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蝴蝶夢醒(下) (6)

了好一會兒,她豁然一下站起身來,以手握拳捶了一下桌面,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

就這樣做吧,否則,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拉近與他之間的距離?沈涵湘自言自語的小聲說了一句:“豁出去了!”說完,她便轉過身,走出了臺桌,朝着樓梯口走去。一步一步的踏上階梯,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等她來到走道上的時候,已是心跳如擂鼓了。深深的呼吸了幾口,她定了定神,往楊柳枝房間走去。

來到紅褐色的房門之外,看着門牌上銘刻着的“楊柳枝”三個繁體小字,沈涵湘覺得自己剛穩定下來的心髒又狂跳起來。在門前站了好一陣子,她才終于擡起手來,輕輕的叩響了門板。

敲門聲剛一響起,門裏面就傳來嘶啞的男聲:“幹什麽?”

沈涵湘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客人,我是來看看你們是否有什麽需要的。”

男人嘿嘿的笑了兩聲,說道:“你的膽子不小啊,嘿嘿嘿……”他的妻子在屋裏也附和着笑了起來,聲音十分的尖利刺耳,聽得門外的沈涵湘一陣心驚膽戰。笑了一陣,尖利的女聲說道:“我們雖然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但是既然你想進來,那就來吧!順便,讓你看看我們夫妻倆的光輝戰績,嘻嘻嘻……”随着這笑聲,門板緩緩的開啓,露出了一道可容人側身進入的縫隙。沈涵湘用力的呼吸了兩口,毅然的走了進去。

沈涵湘邁步走進門內,眼前出現的卻不是房間裏的景象。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條青磚鋪地的小巷道裏,四周寥落冷清,天空陰雲密布,好像就要下雨了。冷風一陣一陣的吹過,樹下枯黃的落葉被風卷起,打着旋兒飄落一地。

巷道的一端,走過來一個身穿灰色風衣的年輕人。眉目幹淨,漆黑的發絲在風裏飛揚着。這時,小巷一側的角落裏慢慢走出來一個挺着大肚子的矮胖孕婦,留着一頭幹硬的齊耳卷發,手扶着牆壁慢慢往前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見此情景,年輕人忙走過去問道:“你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孕婦伸手撫着凸出的肚子,微喘着說:“肚子突然有點不舒服,這孩子又開始鬧騰我了。小夥子,我家就在這附近,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回去?”

聞言,年輕人爽快的點了點頭:“沒問題,我送你回去。”說着,他走上前去攙扶起孕婦,跟随她的指點往小巷另一端走去。兩個人走出巷子,朝着更偏僻的地方走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前面出現了一棟單門獨院的兩層小樓。孕婦伸手指向小樓說道:“就是這裏了,小夥子,多謝你,還要麻煩你把我送進屋裏去啊。”

年輕人沒有絲毫懷疑的說道:“那是當然,幫人幫到底嘛!”

天色越來越陰沉了,烏雲好似無數只臃腫的黑色巨鳥一樣盤踞在天空中,一絲陽光都透不出來。黑雲底下的獨院樓房,陰森森的伫立着,等待無辜的人自投羅網。年輕人扶着孕婦走到樓房的大門前,伸手推開虛掩着的門板,擡腳走了進去。距離大門不遠處擱着一張髒兮兮的舊沙發,他将孕婦攙扶到沙發上坐下,開口道:“沒事了吧?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年輕人正想轉身離開,坐在沙發上的孕婦突然伸手拽住了他,嘴裏說道:“別着急啊,喝口水再走……”話音未落,年輕人只覺得腦後突然“砰”的一聲挨了一下重擊,眼前一黑,身體軟軟的癱倒在地。微弱的聲音從他口中逸出:“為……什麽……”

孕婦眼帶憐憫的看着倒地的年輕人,突然咧開嘴嘻嘻的笑了起來。她伸出手往衣服底下一扯,扯出來一個枕頭樣的東西,凸出的肚子瞬間癟了下去。原來,她并沒有懷孕。一個長着酒糟鼻的矮胖中年男人從門後轉了出來,手裏握着一柄黑烏烏的鐵錘。就是他躲在門後,用錘子打倒了年輕人。女人走過去挽住男人的胳膊,得意的說:“怎麽樣,老公,我厲害吧?”男人偏過頭在女人臉上親了一下,說道:“我老婆當然厲害,不費吹灰之力就騙來了一只兩腳羊,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兩個人一邊親親熱熱的說着話,一邊走到裏屋揭開了地面上的一塊木板,露出木板下方一個黑黢黢的地下室來。中年男人走回到倒在地上的年輕人身邊,扯着他的一條腿,像拖着一只待宰的豬羊似的把他拖到地下室入口處,又不停歇的拖着他走下了階梯,來到了地下室裏。

