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秋雨
【孩子的嘴上和心中,母親永遠是上帝。——薩克雷】
冉秋妤在看見謝臨君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便将手裏的打火機點燃,丢向了離自己稍遠一點,但灑滿了汽油的地方,火苗迅速蔓延開來,應着打火機被高溫烤爆時的一聲巨響,火舌撲騰着燃到了沙發和窗簾等可燃物上。
謝臨君沒有猶豫,扭頭去浴室打濕了兩張帕子來,遞了一張給江路後伸手抓住他兩個人便往門口跑去,冉秋妤沒有動,她站在那裏木讷地看着謝臨君和江路緊扣在一起的手,忽然勾起了唇。
從卧室到玄關那一段路還沒有被燒起來,他們安全地跑到門口,卻發現大門被鎖住了,鑰匙在誰手裏已經不用再多想,江路也有一把鑰匙,可那把鑰匙被他随手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在火勢最猛烈的地方。
冉秋妤哪兒來的鑰匙?她又是怎麽逃出來的?怎麽闖到家裏來的?
現在想不了那麽多。
唯一可以明白的是,冉秋妤想和他們同歸于盡。
謝臨君咬緊了牙,往後退了兩步用力踹起了門,那扇門輕輕晃了晃,卻沒有要被踹開的樣子。
房間裏的火光幾乎要把他們吞沒了,高溫和濃煙纏在一起襲過來,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再次逼在了江路身上,他把謝臨君往旁推了推,謝臨君似乎也懂了他的意思,兩個人用力撞着門,卻成果卻微乎其微。
“別白費力氣了,”冉秋妤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她的身後是不斷翻騰燃燒着的火,整個人就像是從火焰地獄中走出來的那樣,“我們一起死在這裏不好嗎?”
“你為什麽總想逃?”冉秋妤看向謝臨君,幾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氣在嘶吼,“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了!可是你只想逃!”
“鑰匙,”謝臨君捂着口鼻,朝着冉秋妤伸出手,“給我。”
“鑰匙?我丢了,我把鑰匙丢了,”冉秋妤往後退了一步,火星子剛好落到她衣服上,灼燒到皮膚的疼痛令她面目愈發猙獰,她又往前走了兩步,幾乎是和謝臨君還有江路一樣站在了玄關的小臺階下,扭過身子用力往牆上撞去,蹭熄了燒到身上來的火,她才繼續道,“我們今天都要死在這裏。”
客廳的火已經開始朝着四處蔓延了起來,冉秋妤甚至打開了落地窗,讓那些火焰燃得更旺。
“我們今天……”冉秋妤被濃煙嗆得咳嗽了兩聲,她疲倦地擡起眼皮,看着又開始用力撞擊着門的謝臨君和江路,她絕望地靠着牆,癱坐在地上,“都要死在這裏。”
門似乎是無法撞開的,或許一開始有更好的逃生方法,但他們第一反應只能是朝着火苗還沒有蔓延到的玄關跑去,畢竟那裏才是通往救贖的第一通道,然而這個地方早就被冉秋妤鎖死,自己應該早就想到的。
謝臨君懊惱地咬緊了唇,下唇被咬出了血也沒有停止。
那張捂住口鼻的濕毛巾已經不管用了,那丁點兒水分很快在高溫中蒸發,江路被嗆得呼吸有些不暢,撞門的力道都比之前小了許多。
深夜十一點三十分,一場大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消防車迅速趕到現場,彼時火勢已經蔓延到了樓上的住戶,高溫烤得人幾乎快要融化,消防員們似乎聽見了摻雜在大火中的女人的吶喊聲,只把那聲聲音當做求救,快速奔進樓層救人,剛跑上樓,便看見一名少年扶着另一名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被扶着的那位幾乎失去了意識,幾個消防員連忙将他們接了過來。
“裏面還有人嗎!?”消防員沖着尚且清醒的謝臨君問了一句。
謝臨君只愣了一秒,随後喊道:“還有人!裏面還有一個人!”
江路在徹底失去意識前聽見了那句嘶吼。
他想起不久前問過謝臨君的,你恨她麽?
這句話在此時似乎有了答案。
這場火災終究造成了死亡,高層住戶全部被救下,謝臨君他們樓上那家住戶也救了下來,小夫妻熬夜,幾乎是在察覺到火光和濃煙的那一剎那就跑下了樓,鄰居無一人受傷。
死的是冉秋妤。
她在看見謝臨君和江路真的撞開了防盜門後慌了神,強撐着身子過來死命拽住了江路,火苗已經燒到了她的腿上,她卻不管不顧,歇斯底裏地喊:“不準走!你害了這麽多人,你今天就要償命!”
江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被冉秋妤拽得往回踉跄兩步,謝臨君擒住冉秋妤的手把她的手從江路身上扯下來,一把抓住江路往外帶了出去。
“江路!你所有的不幸都是從出生就開始的,”冉秋妤被謝臨君的推得往後一倒,她餘光瞥見了謝臨君明顯怔愣住的表情,和朝着自己伸出來的手,凄然一笑,并未理會,“你和他不可能在一起,除非你們兩個死了一個,否則一切都不可能是定數。”
“快走!”謝臨君瞪大了眼睛沖她吼了出來,這還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如此大聲地和自己的母親說話,“你真的想死在這裏麽!”
