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藥
被标記以後的關系就像跨過了那道若有若無的坎兒,江路摸着自己的後頸,看見謝臨君從洗衣房出來,裸着上半身,那些痂還未脫落的傷口在卧室燈光下顯得猙獰無比,而江路自己也是這樣,手臂上有着無數的淡淡的白印。
“消不掉了麽?”謝臨君伸手在江路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消不掉了,”江路側過頭聳起肩膀看了一眼,“但是在變淡。”
“以後別劃了。”謝臨君說,“不疼麽?”
“疼啊。”江路說完,扯起嘴角笑了起來。謝臨君沒有再說什麽,而是把被子扯過來将江路裹住了以後自己躺在了旁邊。
江路還在摸着自己的後頸,被謝臨君咬破皮的地方沒剛才那麽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陌生的味道,融合了他自己的信息素和謝臨君的信息素,身體像是期待已久一樣,在剛才謝臨君咬下來的那一刻出現了最誠實的反應。
“睡吧。”謝臨君說,“晚安。”
“晚安。”江路說完,掙了兩下,把手腳從被子裏伸出來後看着謝臨君,“熱死了。”
謝臨君只笑了笑。
他們并不清楚別的進行過臨時标記的omega和alpha的相處模式是怎樣的,但依照情況來看,兩個人依舊沒有什麽變化,非要說有什麽變化的話,大概是江路看謝臨君越看越順眼了。
每天起床洗漱完畢後就開始琢磨點什麽外賣,然後琢磨到中午,幹脆就閉眼瞎點,吃完早加中餐以後便去小區樓下溜溜彎兒,當然沒有選擇靠近小區大門的地方,回來之後便是午睡,睡醒後開始寫作業。
日子突然變得反複又平常,之前那些深淵溝壑裏爬出來的鬼影逐漸離他們遠去,他們似乎終于過上了期待已久的平穩日子。
汪南是在入秋後帶着那群所謂的專家來到房子裏的,他們穿着白大褂,有的禿得頭上沒有一根毛,有的禿成了地中海,還有幾個禿得奇形怪狀,江路看了眼這群禿子,又看了眼謝臨君,沒忍住樂出了聲。
“笑屁。”謝臨君在江路後腰上輕輕拍了一下。
“進書房檢查吧,”汪南把那群專家往書房裏帶,扭頭沖着謝臨君道,“旁人不能進,你在外面等會兒。”
“那我進去啦。”江路心情似乎十分不錯,步伐輕快地進了書房後,那群專家也跟了進去。
謝臨君在後面死死地盯着那扇關上的門,開口道,“他什麽病?”
“他沒告訴你啊?”汪南愣了下,随後笑了起來,嘴角勾起的弧度讓人十分不爽,“那你自己去問他吧。”
江路坐到椅子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有大半年沒見面了,”其中一個禿頭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道,“你現在還能看到黑影是麽?”
“是。”江路說。
“黑影數量增多還是減少?他們和你對過話麽?”醫生問道。
“他們……”江路頓了頓,睜開眼睛,“每天都在和我說話,除了最近。”
“那麽最近,你遇到什麽高興的事了,對嗎?”禿頭又一次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你知道的,你這個病最重要的是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心情也不要有太大起伏。”
“我知道。”江路說完,再次閉上了眼。
耳畔沒有令他煩躁的永遠都在和他唱反調的黑影那沙啞又低沉的聲音,也不會有從遠方隐隐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再睜開眼時,天花板上沒有被漆黑的發絲布滿,身旁呢?身旁的人都是活人。
江路深吸了一口氣。
大概一切都在變好,就像他所期望的那樣。
江路的檢查持續了兩個小時,謝臨君便在外面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個小時。
而汪南卻是像到了自己家一樣,拿水杯給自己倒了杯水以後去沙發上靠着,牽過一條長長的數據線一邊充電一邊玩兒着手機。
書房那邊終于有了動靜,先是那群禿頭走出來,将手裏的單子遞給汪南後又拿出了不少的藥物給他,謝臨君見江路遲遲沒有出現在門口,幹脆走進了書房裏。
江路怔怔地望着窗外,像是沒有聽見門口傳來的腳步聲似的,謝臨君走到他身邊了,他才猛地回過神,看着謝臨君笑了笑,“從背面看,你和那群禿頭一模一樣。”
“他們以後還要來麽?”謝臨君看着江路,輕聲問道。
“嗯,”江路眯起眼睛,窗外是一片橙紅色的火燒雲,光芒強烈卻不刺眼,他頓了會兒,才繼續道,“一個星期來一次。”
“江路,”謝臨君說,“你到底生了什麽病?”