“吧嗒”一聲,地下室裏的燈光亮了起來。明晃晃的光芒,照亮了這個屠宰場一般的房間。房間的一側擱着長方形的木案,木案旁邊挂着各種刀具。角落裏的水池中,尚有血跡未沖洗幹淨。房間另一側的牆壁之上,整整齊齊的挂着十多張完整的人皮,男女都有。這一對夫妻,卻原來是一對變/态殺/人/狂。

Advertisement

中年男人拖着年輕人進了地下室,中年女人則走進廚房,舀了一桶豬食,來到樓房一側的豬圈前方,給圈裏的幾頭大肥豬喂食。她一邊往食槽裏倒豬食,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道:“先給你們喂剩下的,等到了晚上,就有新鮮的吃啰!”幾只豬呼嚕呼嚕的争搶着食物,每一只都長得膘肥體壯,肚子肥得拖到了地上。女人看着搶食的豬,滿意的嘻嘻笑了起來。突然她感到臉上一涼,卻是有水滴落到了臉上,緊接着更多的水滴從烏沉沉的天空中落了下來,終于還是下雨了。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從小雨變成了大雨。瓢潑大雨嘩啦啦的下着,像是無數冤死的人的眼淚。

天地間飄灑着的雨水模糊了山野和房屋,場景逐漸扭曲起來,下着大雨的傍晚變成了陽光明媚的大白天。依然是在同一個地方,獨院的兩層樓房之外,停了幾輛警車。全副武裝的警察們舉着槍械,包圍了樓房。緊閉着的大門裏面,這一對喪盡天良的夫妻緊緊的擁抱在一起,男人對女人說道:“老婆,我沖出去吸引他們的注意,你趁機會跑出去——”話未說完,女人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流着淚說:“我不跑,要死我們就死在一起。下輩子,還做夫妻。”

兩人抱頭哭了一陣,站起身來,手牽着手,舉着長刀打開大門跑了出去。屋外的警察們警告了幾聲,見這夫妻倆依然悍不畏死的舉着刀往外沖,只得扣動了扳機。只聽“砰砰”兩聲槍響,夫妻二人相繼倒地,依然手牽着手……

……仿佛電影一般的場景逐漸散去,沈涵湘眼前的景象慢慢變換成了紅蓮酒店的房間。她呆愣了一陣,才從适才看到的場景裏清醒過來。名為楊柳枝的房間裏,擺放着大紅色的木質架子床,同色的桌椅,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印着彩蝶雙飛的燈籠底下,除了她自己,一個人都沒有。滿溢着淡紅色光暈的房間,此時在她眼裏,變成了恐怖的紅色地獄。

☆、第十二個故事(紅蓮酒店4)

不能再繼續留在這個房間裏了,那夫妻二人,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生為惡人,死為厲鬼,他們絕不是好惹的!沈涵湘轉過身想要往外跑,但等她看向門口,頓時停下了腳步,大驚失色。矮胖的中年女人正站在門前,咧着腥紅的嘴唇望着她嘻嘻笑。在那女鬼的手裏,正握着一把明光铮亮的利刃,晃得她眼痛。見沈涵湘看了過來,女鬼保持着臉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舉起利刃,動作僵硬的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過來。冷汗大滴大滴的從額頭滾落,沈涵湘一步一步的往後退去,直到感到腰背撞在了桌子上,她才驚覺已是退無可退。怎麽辦?怎麽辦!

在巨大的惶恐之中沈涵湘大聲叫喊起來:“救命啊!救命啊!……”可是,不管她怎麽喊叫,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似乎誰都沒有聽到她的求救聲。這怎麽可能!

