭莫名其妙的擡頭看向上官薇,“沒有啊,你是不是聽錯了?”

“……也許是我聽錯了吧。”上官薇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了,窗外依舊是寒風呼嘯,或許,是她錯把風聲當笑聲了吧?

“火點起來了!”一直忙碌着燒炭的孟思語一聲歡呼,兩人循聲望去,只見壁爐裏紅光燦燦,炭火雖不烈,卻顯得無比溫暖。

☆、第六個故事(雪山兇靈2)

炭火讓房間慢慢升溫,越來越暖和的環境讓本就很疲累的三個女孩子睡意愈濃。客廳裏擺放着兩小一大三張深棕色沙發,一張小的靠睡着梁钰和李青,孟思語便在對面那張小沙發上躺下了。而那張大沙發勉強能躺下兩個人,上官薇與方汀蘭就擠在那上面睡下了。不多時,五個人就全部進入了睡眠狀态。

上官薇睡得很不安穩,受傷的腳腕一直隐隐作痛,使她無法進入深度睡眠。朦胧中,她依稀能聽到幾人粗重的呼吸聲,炭火偶爾爆裂的輕微噼啪聲,以及,窗外不知何時才會停止的風雪聲。嗚——嗚——大風像一條暴怒的龍在屋頂上盤旋飛舞,時而掀動窗棂砰砰作響,總讓她迷糊的以為是敲門的聲音。

呼呼,呼呼,突然有人對着她耳根處輕輕的吹氣,涼涼的,癢癢的。是誰?思語還是汀蘭?真有精神,明明大家都累得狠了,還特地爬起來捉弄她……那人一直不停的吹着,雖然動作很輕,但久了也很煩人。上官薇想要出聲阻止那人,卻睜不開眼也開不了口,似乎是魇住了。

陷入夢魇裏的人能感受到身邊發生的事,卻很難讓自己清醒過來。上官薇拼盡全力将眼睛睜開一道縫隙,勉強從唇間擠出一個字:“你……”她想說你別鬧了,趕快去休息吧。然而剩餘的話只在喉嚨裏打轉,就是吐不出來。在她模糊而狹窄的視野裏,顯出一張白而大的臉。因為距離太近,所以相貌有些難以辨認,她一時認不出是思語還是汀蘭。

那人見她睜開了眼,停下了吹氣的舉動,開始緩慢的開阖嘴唇對她說話。聲音非常的低微,她難以聽得清楚。“什……麽……”她艱難的開口詢問。

那人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點,上官薇終于勉強聽清了。那人說的似乎是:“他會殺了你們的,快離開……”

“什麽……我不明白……”上官薇的意識越來越清醒,快要從夢魇中掙脫出來了。

帶着哭音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他會殺了你們的,快離開……”

上官薇驟然驚醒,眼前清晰的顯現着一張灰白的陌生的女人臉孔,凄楚的看着她。

“啊——”上官薇難以自抑的驚叫起來,其他四人紛紛被她的叫聲驚醒。一時間,或含糊或清楚的問話聲接連響起:“怎麽了怎麽了?”“誰,誰在叫?”“小薇,你怎麽了?”……

上官薇驚魂未定的四處掃視:“有別的人在屋子裏,是個女人。”

衆人聞言紛紛四顧,看來看去屋裏也只有他們五個人。“小薇,你是不是夢魇了?沒有其他人在啊。”孟思語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話。

“真的有個女人在,她還對我說話了,我聽得清清楚楚,絕不是夢。”上官薇不認為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幻覺,堅持的說道。

“說了什麽?”李青擡手推了推眼鏡,開口問道。

“她說……”上官薇在腦海裏回憶自己在半夢半醒間聽到的話語,“他會……他會殺了你們的,快離開……對,就是這句話!”