江路沒有說話。
他輕輕搭在窗沿的手驀地握緊了,唇線緊緊地抿着,額頭上也泌出了細密的汗。
“不想說就算了。”謝臨君嘆了口氣。
“這個藥,”汪南拎着一袋藥進來,将那些藥放在書桌上,“他們告訴你應該吃多少了吧?”
江路沒回話,汪南也沒有在意,聳聳肩沖謝臨君道:“他有點兒藥物抗拒,你監督他吃藥啊,這次不能斷藥了。”說完,他自覺得十分幽默的說了句,“藥不能停啊。”
屋子裏的兩個人都沒搭理他,汪南自讨沒趣,便帶着那群專家走了,一個星期以後會再次來到這裏。
謝臨君等他們走了以後從廁所拿出拖把把那些沒換鞋就進來的禿頭和汪南的腳印都清理了一遍,然後走進書房裏,從後面半摟着江路的腰,把他拖到了書房外面,自己再拿着拖把打掃完了書房。
江路就靠在門邊默默地注視着謝臨君,兜裏的手機震了下,江路掏出來一看,竟然是汪南發過來的消息。
-你居然沒有告訴你同學你的病?
應該怎麽告訴?
江路想。
是直接過去告訴他自己早就瘋了,早就是個神經病了,你根本拉不住我,還是說點兒別的什麽?
或者是告訴他自己根本沒有他想的那麽好,沒有那麽認真向上,在來這裏的前一年裏時時刻刻都在想着自殺,手臂上的傷皆是自己一刀一刀劃下去的,曾經在治療的房間的錄像裏,看見了自言自語還和自己吵得十分激烈的自己嗎?
這一切都太反常了,像極了他們所讨厭的那群發瘋的人。
江路說不出口,也不知道怎麽說。
-關你屁事。
回完這句後江路把手機揣進了兜裏,再擡起頭時,謝臨君已經拿起了桌上那幾瓶藥仔細看了起來。
江路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幾步走過去把藥從他手裏奪下後一股腦塞進了書桌底下,“別看了。”
“嗯。”謝臨君應了一聲。
剛才的藥瓶子幾乎全是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謝臨君掃了幾眼,對那些藥物雖然陌生,但上面的英文還是能看得懂一點兒。
他拖着拖把,沖洗幹淨放到廁所去以後一回頭,發現江路又跟了過來,還是靠在門框邊,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
“你不想說的話,”謝臨君頓了頓,“你不想說的話,其實可以不用說,只是你要告訴我,你的病會危害到你的生命麽?”
江路愣了會兒後慢慢走到謝臨君身後,伸出一條胳膊摟了摟他,小聲道:“……不會,我只是不知道怎麽告訴你。”
“嗯,”謝臨君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那我不問了。”
江路沉默了會兒,松開了謝臨君。
汪南說江路有藥物抗拒這句話倒是一點兒都沒撒謊,按照醫生的囑咐将那些适當用量的藥物拿出來遞給江路的時候,江路臉上明顯出現了厭惡的表情。
“不然我們先寫兩張試卷冷靜一下,”江路往後坐了坐,背嚴嚴實實地抵在沙發靠背上,懷裏抱着抱枕,如坐針氈般看着謝臨君,“好好兒的吃什麽藥。”
謝臨君把手裏那杯溫水往他手裏一塞,認真道,“藥不能停。”
江路看了看手裏那杯溫水,又看了看謝臨君手裏的藥,咽了口口水,十分厭棄地拿起那些藥,一粒一粒地咽了下去。
那些藥吃完都有副作用,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導致四肢無力,失眠多夢,整個身體都不能把控,而最要命的是在他沒有斷藥之前,就算他吃了藥,那些黑影也只會緩慢地消失後再出現在他的夢境裏。
江路吃完了藥以後就往謝臨君身邊坐了坐,聞着熟悉的信息素的味道讓自己的神經緩緩放松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四肢有點發麻,大腦思緒也有些緩慢了。
“你要睡覺了嗎?”謝臨君伸出一只手攬着江路的肩膀,“我抱你回去?”
“抱得動嗎?”江路笑了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別把我摔地上了。”
謝臨君沒有應他,而是起身将江路抱在懷裏,手穿過他的腋下,竟然真的把人抱了起來。
突然騰空的感覺讓江路有些不适應,但他沒有動,而是眯着眼睛等謝臨君把他抱到床上去之後才翻了兩下,把被子裹在了身上。
“等我組織好語言,”江路說,“我會告訴你的。”
“嗯,”謝臨君幫他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免得他又突然醒過來喊熱,“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