“外面的人聽不到你的聲音。”嘶啞的男聲在沈涵湘身旁響起,那個中年男人突然出現在了彩蝶雙飛的燈籠之下,在紅紅的燈光照耀下,一張青白色的醜臉顯得更為可怖,染上了血一般。沈涵湘背靠着桌子,逃無可逃。一邊站立着手持利刃的女鬼,另一邊站立着一臉獰笑的男鬼,均目露兇光的盯着她。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湧上心頭,她瑟瑟發抖,滿臉的汗水和淚水。難道說,這個名喚楊柳枝的酒店房間,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嗎?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男鬼直愣愣的盯着沈涵湘看了一陣子,突然開口說道:“從前,我是以殺豬為生的。但是,我最擅長的事其實不是殺豬,而是殺人。我剝下來的人皮,又完整又幹淨,簡直就是藝術品。剝皮的時候,要活着剝,這樣的話,剝下來的皮子保持着活性和水分,鞣制的時候步驟更簡便,皮子也會更好看。那可真是一段快樂的日子啊……”他那三角形的小眼睛裏露出追憶和懷念的神情,“我活着剝下那些人的皮子的時候,他們叫喚得啊,比那被殺的豬兒還凄慘。大小便失禁的有,眼珠子瞪得爆出來的也有,還有人把自己的舌頭都咬斷了。不過,你可不要被那些電視劇電影什麽的給騙了,以為舌頭斷了就會死。我告訴你,不會死的,人的命可大着呢,他還得活着受罪。我想讓他死了,他才能死。那種感覺,啧啧,可真是好啊!就像是變成了神仙一樣。可不是嗎?在那些兩腳羊眼裏,我就是能主宰他們生死的神啊!哈哈哈……”他說着說着,瘋狂的大笑起來,笑得彎下了腰。

瘋子,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這一番恐怖的話語聽得沈涵湘全身發軟,站都站不穩了。早知道這是兩個如此可怕的厲鬼,說什麽她都不會主動送上門來的。可是,事到如今,後悔已經是于事無補的了。在極度的恐慌裏,她用盡全力的尖叫起來:“啊——”

尖叫聲剛起,突然房間裏傳出“砰”的一聲巨響,緊閉着的門被人踢開了!站在門口的高大男人浸沐在走廊的白色燈光裏,恍如他自身在發着光一樣。沈涵湘停止了尖叫,哭喊出聲:“陳鶴,救我!”

絕處逢生的驚喜令沈涵湘本就緊繃的神經再也承受不住了,眼前的景象一陣一陣的旋轉碎裂,最後即将歸于全然的黑暗。她眼簾中最後看到的場景,是站在門口的男人飛快的結出幾個古怪的手印,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珠子散發出美麗的七彩光暈。光暈中,響起男鬼和女鬼凄厲的慘嚎。在這之後,她終于昏迷了過去,什麽都不知道了……

當沈涵湘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陳鶴辦公室的沙發之上,對面,便是他的辦公桌。辦公桌後方牆壁上,大幅油畫中的女人靜靜的注視着她。她的所有心事和目底,似乎在這了然的目光中無所遁形。真讨厭,這幅畫越看越讨厭!

沈涵湘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垂首看了看腕表,将近淩晨五點鐘了,自己昏睡了這麽久嗎?本來是在楊柳枝房間裏昏倒的……這麽說,是陳鶴把她抱下來的嗎?想到這裏,她不禁一陣臉紅心跳,先前的恐懼消失了大半。想來,也不算白冒一次險吧?有了這樣親密的接觸……

“你醒了?”走進辦公室裏的陳鶴出聲發問,打斷了沈涵湘的臆想。她忙站起來說道:“老板,謝謝你。要不是你及時趕來,恐怕我就再也走不出那個房間了。”

陳鶴擡手示意沈涵湘坐下,他自己也走到辦公桌後坐了下來。“說說看,你為什麽要擅自與客人接觸?我不是囑咐過你嗎?午夜零點過後進來的第一個客人,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去管。從前你不是執行得不錯嗎?怎麽偏偏今天就做不到了?”