這句話真是怪異莫名又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最後李青說:“你們三個呆在一起哪兒也別去,我和梁钰到樓上兩層去轉一圈,看看有沒有別的人在。”

壁爐旁邊有一長一短兩根通火的細鐵棍,兩個男人一人拿了一根,往樓上走去。“小心啊!”三個女孩子在他倆背後叮囑着。

目送梁钰和李青離開後,三個姑娘有些惶惶不安的聚到壁爐旁邊,似乎火光總能帶給人溫暖和勇氣。上官薇伸手撩開厚沉沉的絨布窗簾望出去,卻見窗外的暴風雪一點都沒有減小,依然是扯棉搓絮一般的飛揚着,絲毫沒有會停止的跡象。這樣惡劣的天氣,就是他們想離開,恐怕也辦不到。她心中十分憂慮,還隐隐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沒過多久,蹬蹬的腳步聲自上而下傳來,是李青和梁钰回轉了。他們說,樓上兩層都是空空蕩蕩的,并沒有其他人在。上面的家俬陳設也如同樓下客廳裏的一樣,多數都搭着防塵布,地板上積着灰塵,顯然是久已無人居住了。

“小薇,你肯定是白天受了驚吓,所以夜晚就做了噩夢。”孟思語以拳擊掌,下了結論。

聞言,上官薇無奈的苦笑了。現在這情形,恐怕大家都認為是她做了噩夢,不會把那句可怕的話當真了。況且,就算當真了又能怎麽樣呢?外面這麽大的風雪,他們根本不可能在黑夜裏頂風冒雪的去尋找回家的路,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确認了整棟房子裏除了他們五人再沒有別人在,衆人都放松下來。緊繃的神經一松懈,頓時便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叫了。女孩子們一同來到與客廳相連的廚房裏,試了試那些老舊的電器,發現竟還可以使用。用電飯鍋燒了熱水來飲用,取出他們自己攜帶着的食物,衆人狼吞虎咽的吃了晚飯。從來沒覺得,那些罐頭魚肉和壓縮餅幹也能如此的美味可口。

填飽了肚子,接下來該考慮的便是睡眠的問題。上官薇傾向于大家就在沙發上擠一夜算了,但梁钰說樓上現成有好幾間卧室,白放着不睡反而蜷在沙發上太難受了。孟思語和方汀蘭都贊成在卧室裏睡,大家讨論了一會兒,最後李青一錘定音:到卧室裏去休息,但誰都不要單獨睡一間。他和梁钰睡一間房,三個姑娘一起睡另外一間。雖然擠了一點,但好歹提高了安全性。

幾人檢查了一下門窗,将大門和幾扇窗戶都鎖得嚴嚴實實之後,一同上到了二樓。樓梯是木質的,走動起來聲響特別大,嘎吱嘎吱不絕于耳。走道裏棕黃色的牆面上,挂着許多大小不一的蒙塵的照片,幾乎都是人像。幾人忍不住停下腳步,觀看起照片來。

照片基本都是四個人的,很明顯的一家人。一對夫妻,一雙孩子,應該就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吧?男主人看起來将近四旬,身形高而瘦削,有雙憂郁的黑眼睛,和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總是抿着唇,很嚴肅的模樣。女主人看上去比她丈夫要年輕很多,興許是因為保養得宜。她挽着高高的發髻,穿着打扮偏古典化,高雅溫柔的樣子。兩個小孩一男一女,男孩□□歲的模樣,女孩大概六七歲,金童玉女一般漂亮可愛。這家人應該頗為富有,從這棟房屋的外形和陳設,還有照片中反映出來的他們的日常生活,都明顯能夠看得出這一點。不過,他們現在在哪裏呢?好好一棟房子為什麽會廢置在此呢?幾人想不明白,只猜測,或許這棟房屋只是他們度假的地方,又或是他們已經遷居別地了吧。本來嘛,一般的人家誰會住在這樣偏僻的地方?很可能這就是個度假別墅罷了。有錢,任性。

看罷照片,衆人分別走進了兩間緊挨着的卧室,互道晚安,關上了房門。按亮房中的頂燈,上官薇打量着這個主體色調為粉色系的房間,這般嬌嫩的顏色,是那個小女孩的房間吧?淡粉色點綴小花朵的牆紙,白色的公主床,牆角堆滿了洋娃娃和絨布玩偶,還有占了整整一面牆的精致衣櫥,真是個倍受寵愛的小公主啊!

