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說完這一長串話之後,鐘願覺得口幹舌燥,但同時又心髒狂跳不止,緊緊望着程佑軒的雙眼,甚至不敢分出心思去拿杯子。

程佑軒卻在他的注目下忽地一笑,即使嘴角只上揚了一個很小的幅度。

“難道我還有什麽理由拒絕嗎?”

鐘願吊着的心頓時落了地,他長舒一口氣,拿起茶杯潤了下喉,這才揶揄道:“我們面試官可終于笑了,我還以為我們要一直這麽板着臉交流。”

程佑軒臉上笑意更深:“面試官?”

“是啊,”鐘願整個人放松下來,歪過頭道,“緊張得像是應聘的第一場面試,面試官源源不斷地丢給我一堆問題,就為了看性格是否合适,合适的就留下,不合适的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走人。”

程佑軒低頭思考片刻,不置可否,只回了一句:“你這說法倒是有意思。”

“那麽……”鐘願身體前傾些許,“我的初面算是合格了嗎?程面試官。”

程佑軒說:“當然。”

接着他看見,鐘願在聽到他的回答後的頃刻間咧嘴笑開,兩邊各露出一顆虎牙,恍惚間,好似和初見那天的景象交叉重疊。

有意思……

程佑軒不禁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

他面上不露聲色,拿過賬單看了一眼,說:“你慢慢吃,我先去結賬。”

“哎,”鐘願喊住他,“我也吃完了,直接和你一起出去吧。”

說罷,他想到對方今天把所有事情都事無巨細一一講明的習慣,于是又補充了一句:“免得你還要來回跑,而且那天你來店裏的時候特地要求了付款AA,我想今天這頓飯應該也是分開付款比較好。”

聞言,程佑軒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鐘願一眼,随即又彎了一下唇角,點頭道:“好。”

各自付完帳,進電梯後,程佑軒按下地下停車場的按鈕,問道:“你怎麽回去?”

“公交。”鐘願答。

得到回答後,程佑軒說:“你住哪兒,我送你吧。”

鐘願看了眼時間:“這飯吃了有兩個小時,再送我回去的話不會耽誤你時間嗎?”

他可還記得對方是個異常珍惜時間的人。

“沒關系,”程佑軒卻道,“就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結束,所以我一般會預留一晚上的時間。如果最後能多出空來,還能算作是賺來了些時間。”

鐘願輕笑:“你這生活态度其實也挺讓人向往。”

盡管沒按下按鈕,電梯還是在一樓停了一下,有人走進。鐘願站在原地沒動,側過頭瞥了身邊的人一眼,正好與對方望來的視線對上。

兩人像是心照不宣地傳遞了一個訊號,随後各自笑着移開視線。

上了車,鐘願向對方報了住處。

程佑軒往導航中輸入地點,挑眉感嘆了一句:“離你的店倒是挺遠的。”

“是挺遠的。”

鐘願應了一聲,他以為對方也會和隔壁的趙老頭一樣,接着跟上一句“為什麽”,卻沒想到程佑軒只是在導航傳出字正腔圓的女聲後啓動車子,接着問道:“不開車嗎?”

鐘願看了他一眼,随後望向車窗外商業圈的燈紅酒綠,說:“我不習慣開車,也沒車。坐坐公交還能看看路邊的風景。”

正好碰上一個紅燈,程佑軒緩緩停下車,看向副駕駛的方向。他自己也有些迷茫,眼神聚焦的方向究竟是人,還是同在對方眼中的街景。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邊公交車站下來還要走好久,現在又這麽熱,路上累嗎?”

鐘願回過頭看他,與他在只有路燈瑩瑩的照耀下視線相觸。鐘願愣了片刻,才回道:“還行,不是很累。”

得了回答,程佑軒收回視線,見信號燈由紅轉綠,啓動了車子。

一路上,兩人就着方才的話題,又聊了一些鐘願店裏的事情,譬如最近客人多了起來,譬如有一位太太在來過一次以後,就成了每天都來報道的常客,譬如昨天收到了楊哲從夏威夷寄回來的一小箱咖啡豆。

“啊,”鐘願忽地想到些什麽,“可惜這個豆子也是偏酸的,下次我去找些苦味重的。”

程佑軒想到,上次自己在拒絕對方送來的咖啡豆時與他說了,自己比較喜歡喝苦味的咖啡。他說:“不用遷就我,那畢竟是你的店。”

“那不是遷就,”鐘願說,“還記得剛才我說的嗎,這是我向你表達的‘喜歡’。”

說實話,這還是程佑軒的三十一年人生中,第一次碰見每次表白都毫無委婉或遮掩的人,饒是冷靜如他,都不免被這源源不斷的直球砸得有些暈頭轉向。

他握着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讓自己專注于駕駛,沒有再說話。

快要到目的地的時候,趁着紅燈,程佑軒解鎖了自己的手機,遞給鐘願,說:“存個號碼和好友吧。”

鐘願看着面前的手機,沒接:“你就不怕我趁機看你手機裏的秘密?”

“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程佑軒說。

信號燈變綠,鐘願接過了手機,徑直打開通訊錄,邊輸自己的手機號調侃道:“那你對我還真是很信任。”

程佑軒用餘光快速地掃了他一眼:“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鐘願存完自己的號碼後,打了個電話挂斷,又點開微信加了好友。

當時楊哲曾給過他對方的聯系方式,但他并沒有存入手機,也沒有主動去添加好友,對方亦然。

他是想在今天親自問程佑軒要,畢竟面對面的交流,總比通過通訊軟件的溝通要顯得更為真誠一些。至于程佑軒,他猜想,對方大約是想在今天向他作完所有的說明後,再給予他可以更進一步交流的許可。

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主動讓他添加號碼和好友吧。

一系列操作做完,鐘願将他的手機放回了中間的杯架,正好也到了他所住的小區門口。

解開安全帶,鐘願朝他晃了晃手機,說:“那之後就在手機上說啦。對了,應該不會打擾你工作吧?”

“那不會,”程佑軒側過頭,看着鐘願,“忙的時候我不會看手機,等看到消息了我自然就會回。”

鐘願“嗯”了一聲,表示了解。

沒有更多要說的話,雖有不舍,但兩人畢竟沒還到光用眼神就能夠纏綿的地步,鐘願開了門,向對方道別:“那我先回去了。”

程佑軒聞言點了點頭,卻在他身體快要離開車廂的時候,驟然喊道:“等等。”

“怎麽了?”鐘願保持着姿勢,回過頭。

在雙方視線即将觸碰到的時候,出人意料地,程佑軒偏過頭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鐘願。”

他輕輕念了他一聲。

鐘願整個人都因他的這一聲呼喚僵住,緊接着很快收回了正踩在門外地上的腳,關上了車門。

莫名地,鐘願不想讓這一句呼喚溢到這片空間外。他想把這兩聲簡短的音調鎖在車廂裏,讓餘音在他的耳邊回旋,最好能夠永不停歇。他甚至在一瞬間,生出了為什麽自己的名字只有兩個字的想法。

也許這就是聽喜歡的人,用自己喜歡的聲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所帶來的無藥可救的後遺症。

程佑軒沒能讀出此刻他心中的這團亂麻,只是平靜地說:“我剛剛反應過來,剛才有一點,其實是你說錯了。”

“哪一點?”鐘願抛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問道。

“被面試的人其實是我。”程佑軒說,“從始至終,需要獲取一個反饋的人是我,需要請求一個許可的人也是我。”

這樣的我,值得你去花費時間嗎?

這樣的我,可以和你發展下去嗎?

“擁有掌控權的面試官,”程佑軒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鐘願,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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