“我……”沈涵湘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陳鶴等了一會兒,見她始終垂首不語,便輕嘆一聲說道:“算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強求了。只是,你得記住,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話,你恐怕就得另謀高就了。”

見陳鶴不再追究此事,沈涵湘頓時如釋重負,露出了笑容:“謝謝老板,我記住了,絕不會再有下次了。”

經過了楊柳枝房間事件的教訓,沈涵湘打消了以接觸午夜零點後客人來接近陳鶴的這種想法。畢竟這樣做真的很危險,一不小心,命都沒了,還談什麽接近心上人?既然這條路行不通,那麽,就換另外一條。她相信,只要她锲而不舍的努力,總會有達到目底的一天。

這一天,恰逢七夕情人節。沈涵湘一早就準備好了兩張電影票,想要将其中一張送出去。根據她的猜想,今天陳鶴的行程安排與以往不會有什麽不同。他的妻子還是不會出現,他會一直待在酒店裏,什麽地方都不會去。既然如此,這張電影票,還是有很大可能性送出去的吧?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嗎?她如此樂觀的想着。

因為存着這段心事,一整天沈涵湘都有些心不在焉。也幸好紅蓮酒店的生意并不算好,否則以她今天這樣的狀态,少不了要出點錯。臨近下班的時候,她更加焦躁不安,坐在臺桌後面,每隔幾分鐘就低下頭去看一看腕表,總覺得今天的時間過得特別的慢。距離下班的時間還差十幾分鐘的時候,酒店的玻璃大門之外走來了一個年老的乞丐。他走到臺階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望着門裏面的大鏡子,眯起一雙昏黃的老眼,喃喃自語道:“這酒店特,意建在兇煞之地上,又用鏡子正對大門招鬼惹魅,看起來,似乎像是在聚陰氣以養屍啊!啧啧,這般的大費周章,不易,不易啊……”

老乞丐坐在臺階正中間,擋住了大門。見此情景,沈涵湘起身走過去好聲好氣的說道:“老人家,請你不要坐在這裏好嗎?你擋住了門,我們都沒法做生意了。”

老乞丐眯縫着眼看着沈涵湘,開口說道:“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恐怕有災劫将臨啊,這個地方可不是個善地,小心些吧。”說完,他站起身來,佝偻着腰背慢吞吞的離開了。

看着老乞丐離去的背影,沈涵湘在心裏犯起了嘀咕。這什麽人啊,只不過請他離開而已,有必要這樣詛咒別人嗎?搖搖頭,她走回到酒店大堂裏,與來接班的人做起了交接工作。

終于可以下班了,沈涵湘走出臺桌,往陳鶴的辦公室走去。站在虛掩着的門外,她摸摸衣袋裏面的電影票,感到心髒正砰砰的狂跳着。他會答應嗎?會對我有所表示嗎?在他心裏,我有沒有那麽一點點的與衆不同呢……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甚至忘記了去敲門。

正胡思亂想着,辦公室裏面突然響起了陳鶴溫柔的聲音,像是在對誰說話。有其他人在裏面嗎?從沒聽過陳鶴這般柔和的聲音,是誰?他在跟誰說話?沈涵湘貼着牆壁,從門板的縫隙之中望進去。辦公室裏面只有陳鶴一個人,他正呆呆的看着牆壁上面的大幅油畫,對着畫中的女人說話:

“那座山一定還在那裏,那棵樹也一定還在那裏。當我走到那片海邊,也一定還能看到與那日一模一樣的夕陽。只不過,那日同我一起沐浴在夕陽餘晖之中的人,已經不在了。紅蓮,是時光在飛逝嗎?不是的,是我們在飛逝啊……”

“可是,我愛你,永永遠遠,時間沒有什麽了不起……”說到這裏,昂首望着冰冷油畫的男人的臉頰上,滾落了兩行清淚……

門的另一邊,偷聽到了絕對不應該聽到的話的女人,捂住了嘴,也捂住了即将沖口而出的失聲痛哭。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聽到這些話?

