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芳芳芳芳
法門的東西名不虛傳,容庭芳坐在葫蘆上飛得很快。
可是會飛的鳥自然更快。
滿月如盆,容庭芳袖袍灌風,發絲翻飛,正在翻看那個紫金木盒,還有其中那根說會發光的羽毛,琢磨着這根鳥毛到底是什麽東西有無用處。翻看無果後,他盤算着要不要讓聞人笑過來把這根毛領走,耳中忽然就捕捉到風聲。
容庭芳收起盒子,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嘴角。
不多時,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鳳鳥撞進他懷裏,氣急敗壞:“你竟然這樣出賣我?”
容庭芳摸摸它的腦袋,又順了順它經過夜風梳理,已經長而豔麗的尾羽,回答得氣定神閑。
“怎麽會。”
這不是又飛回來了嗎?
他就賭這只自稱是雉雞的靈禽因何緣故是主動要呆在他身邊的。
如今一試,果然是賭對了。
還蛻了層毛。
餘秋遠和容庭芳交手數回,每次都在猜疑對方如何布棋中渡過,可謂是心力交瘁,既沒有占到便宜,也不曾讨到好。實在也不是容庭芳這個人多麽奸惡,而是此人過于随心所欲。倘若一步棋布了有二後接三四,他倒是能猜上一猜。
可容庭芳經常跳棋,那餘秋遠還猜個屁?
如今容庭芳這麽淡淡三個字,依餘秋遠對他的了解,左右一尋思,哪裏還能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當下道:“你故意诓他們的?”
騙了人修屋頂,诓了人寶貝,答應交換的靈禽還自己飛了回來。這筆買賣,容大尊主真是半點也不虧。餘秋遠簡直要佩服他的無恥。
容庭芳絲毫不覺得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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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頂是他善良,自己願意修的,我沒拿刀逼着他。”
“與他的交易也已經兌現,你自己要飛回來,我可曾暗示過你半句?”
“橫豎非我指使,如何算我卑鄙無恥。”
……
這幾句推脫的話聽起來就很無恥!
可餘秋遠竟然答不出半個字。
因為容庭芳說的不錯啊,他并沒有叫餘秋遠一定要随他走,是餘秋遠自己心中藏着事,暫不能與玉玑峰相認轉回蓬萊,故而抛下弟子,情願跟着這個大魔頭。
“……”他本該有理要答,奈何有事瞞了人,再多的理也說不出來。當下幾乎咬碎一口白牙,忍氣吞聲道,“自然,若非我與你還有恩未清償,我也不必來找你要個話頭了。”
恩怨未清?
紫金葫蘆載了人,速度絲毫沒有變慢,只随着容庭芳心中所向,在夜色中疾行。底下山野巍峨,河川在月色下像是銀練,穿梭在大地的翠衣上,是一片令人心之所向的天地。容庭芳聽得這四個字,心中小小哂笑一聲。
他們能有什麽恩怨,要搬那套救了人的說辭?
胖雞主動要提,容庭芳就順理成章,他道:“既然你說起這事,我倒有個疑問,一直以來,未曾有機會單獨詢問你。如今你我獨處,又無人打擾。不妨請教一二。”
這話說的沒錯,容庭芳剛醒,還在迷茫時,和餘秋遠沒有過多交流。過後又徑自上了岸,上了岸便是如今,後頭還追了一個玉玑峰。說起來,也是共患難的情誼了。
但凡容庭芳要開口請教,多半是有坑。
胖雞警惕道:“你說。”
便聽容大尊主慢悠悠說:“你既然救我,我便問問你,可知道我是誰。”
……
容庭芳是誰。
這是一道很簡單的題,先前叫過魔尊名號無數遍,但如何答對,則很難。
餘秋遠腦中過了千萬種答案,最終也只停留在‘是’與‘不是’之間,要從中做出選擇。
