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春
正值初春,延綿的雨落了一場又一場,靠外那一面的窗戶上布滿了細密的雨痕,風中還透着點兒涼意,和雨水勾出一場缱绻的夢境。
那些個十五六歲的學生還是頭一次正兒八經地上生理課——之前的生理課都被生物老師含糊其辭帶了過去——此時個個兒都漲紅了臉。女孩兒不好意思地埋下頭或用書本遮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老師;男孩兒則用手捧着臉,不時發出一兩聲哄笑。
又是一聲殺驢似的的笑聲,女老師板書的手一頓,嘆了口氣後取下眼鏡,擦了擦又戴上,轉身望着笑聲來源的那一處,輕聲問:“有什麽好笑的嗎?”
角落裏那個瘦得跟個猴兒似的的少年翹着二郎腿,眉眼間都憋着壞勁兒,他擠眉弄眼地望向自己的同桌,用膝蓋撞了撞他:“江路,老師問你話呢,笑什麽啊?”
江路的表情空了一瞬,随即樂起來,擡指着黑板上的幾個字笑道:“男性omega?”
“對對,男性omega。”猴兒又樂了起來,“我家附近就有個男的,懷孕了挺個大肚子,走路姿勢可搞笑了,我給你學學啊……一個男的懷孕了,光這事兒就樂死我了。”
“男性omega和女性alpha一樣,是一種稀有性別,但是我希望各位同學都能學會尊重……”老師有些急了,一着急起來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哎沒事兒,我給大家學學啊!”猴兒說着就站了起來,一手撐着後腰,一邊用力将肚子挺出來,一搖一晃地走到了走廊上。
教室裏頓時爆發出了一連串的笑聲,講臺上的老師長嘆口氣,還未開口,門口突然出現了個身影,前幾排的同學看見了後立刻安靜下來,還側着身子拍了拍身邊的人示意他們安靜。
只有坐在教室角落裏的猴兒和江路沒看見,一個繼續學着別人走路,一個趴在桌子上笑得滿臉通紅。
“哎我說嚴馳飛,學得挺像啊?”班主任但老師從門口走進來,指着後頭的倆人扯着嗓子就開始罵,“我請個老師來給你們上生理課,你們倆給我表演情景喜劇來了?下周小測驗,我們就考這個生理知識,嚴馳飛、江路,你們倆考不上九十分這學你們也別上了,不是愛表演麽?上街賣藝去啊?”
但老師走進來的那一瞬倆人就安靜下來了,嚴馳飛還因着坐得太慌亂,差點兒一屁股坐地上去了,還是旁邊的江路幫着攙了一把。
“你們可真行,”但老師嘆了口氣,又擡頭看着臺上的女老師,“張老師您繼續,這群孩子就是皮,不兇點兒壓不住……您繼續上課,我在這兒壓着,看誰還敢鬧。”
張老師點點頭,拿起書本繼續念起了上面的內容。那聲音溫和又帶了絲沙啞,被三月初春的風卷起,落到了教室裏每一個人的耳邊。
江路捂了下嘴,低頭在書上畫起了小人兒。
這老師上課也太沒意思了,說話溫聲細氣不快不慢,像在唱催眠曲似的,聽得人直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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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路打了個哈欠,擡手拭去眼眶中蓄起的淚時察覺到了什麽,似乎有人一直盯着他,視線如火灼一般從眼尾掃到嘴角,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他順着那目光望過去,卻又尋不到源頭。
江路望了會兒,發現那周圍他認識的人只有一個謝臨君。
不太可能,謝臨君得是吃多飽沒事兒幹才盯着他看啊?