☆、第十二個故事(紅蓮酒店完結)

沈涵湘滿面淚痕的離開了紅蓮酒店,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無所适從。手指伸進衣袋,碰觸到了冷硬的紙片,卻是那沒能送出去的電影票。她将電影票掏出來撕得粉碎,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在這樣做的同時,她覺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小小的紙條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想起陳鶴的低語,她的心中又是一陣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撕扯着心髒,一牽一牽的冷冷的痛楚,不斷的襲來。

怪不得酒店的名字要叫做什麽紅蓮,原來是為了紀念那個名叫紅蓮的女人。聽起來,那女人已經死了很久了,陳鶴卻依舊對她念念不忘,還把她的畫像挂在辦公室裏,天天相對。她究竟有什麽好的?能讓你這樣的牽挂……

想着想着,沈涵湘突然又振作起來了。那個紅蓮再怎麽好,也是已經過世的人了。雖然說活着的人永遠也争不過死去的人,但死去了的人也沒辦法再活過來擁有活着的人啊!只要我真心真意的對待他,癡心不渝的用愛溫暖他,相信他終會被我感動的……不得不說,沈涵湘還是太天真,太想當然了。不過,深深的陷入了愛情裏面的人,往往會生出一些不可理喻的想法,會做出一些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使,這份愛情,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只是一種孤軍奮戰的自以為是。

想到那個名叫紅蓮的女人,就不禁會聯想到陳鶴的妻子。她能容忍丈夫将別的女人的畫像挂在辦公室裏天天看着?這是很難忍下來的吧?又或許……沈涵湘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也許這個紅蓮,就是陳鶴的妻子。她雖然已經故去了,但以陳鶴對她這樣的深愛來看,一直不再婚,一直對外說自己有妻子,是很有可能的。這麽想來,陳鶴他,根本就是單身的啊!

想到這裏,沈涵湘更加振奮了。如此甚好,這樣的話,她的最後一個顧慮也不存在了。還有什麽能阻擋她的愛意呢?這強烈的熱愛,在她心中熊熊燃燒着,快要将她燒成灰燼了!此時,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城市裏華燈初上,到處都閃耀着绮麗的燈光。路邊的行道樹上,纏繞着一圈一圈細碎的彩燈,此刻也全部點亮了。五顏六色的光芒,制造出一個美麗的幻境。在這個幻境裏,充滿了愛與被愛的幸福感,炫亮的未來,似乎正在前方等待着她,只待她踏出第一步。

沈涵湘獨自一人走在一棵一棵光華璀璨的行道樹下,與一對又一對的情侶擦肩而過。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順着原路匆匆往回走。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她索性邁開腳步跑了起來。她感到,幸福的未來,正在這條路的盡頭向她招手,那個地方,名喚紅蓮酒店。

沈涵湘正匆匆忙忙的往酒店跑,視野的盡頭卻猛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令她立即停了下來。人行道的那一端,陳鶴正站在一棵樹底下,昂首看着樹冠之上的彩燈,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情。他在這裏,他竟然就在這裏!閃爍不定的燈光,一時亮起,一時熄滅。他的面容也一時清晰,一時模糊,最後,在沈涵湘眼中完全變成了一片朦胧。用力的眨了眨眼,有溫熱的水珠滾落下來,她才驚覺自己的眼中盛滿了淚水。夜風溫柔的吹拂着,吹過她的頭發和衣襟,又吹向另一端的人,令他的黑發在風中飛揚了起來。她的心裏只覺得平安寧靜,還有溫暖和喜悅,最終混雜成了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她突然想起張愛玲小說中所寫到的一段話: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

這樣想着,她邁動腳步,緩緩的朝着他走了過去。行至他面前,她張開嘴,用微微嘶啞的聲音問道:“原來,你也在這裏啊。”

陳鶴收回微昂的下颌,垂眸看向沈涵湘,他眼中微露一絲詫異,語氣平靜的說道:“還沒回家?……嗯,今天是七夕啊,在等男朋友嗎?”

陳鶴平淡的話語讓沈涵湘火熱的心瞬間冷了一下,定了定神,她連連搖頭道:“沒有,我沒有男朋友。老板,不,陳鶴,我有話要對你說。”

“哦?有什麽事嗎?”眼神專注,語氣淡然,正是他一向以來待人的方式。對她,也沒有什麽不同。

沈涵湘垂下眼去,但很快又擡了起來,直直的看向陳鶴,像是要看進他的心裏。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她說得卻是決絕而艱難:“陳鶴,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如果你也能喜歡上我,那麽在這世間,我就別無所求了。心髒噗通噗通跳得飛快,她覺得自己有些頭暈目眩。四周閃爍着的彩色燈光,刺得眼睛生痛。在緊張的等待裏,她聽見對面的男人開了口,語氣依然是一貫的淡然:“我已經結婚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嗎?這話不要再說了。”

懸在半空的心陡然碎裂,焚化成灰,她不甘心的急急說道:“可是你的妻子已經不在了啊!你難道想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陳鶴的眼神猛然間變得極其的冰冷:“你胡說些什麽,再讓我聽見你口不擇言,你就不必再來上班了。”說完,他轉過身,大步的走開了。沈涵湘緊走幾步追上他,拽住他的胳膊大聲說道:“我都聽見了,她的名字叫做紅蓮不是嗎?她過世很久了,不是嗎?”

