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盡管鐘願表現出的樣子是泰然自若,但實際上,連風聲都蓋不住他耳邊自己的心跳聲。

然而兩人之中,率先受不住對視,移開了視線的人,卻是程佑軒。

半晌後,他才給出了問題的答案。

“我不确定。”

大概到了風雨最為激烈的時候,暴雨噼裏啪啦地一陣一陣打在窗上,淹沒了鐘願一道輕聲的嗫嚅:“啊……是嘛……”

但下一句,程佑軒聽得很清晰。

“——那我可得再加把勁了。”

鐘願臉上的表情是淡淡的笑,這與他平常流露出的樣子并無二致,以至于程佑軒一時分不清,這是對方在真情實感地為自己打氣,還是說只是強顏歡笑。

這一瞬間,程佑軒覺得自己的語言系統突然回到了牙牙學語的孩童的水平,讓他找不出語句來接這段對話。

僵持了片刻,程佑軒忽地瞥見鐘願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便問道:“冷嗎?”

鐘願擡眼看他:“是有點冷。”

盡管是臺風天,室內依舊悶熱,冷氣依舊不停。人一平靜下來,冷風就鑽着空子朝骨縫裏吹。

程佑軒找着臺階,将空調調高兩度,起身去拿了一條薄毯給鐘願,順便說:“晚上你睡樓上。”

鐘願仰頭望去,上次他來時匆匆掃過一眼,與其說是二樓,不如說更像是層閣樓。至于具體是什麽樣子,他沒登上去過,也不得而知。

“那你呢?”

家裏雖然有其他房間,但沒有第二張床,程佑軒只能說:“我睡沙發将就一下。”

“那怎麽行。”鐘願迅速說道。

且不說他剛被程佑軒二次拒絕,原本就是他因為臺風不得已在這裏借住,穿人家的吃人家的,哪還有把主人趕去睡沙發的道理。

鐘願抱着薄毯,回到方才蝸居的長沙發上躺下,一錘定音:“我睡這就行。”

程佑軒站在一旁盯了他許久,鐘願就迎着他無奈又灼熱的目光氣定神閑地劃拉手機屏幕,直到餘光從眼角溜出去,瞥見程佑軒坐回工作臺前後,才稍稍轉動身子,換了方向面朝沙發背。

手機屏幕上的界面停留在游戲大廳,也不知保持了多久。

大約是因為今天起得早,在奔波半天後又接受了風雨的摧殘,坐着還不覺得,這會兒一躺下,鐘願就有些昏昏欲睡,沒過多久就徹底支撐不住,在彷徨中握着手機睡了過去。

程佑軒在電腦前呆坐半晌,難得一見地任時間一分一秒滑過,自己卻沒做出任何行為動作。就連腦中的獨白也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甚至倒退成了一頁白紙。

電腦屏幕上還放着剛完成的平面圖,程佑軒目不斜視地盯了少頃,忽然出聲:“你的開業禮物……”

半晌過去,卻沒得到回應。

程佑軒轉頭看去,鐘願背對着自己,看不見肩背遮擋的地方正在做些什麽。頂着一頭深棕軟毛的腦袋此時正枕在彎曲的手臂上,手指自然而然地搭着後脖頸,沒被蓋住的側頸線條一路沒入睡衣領口。

自己的睡衣穿在鐘願身上其實是有些偏大的,程佑軒剛才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再看,領口沒能完美地貼合脖頸,肩線也松垮地搭在肩頭偏下。鐘願用薄毯堪堪蓋住裸露在外的手臂,加上方才發生過的對話,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程佑軒竟從他的背影裏看出了一絲寂寥。

心尖像是被人用一根細針慢條斯理地往裏戳,疼痛彌漫得不劇烈,卻無法忽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已經為這聚沙成塔的痛楚冒了滿額頭的汗。

程佑軒輕手輕腳踱步到鐘願身邊,發現他的手機橫躺在腦袋旁,屏幕上正顯示電量低于百分之20的界面。程佑軒越過鐘願肩膀将它揀出,鎖屏後插上了掉落在地上的電源線,擱到茶幾上。

“鐘願?”

他輕輕拍了下鐘願的肩頭,在被他擋住光源的地方,眼睫撲簌了兩下,但人沒醒。

在沙發旁站立片刻,程佑軒将兩手分別插入鐘願的膝下和肩下,将人連人帶毯地抱了起來。

上樓的幾步路他走得異常小心翼翼,明明走過成千上萬次,卻一步一看,深怕不小心踩空,帶着懷裏的人一起摔了。到了二樓,把人慢慢放到床上後,他拿遙控器把家裏的燈都關了,轉而開了一盞地燈,防止鐘願晚上起夜看不清路。

做完這些,他才又在床尾坐了下來。

床尾正對着客廳的落地窗,此時被厚實的遮光窗簾遮擋,連樹影都瞧不見絲毫。

“鐘願。”

不知靜坐了多久,程佑軒輕輕喚了一聲。

他微微弓着身,雙臂撐在腿上,雙手自然垂落在***,背影是罕見的軟弱。

他沒有回頭去看床上熟睡的人,以至于此刻的低喃更像是自言自語。

“如果你不喜歡了,也會毫不停留地離開我身邊嗎?”

自從上次他在咖啡節詢問過一遍後,這個問題便如鲠在喉,隐藏在之後所有的接近與試探下,直到方才鐘願直接問他現在是不是喜歡,才提醒了他這根刺的存在。

莫名地,他不敢在鐘願清醒的時候問出這句話,怕他回以一個“對”字。

程佑軒一直都知道,鐘願是和他不一樣的人。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和鐘願開誠布公,就如他們相親的那天一樣,把所有的利弊一條條列舉清晰,無論最終是分道揚镳還是并駕齊驅,他都應該頭腦分明地将一切擺開在兩人面前,不該有所隐瞞或逃避。

但他千分之一的不理智卻在說:不行、不能問、不想問;萬分之一的放縱在告訴他,只要不去挑動這根刺,他就能夠繼續享受現下的美好。

他成了一個沖動、任性、感情用事的膽小鬼。

也許正好是臺風眼過境的時候,不知不覺中,窗外的風已經沒了聲音,平緩的呼吸聲倒成了靜谧中唯一的響動。

理智又在此時告訴程佑軒,不能再打擾鐘願的睡眠了,況且再在這裏呆坐下去也無濟于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又恢複明澈,輕聲道了句:“晚安。”

拖鞋摩擦地板的細微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樓下。

鐘願縮在薄毯下的手蜷了一下,在徹底聽不見聲音後,雙唇翕動,少頃之後才無聲念了一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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