“讓我死在這吧,”冉秋妤沖着謝臨君笑了起來,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就像大半年以前,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我受不了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在排斥我。”
“走!!”謝臨君無法放下江路,自己也快體力不支,只能用力往前走着,朝她伸出手,“我原諒你了,之後我們再好好談,快走啊!”
冉秋妤站了起來,唇邊帶着笑,像是要走近謝臨君似的,腳底卻拐了個彎,突然轉身走進了火海中,謝臨君只覺得耳邊全是嗡鳴聲,但火已經朝着他們吞噬而來,由不得他猶豫。
這個女人終究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帶着所有的恨意終結了一生。
火災現場被勘查後定為人為縱火,江路和謝臨君包紮過傷口,緩過來後立刻被警察帶走做了筆錄,江徹和汪南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從警察局出來了。
“她死了麽?”江徹站在警察局門口,低聲問道。
江路沒有應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後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擡頭瞪着江徹,而後者就站在那裏,一手揣在褲兜,另一只手僵硬地垂在身側,他似乎在強撐着什麽,挑起一邊眉毛看着江路。
“家裏完全燒沒了,你們今晚是去酒店住還是跟着江總回家?”汪南像是沒有注意到父子倆的對視似的,像個領導者一般開口道,“我明天帶你們去買衣服和書,請一天假吧。”
沒有人應他。
謝臨君察覺到了身邊江路的不對勁,還沒來得及開口江路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江徹面前,剛才踹門用力過度後他的腿一直酸痛得厲害,他聽見江路用極其沙啞的聲音說道:“又是你。”
突然被換掉的門衛、已經被抓進精神病院卻逃出來的冉秋妤、還有她手裏那把鑰匙。
小區的安保是老舊的,門衛那兒沒有備用鑰匙,家裏的鑰匙除了自己有,便是江徹那裏還有一把。
“我只是,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江徹低下頭,似乎是想和江路對視,卻被他眼底的情緒吓了一跳。良好的表情管理使他面上看起來絲毫不慌,繼續道,“我沒有想到她會直接放火。”
“你知道,”江路伸手抓住了江徹的胳膊,幾乎是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在了他身上,“你知道!你什麽都算清楚了,你就是想殺了她!她到底威脅了你什麽讓你這樣……”
“江路。”謝臨君喊了一聲,打斷了江路剩下的所有的崩潰。
江路回過頭,看見謝臨君還站在那裏,臉上帶着幾道黑漆漆的痕跡,手臂被高溫灼傷後敷了藥,他兩眼無神地望着自己,身後是警察局門口明亮的燈光,他逆光而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我的确把她抓進了精神病院,但我并不想養着她,”江徹微微垂下頭,靠在江路耳邊緩緩道,“她每天都想着逃跑,我只能放她出來,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這條命,是她自己不要的。”
江徹從很久以前就在下一盤棋。
他先是把謝臨君藏起來,讓冉秋妤的精神瀕臨崩潰,然後阻斷掉一切她能求救的方式,最後讓她在開學典禮上大鬧一場,以被精神病院帶走劃上一個虛假的休止符,最後,把終結生命的方式殘忍地交到了冉秋妤自己手上。
冉秋妤也如他所想,徹底放棄了對生的渴望。
江路沒有跟着江徹回家,江徹也并不意外,讓汪南帶他們去酒店,負責照顧他們後自己開車走了。
兩個劫後餘生的少年站在酒店房間的中央,誰也沒有先開口。
那明晃晃的燈光似乎又變成了火,灼燒着他們身上每一寸的肌膚。
江路側過身去緊緊地抱住謝臨君,啞着嗓子什麽都說不出來。
謝臨君頭一次沒有回抱江路。他像個木頭一樣任由江路抱着,直到他的眼淚打濕了胸前那片衣服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你曾經問過我,恨不恨她。”
他像是出生的嬰兒一般,迷茫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環境,垂在身側的手使不上一點兒力氣,“我沒有回答你,因為我不知道。”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她就是那樣,對我很嚴格,只要我沒有達到她的标準就是一頓打,但是她也很愛我,”謝臨君的聲音很啞,帶着濃厚的悲涼的情緒,“她愛我愛得過頭了,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她就給我買了很多藥,不吃藥也會被打。”
“我以為所有人都這樣,便聽她的話,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直到有一天我去你家玩兒,看到你媽媽在喂你喝藥,你沒有喝,我以為你要被打了,但是林阿姨卻只是把你抱起來,親了親你的臉,然後溫柔地哄你,你卻哭了,撒潑也不肯喝,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樣天天被打。”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謝臨君說着,聲音終于有了絲顫抖,“可是我受不了,爸爸去世以後她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我身上,太沉了。”
“太沉了,江路。”
這句話成為了一整夜裏他們最後的一句話,黑夜過了大半,黎明卻遲遲不肯來到,或許在這個幹燥的,未曾下雨的秋季周末,再也無法迎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