陳鶴轉過頭冷冷的看着沈涵湘,擡起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掰開她的手,口中說道:“與你無關。”他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離去,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徒留沈涵湘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第二天,沈涵湘上的是夜班。她坐在臺桌後面,神思不屬,眼眶仍是紅腫着的。濃重的悲傷和不甘,籠罩了她。都是那個女人的錯,都是那個名叫紅蓮的女人的錯,為什麽她死都死了,還要霸占着陳鶴的心不放?此時的沈涵湘,已經鑽進了牛角尖,思想變得極其的偏激了。正在這時,陳鶴接到了一個電話,大約是有什麽急事,匆匆的離開了酒店。沈涵湘注意到,他離去時沒有将辦公室的門鎖上。她的眼神不斷的飄向那扇門,那裏面,挂着那個可惡的女人的畫像。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難以抑制的強烈沖動:毀了她,我要毀了她!

沈涵湘站了起來,走出臺桌來到了陳鶴辦公室的門前。她打開門走了進去,又反手将門關上。在她的正前方,大幅油畫上面的女人依然靜靜的注視着她。那張臉,越看越覺得讨厭!她急促的呼吸着,胸膛快速的一起一伏。突然間,她大步走上前去,拿起桌面上的一把裁紙刀,狠狠的揮向那個女人。毀了她!我要毀了她!

呲啦呲啦刀子劃破布料的聲音不斷響起,油畫很快就被劃得破破爛爛,淩亂不堪。咦,這個是什麽?被劃破的油畫後面,現出了一扇窄小的紅門。那紅色渾厚暗沉,如同染了血一般。陳鶴的辦公室裏竟然藏着一個密室,是用來做什麽的?是不是……與那個叫做紅蓮的女人有關?

沈涵湘在紅門上摸來摸去,摸了好一陣子。突然不知觸碰到了什麽機關,紅門竟“啪”的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一陣幽涼的空氣飄了出來,冷得她渾身一顫。深深的呼吸了幾口,她伸出手,推開了紅門,邁步走了進去。

密室裏非常的寒冷,有種陰氣森森的感覺。房間裏彌漫着淡淡的紅光,卻看不到光源來自哪裏。地面上,畫着一個巨大的血紅色怪異符號,符號的中心地帶,放置着一具透明的棺材。棺材裏,躺着一個美麗的女人,面容沉靜,仿佛睡着了一般。女人的相貌,與那幅油畫上面的一模一樣。是她,是紅蓮!

呆呆的看了半晌,沈涵湘的腦子裏忽然之間靈光乍現。她彎下腰去,舉起手裏的裁紙刀,在地上那個血紅色符號上使勁的劃動起來。不多時,那個符號就被她劃得七零八落,不再完整了。随着她的舉動,透明棺材裏面的女人迅速的衰敗下去,沒多久,就變成了一具枯骨。紅顏與枯骨之間的距離,竟是如此的接近。看着那具枯骨,沈涵湘扔下刀,哈哈的笑了起來。

“你都幹了些什麽!”陳鶴狂怒的聲音響了起來,沈涵湘轉過身去,看見他站在門口,狠狠的瞪着她,眼中滿是恨意。他大步的走過來,跪倒在透明棺材前,垂首默然了半晌。而後,他再次開口,卻意外的平靜:“既然你把這具身體毀掉了,那麽,就用你的來代替吧。”他慢慢的站起身來看向她,眼神毫無溫度,就像看着一個死人。“我就快能夠召回她了,她要回來,就必須得有一個身體。你的身體雖然不夠好,卻也勉強可以用。”