床上只有蒙了層灰的卡通床墊,沒有鋪設被褥。打開衣櫥找了找,裏面除了滿滿幾排各色小女孩的衣裙外,還堆疊着床單被子。展開來湊近去聞了聞,有股潮濕的木頭味,沒有什麽難聞的異味。鋪陳好被褥,三個女孩子脫下外面的滑雪服,擠在白色公主床上睡下了。

夜半時分,小腹的酸脹感讓上官薇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睡覺前她們關閉了頂燈,但床頭櫃上的臺燈一直亮着,散發着暖黃色的淡光。廁所在……好像在走廊盡頭?上官薇揉着惺忪的睡眼,輕手輕腳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鞋子,打開卧室門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後,孟思語和方汀蘭依然呼吸平穩的恬睡着。

走道裏的廊燈徹夜未熄,幽幽的白光籠罩着燈下的一切。經過照片牆時,上官薇覺得渾身不舒服,好像她正被照片裏的一家人冷冷的盯着似的。她打了個寒顫,加快步伐走向盡頭的衛生間。

衛生間還算幹淨,只是淡藍色的牆磚和地磚都已陳舊泛黃,白色陶瓷的馬桶和洗手池也呈現出年深日久的舊舊的黃色。上完廁所按下沖水按鈕,在轟轟的沖水聲中上官薇走到洗手池前,擰開水龍頭。“嘩——”的一聲,黑紅色的水流瞬間流入洗手池,血水一般,吓了她一跳。但很快,黑紅色便被沖淡至消失了,原來只是水管裏面積蓄的鏽水而已。上官薇失笑,洩憤似的擡手拍了下水龍頭。

☆、第六個故事(雪山兇靈3)

房門開合的聲音聽起來分外刺耳的大,或許是因為很久沒有被使用過了。走出衛生間,上官薇準備回房睡覺。然而,就在她經過樓梯口的時候,眼角瞟到一個白色的人影在樓梯底端一閃而過。她悚然一驚,随後卻猛然想起方汀蘭的外套裏面穿的是白色的毛衣,是汀蘭嗎?她大半夜的跑到樓下去做什麽?是不是想要上廁所卻記錯地方了?想到這裏,上官薇轉過身,踏上古樸的木質樓梯,往樓下走去。

年深日久的舊木板在上官薇腳下發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負一般的呻/吟聲,刺耳至極。燈光昏暗,她一手扶着積滿灰塵的木欄杆,小心翼翼的挪動腳步。走到距離樓底還有六七級臺階的時候,忽然她感到有一雙冷冰冰的手挨上她的背脊,緊接着一股大力襲來,“啊——”驚叫聲中,她骨碌骨碌的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嘶——,好痛,是誰幹的?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吧!上官薇忍着身體各處傳來的痛楚,勉強從地板上爬起來,怒氣沖沖的擡頭望向樓梯,準備好好教訓那人一頓。以前怎麽沒發現,她的朋友裏竟然有這麽不懂事的人!然而當她定睛看去的時候,卻見樓梯上空空一片,哪兒有人在?這時,她才想起,适才她被推下樓梯之前,并未曾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這種老式的木板樓梯,一碰就會嘎吱叫,絕不可能有人行走在其上而不發出響動。那麽,是誰推了她?

一股寒意悄悄攀爬上她的背脊,這棟房子不對勁,從她聽到那句滲人的話開始,她就該明白這一點。可是,即使明了這點,她又能做什麽呢?外面的風雪一直是這樣的狂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止。僅憑她的一面之詞,真的可以說動大家離開嗎?即使可以說動大家離開這棟房子,她能擔保大家就不會在外面這種惡劣至極的天氣中遇到生命危險嗎?這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事情……左右為難的思緒煎熬着上官薇,她從未覺得如此的凄惶無助過……無論如何,還是應該把這事告訴大夥兒,然後,一起商量決定該怎麽做吧……

定了定神,上官薇想起自己下樓的目底。她拖着摔得更痛了的腿腳,一瘸一拐的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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