但,他是一定要回答‘是’的。
沒有理由答不是。
胖雞答得鎮定自若。
它道:“你是魔界一統以來第二位首領,唯一一個位高攀至九天之人。”
本是白衣仙姿,卻非要與魔同行。號令魔界十二城主,無所不從,連妖界也要對此退避三分。九天玄尊容庭芳,令人聞風喪膽,望而生畏。
阿波額那開創魔界後,因四界混戰中受損頗重,過早化歸塵土,化作山海。功績還沒開始享受,先留下了一堆爛攤子。魔物是天生好戰份子,外頭打完了,他們就把心思動到了裏頭。一百年啊,混戰不休,沒有魔靈誕生,只有哀嚎遍野。
孤月懸星,漆黑的魔界中,突然踏進來一個人。紛塵不染,血腥不沾。低眉垂眼間,徒手撕了對方魔将的坐騎犀牛。
……
征魔将,讨妖軍,攻蓬萊,容庭芳就沒消停過。最毒美人心,素手平天下。他自稱玄尊齊肩九天,在白骨鮮血的魔帝寶座上一坐就是一千年。天下間誰能直視他的真容,誰敢與他交一回手。他的帝號響徹天下四界,真名令人不敢深掘。妖界的尾龍聽到他的名諱都要夾着尾巴往深海中游走,遑論雜鼠小輩。
這樣的人——
天涯海角都沒人可能不知道。
從一只雞嘴裏聽自己的‘豐功偉績’,倒是別樣感受。可容庭芳才貌俱佳,就算餘秋遠與他是對頭的立場,也完全認為他當得起這魔界第一人的稱謂。
自生死別離,醒後至今不過日餘。容庭芳有時會想起餘秋遠,想他如秋蓮殘敗後枯槁的容貌,想他青霜複還的無辜。容庭芳很想弄明白,最後那是什麽意思。是救他,還是害他。世人認為蓬萊金光頂的餘秋遠是個君子,他修的天道,就當真是天道。但其實不是。只有容庭芳知道,對方清正的面目下狡黠起來,自己這幫直腦袋的手下遠不能及。
他的目光湛湛,像是與月色一樣涼的流水。
“知道我是誰還要救我,你怕是嫌瓦行燒得還不夠。小胖雞,我不是好人。”
也就是不能掘地三尺,不然他早晚将鬼族一個個踏成灰。
其實這話有偏差了。
瓦行是靈生靈滅,修複力很強,又何況那火根本與容庭芳無關。真要論起來,偷襲的是鬼族,起火的是餘秋遠,容庭芳是什麽,他不過是個被餘秋遠的自爆給‘牽連’的無辜人。
胖雞敏銳,琢磨出容庭芳的試探,只說:“你就算不是好人,也是人,難道命就比別人更廉價一點麽?善惡到頭終有報,是死是活,是天道的選擇。就算你該死,那也不應該死在小人手中。”轉而換了句話,“雖然你又小氣又奸詐,我看你從前也是個大人物,如今地位權勢皆易主,落至如今境地,就不和你多計較了。”
語氣之委婉斟酌,就怕傷了人心,仿佛它當真是這樣想的。
容庭芳盤膝而坐,衣衫鼓飛,眼神湛然。聞得此言哂然一笑。
“地位權勢?”他随意說,“地位與權勢,不是靠小心翼翼地守着,便能守住的。要叫別人服你,也不是靠板着張臉不落威嚴就能成功。”當年魔界一團亂時,不比現在好多少,他不一樣靠着自己的實力,親手平定了這一方混戰,從而登頂為王。區區一場落敗,又能叫他喪氣什麽呢?生若逢時便順天運,若不逢時便逆天而行。
——該是他的就是他的,別人奪也難奪走。
只是他今日陡然見自己年輕面貌,才發覺最近這數千年來時間不知道怎麽就已經流逝過去,而他久居高位,細細回想起來,倒不見得有多輕松。
容庭芳只說了半句話,便沒有再接下去,饒是胖雞看了他一眼,亦未出聲。他不過是忽然之間警醒了過來,同一只不知是不是明日就會熟了的靈寵兼食物,又有什麽好講的。是因許久不曾如此惬意,倒是連心性也放松些許。
一個不說話,另一個不愛搭理,玉玑峰的人還沒追上,一人一雞就這麽乘風而去。
胖雞低頭看着這一路的風景,越看越覺得熟悉。它道:“你要去哪裏?”
容庭芳道:“給你個驚喜。”
比如說直接去蓬萊,把這只靈禽扔到金光頂的聖女湖裏。
作者有話要說: 芳芳,芳芳,我們去哪裏呀~
芳芳:回你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