“這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數年後,陽光燦爛的街頭。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陳鶴攜着一個面容與沈涵湘一模一樣的女人走過。他側過頭去溫柔至極的看着她,啓唇喚道:“紅蓮。”

☆、第十三個故事(阿雪1)

她出生的那一天,紛紛揚揚下了很大的雪。掙紮了一夜才生下她的疲倦的婦人,撫摸着她小而皺的臉蛋,說道:“這孩子一出生就開始下雪了,索性取個名兒叫做阿雪吧……”

于是,她便有了這樣一個美麗的名字:阿雪。在左鄰右舍一堆兒名喚大丫招娣的拖着鼻涕的小女孩中,她的名字和相貌都顯得極為出衆。阿雪,人如其名,皮膚白皙恍如春雪,一雙秋水明眸好似會說話一般。那些長舌的婦人總愛對她的父母說,陳家大哥,陳家大嫂,看看你們家雪丫頭,你們還愁什麽呢?這副惹人疼的小模樣兒,沒人不愛,你們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她的父親很喜歡聽到這類的話,一聽人這樣說,他那張因常年酗酒而糟紅的臉就會笑開了花。可是,她的母親卻很不喜歡這類話,每當聽到,就會沉下臉去不搭話。久而久之,長舌婦們也就只在她父親面前這樣說,不在她母親面前提起了。年紀幼小不懂事的時候,她以為母親是不喜歡別人誇她漂亮,後來長大了,她才知道,不是這樣的。母親,是擔心她。這樣的美貌,生在這樣貧窮的人家,往往給美貌的主人帶來的,不是幸福,而是災劫。

阿雪漸漸的長大,像柳枝兒抽條,花骨朵展蕊,一天比一天更好看。人都說她是這陳家村裏,最水靈的姑娘。有些見識的男人們則說,豈止是在陳家村呢?就是在這方圓百裏,都再找不出比阿雪更漂亮的了。每當聽到這樣的誇贊,父親是笑,母親是愁,阿雪呢,則是羞紅了一張俏臉,更顯得美麗了。

阿雪長到十四歲,虛歲進了十五,該議親了。從這一天開始,上門的媒人絡繹不絕,都快要把她家的門檻踏平了。可是,不管是哪一家的求親,她的父親都只是搖頭。阿雪以為父親是舍不得她,想要将她多留幾年。豈知,父親是以她奇貨可居,要待高價而沽。母親看着一個又一個上門的媒人被拒絕,憂心忡忡,眉頭從沒展開過。

每當看到母親愁眉不展的樣子,阿雪都會乖巧的安慰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麽會發愁,阿雪自己的心裏都是不愁的。她不懂女人為什麽一定要嫁人,不嫁不行嗎?一想到要離開熟悉的家,去到另一個陌生的人家裏,她就覺得心裏發慌。去年村東頭的荷香姐姐出嫁,要嫁到一個距離陳家村非常遙遠的地方。臨出門的時候,荷香姐姐哭得那樣的傷心,幾乎快要昏倒了。既然這樣難過,為什麽還是一定要嫁呢?阿雪想不明白,也許是因為,大家都是這樣過的吧。

這個時候,阿雪還不懂什麽是愛。而當她懂得了愛的時候,也領悟到了悲傷。

村子裏未婚的少年們多半都喜歡阿雪,就連他們當中最出衆的,鄉紳魏老爺家的三公子也不例外。三少爺年紀輕輕,就已經考中了秀才,誰提起魏三少爺不翹一翹大拇指,說他是個少有的聰明能幹人?魏三少爺有這樣好的家世,這樣好的人才,卻偏偏一點都不驕矜。他對每個人都很和善,總是微微笑着,細長的眼尾略眯起一點。每次阿雪看到他這般模樣,總會想起那些讀書人常說的什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她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但若是真有這樣的人,那一定就是魏三少爺這樣的吧?

魏三少爺喜歡阿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去阿雪家提親的人家裏面,沒有魏家的媒人。不是魏三少爺不想娶阿雪,而是他的父親魏老爺不答應。魏老爺總覺得,他的兒子這樣的好,不應該娶這麽一個除了美貌再一無是處的鄉下姑娘。他最得意的小兒子,應該娶一個德容言功樣樣俱全的大家閨秀。阿雪,算什麽?

嫁不了魏三少爺,阿雪并不難過。對現在的她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