他是這學期才轉學到這個班級的,人臉都還沒認清。除了一轉來就和他打成一團的嚴馳飛,在這個班上他唯一認識的人就是謝臨君。
想起謝臨君,江路忍不住啧了一聲,在書上認真用力地寫下SB,寫完以後合上書頁,趴在桌上睡起了覺。眼皮還沒合上又想起班主任正在臺上盯着呢,連忙擡起頭,裝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
但老師瞪了江路兩眼才将視線移開了。
窗外的雨勢逐漸加大,壓過了臺上張老師部分的聲音,雨水拍打在樹幹上,潤了幹枯的樹皮,也給嫩綠的芽渡上了層濕漉漉的外衣。
“一般青少年在十七周歲左右分化……”
江路撐着臉,看着臺上的老師嘴巴一張一合,他努力從雨聲中聽着張老師的聲音。
“所以兩周後學校會組織人給大家進行一次第二性征檢查,檢查完畢後會根據性別分班……”
又是一長串突兀卻有節奏的雨聲。
江路的手指在書頁邊緣輕輕摩挲着,思緒不知道飛到了哪。下課鈴響了許久他才回過神,這是最後一節課,放學了。
旁邊的嚴馳飛早就沒了影兒,連課桌裏的書都落了半截懸吊在外面。江路幫他塞回去後收拾起自己的書包,慢條斯理地出了門後望見了站在走廊上的人。
謝臨君。
“我媽媽說讓你今晚去我家吃飯。”謝臨君往前走了一步,聲音沒有一點兒起伏,蒼白得就像在朗誦一份白皮書,“吃完飯再和你一起去看你媽媽。”
江路往後退了一步,煩躁地啧了一聲,算是應了他的話。
謝臨君也不在意,獨自往前走着,出了教學樓,将書包背到身前來,撐起傘走入雨中,藍白色的校服被雨沖洗出別樣的顏色似的,他越走越遠,仿佛要融進雨幕中。
江路沒帶傘。他站在屋檐下,伸出手試了試,覺得這大小的雨自個兒能撐住,幹脆走進了雨中,自認為潇灑地甩了甩劉海,大步跟在了謝臨君的後頭。
一路拐了七八個彎,原本蓬松的頭發也被雨水打濕透了,劉海被雨水凝成一簇一簇地黏在額頭上,江路幹脆往上一抹,弄了個挺牛逼的大背頭。
謝臨君一直走在前頭,和他不近不遠的距離,眼見着又要拐過一個彎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腳步,随後轉過身,緊皺着眉望着江路,幾乎是從唇縫裏擠出來的一句話:“你沒帶傘?”
“沒帶啊。”江路被他吓一跳。
謝臨君看了他一會兒,大步走到他身前,把自己的傘塞進了他手裏:“拿着。”
“咱倆誰身體比較差你心裏是不是沒點兒數?”江路把傘塞回他手裏,莫名其妙地掃了他兩眼往前走了過去。
江家搬家前和謝家是挨着的,倆小孩兒算是一塊兒長大,雖然脾氣不對付,也不愛湊一起玩兒,但彼此的事總能從父母口中聽到一兩句。
比如謝臨君一換季就感冒,感冒三個月,趕上下一個換季繼續感冒,四舍五入就是一年。
這也太慘了。
江路啧啧兩聲,快步朝着前方跑了過去。
許是下午那陣兒剛上了生理課,莫名其妙地對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敏感。江路跑到路口,等紅綠燈那點兒時間随便往旁邊瞥了眼,便瞥見了身旁的男人,小腹微微隆起,被罩在寬大的衛衣下,要是不細看壓根兒看不太出來。
男人身材嬌小,比江路這個高一的學生都要矮了一頭,身上的衣服寬松得不得了,襯得他更是瘦弱。江路忍不住往旁站了站,不想把雨水蹭到他身上。
他大概是注意到了江路的目光,整個人的臉色都白了幾分,往後退了兩步,試圖将自己藏進人群中,目光閃躲着什麽,仿佛江路是什麽吃人血肉的妖怪。
“別盯着別人看。”謝臨君跟上來,将傘遮在江路腦袋上,皺着眉和他說了一句,“不禮貌。”
江路這才回過神,歉意地一笑後移開了目光,等着綠燈亮起後走出謝臨君的傘下,快步走向了馬路的另一端。
餘光瞥見了那個男人朝着另一個方向逃竄般倉皇離去,江路記得自己到之前路口前,他分明就在等綠燈了,顯然是要往這邊來的,卻因着自己的視線而改變了路線?
“他是懷孕了嗎?”江路喃語。
“嗯。”謝臨君說,“男性omega都比較敏感,特別是受孕後,一般不會外出。你上課的時候都在聽什麽?”
“我一般都坐在高高的骨灰上面,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江路翻了個白眼,繼續往前走。
“……”謝臨君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攥緊了傘柄,重新拾起他與江路間不近不遠的行走距離,只是這一次換了先後順序。
他們一路走到謝家門口那小院子裏,一擡頭,那他們年紀還大的白玉蘭樹上,開滿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