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攔路之虎

不夜明珠确實漂亮,也珍貴。但畢竟只是顆珠子而已。可以說這十二件貨品中,最不值錢的就是這顆只起點綴作用的珠子。像這種珠子,容庭芳曾經的宮殿之中到處都是。蒼穹之頂漫天星辰璀璨如海。

容庭芳拍了拍它毛羽豐盛的臀部:“你說過我們是一條船上的?”

方才死也不認,這當口提起來這件事。胖雞不覺得是好事。它警惕道:“說過但——”

“沒有但是。”果然它還沒說完,容庭芳就舉起一根手指,堵住了那張無牙尖利的嘴。

“人間有句話,叫作覆水難收,落子無悔。”這裏最好看的就是這顆不夜明珠,來都來了,怎麽能不帶點紀念品走。容庭芳循循誘哄,“我想要它。怎麽配合你懂的吧?”

“我要是說不呢?”

容庭芳蹲在那裏和它對視,突然一拍手:“你說什麽金丹來的?”

“……好了別說了。”

它懂。

這個人真的——想捅他一刀的心從來不曾滅過。胖雞惆悵地掉了一根毛。

在他們說話的當口,那邊的價款已拍得差不多,是那位頭上插着翅翎的青年贏得了此次拍賣全品。最後的代價是十箱赤金石,兩根紫須,一根天鳳羽,兩塊淨琉璃,還有,一枚戒指。這枚戒指是壓軸品。他義正言辭道:“這是當年容庭芳經過滄水時遺落的。”

“……”胖雞悄悄問容庭芳,“你來過滄水嗎?”

容庭芳:“不記得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确定能套得上。

聽聞是容庭芳的舊物,在場諸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傅懷仁湊到近處,将那戒指取過置在明亮處,細細看了看。盈光透亮,中間夾雜絲縷鮮紅,像是開在白河流域的噬魂花。“确非凡品。”他若有所思,但是——“魔界容庭芳失蹤已久,現如今你拿出這舊物來,又有什麽用?”

這是容庭芳除了聞人笑之外,頭一回正兒八經從別人口中聽自己的事。他不禁繃起身子,提起了精神。關于他身後之事,當時發生了什麽,在場沒有第三人所見,那麽遠離瓦行之外的大洲所道聽途說必然不準确。郝連鳳說他死了,聞人笑說他只是以為死了。傅懷仁卻說是失蹤。這麽說來,這是非定論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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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庭芳特別想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血色誅魔劍是需要萬千人的怨氣鑄就,不可能一蹴而成,而偷襲時機之準确,位置之精準,沒缜密的打算,又怎會成功。區區鬼族,是成不了這件事的。

“聽聞這枚戒指是信物,能調魔軍千萬。”這位腦袋上插了小翅膀恨不得撲扇撲扇飛起來的冤大頭循循善誘,“蓬萊對這魔頭耿耿于懷,傅老板奉戒而上,豈非是贏了蓬萊的心?”如今這大洲,外山有三門不問世事,可蓬萊始終如一是搶手貨。誰得了蓬萊的支持,自然能橫着走。可見東西雖不是特別貴重,但其背後的意義深遠。

胖雞沉默許久:“他确定不是在扔燙手山芋麽?”

姑且不論這枚戒指是否果真是容庭芳所有,即便真的是,又有誰信呢,堂堂九天玄尊的東西,說丢就丢,既然丢了卻不去找,找了竟然不知道在這年輕人身上。莫非魔界是傻的?

容庭芳當然不傻。這戒指和他也沒半分關系。他調度人馬,不過憑一張嘴。這山芋不知從哪處挖掘而來,雖然燙,可有人願意接手,那還是有價值的。

起碼傅老板同意了。

望春樓最大的老板都敲定了這批貨款,旁人就算再加價,也加不出什麽名堂。更何況除了這位翅翎青年和那個山胡須男子,其他人意思意思出了價,并沒有要掏空家底買這批貨的念頭。

至于厲姜,拍貨不是他本來的目的,此刻自然不出聲,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容庭芳。

戲将落幕,看得差不多的容庭芳勾勾嘴角,轉身離開。胖雞蹲在他肩上,長長的尾巴色彩斑斓,拖在容庭芳衣服上,就像是天然的彩緞。他站在最後,卻仍有很多人注意到他。實在是因為這人長得很顯眼,肩上的雞也很顯眼。

胖雞用爪子勾着容庭芳的衣服:“你不是說要那顆明珠麽?”

是要。

但是容庭芳道:“它還不配我親自取。”

他要等人自己送過來。

望春樓內響起了鑼聲,敲定了一切塵埃。這批貨最終落到了翅翎青年手中。客人陸陸續續離開,大門将要關閉,再開樓,怕是要明年。就在容庭芳要走時,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等一下!”

容庭芳動了動腳,這聲音不是那個青年。既然不是那個青年,他自然詐不到貨,那就不是他要等的人。他踏出去的腳沒有猶豫,頭也未回便朝前走去。然而一個人翻身越過,落至他身前,面色盡是肅然。

“我叫你等一下!”

容庭芳收回腳:“有事?”

這是那個先開始擡價最後卻輸在一枚魔尊戒指上的人,仍然保持着幻相。他此刻怒火中燒,目眦欲裂,就差将眼前瘦弱的青年憤而撕裂!攪場原本是他的計劃,但目的絕不是要包下這場中所有的東西,他想要的只有一樣。而被容庭芳攪局後,他竹籃打水,什麽都空。

男人冷笑道:“年輕人,不管你是誰派來的,可世道險惡,不是你說來就來的!”

這口氣還挺狂妄,容庭芳打量着他:“你想如何?”

“如何?你惡意與我針對,今日失的這些貨,你要給老子賠出來!”

容庭芳挑挑眉:“若是我賠不出呢?”

賠不出?賠不出正好!要的就是賠不出!

男人張狂大笑,手中翻起金禪杖,厲風便撲面而來。

“賠不出,就拿你的小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叫這個不知好歹的毛頭小子嘗嘗随便攪局的後果。早前他就瞧這素衣青年眉目濃麗,身形纖弱,又探查不出一絲一毫的靈力,心下起了輕視之意。招招腥風帶血雨,禪影空掄過去,便似虎刃利爪。口中咒罵道:“老子今天栽給一朵風雨海棠,要不收了你出口惡氣,便失了萬佛閣的面子!”

萬佛閣?

胖雞早在那金禪杖揮來時便跳遠開來,此刻栖在一棵樹上觀看,聞言腦中思緒一閃。

風雨海棠是纖柔美麗又狼狽的。容庭芳瞧在別人眼中是身形纖弱,動作卻利落。他輕挪了幾步避開攻勢,思忖下來越發覺得對方是在罵自己。金禪杖影籠罩之下地面龜裂碎石橫生。顯然這個自稱萬佛閣的男人出手毫不留情。

固然容庭芳不是從前的容庭芳,但對付這種人卻也已經足夠。餘秋遠根本不擔心容庭芳的安危。老對頭和別人打起來這種事,他最高興,最好還把金丹打出來,到時候一口吞了了事。心裏是這樣想着,嘴上卻還假模假意說:“注意些分寸,莫要傷了人。”

容庭芳倒沒傷人的心思。他負手身後,只閃或避,并未出手,但男人愈加猖狂,一副必要将他拿下的模樣。招式間愈加要将人趕盡殺絕,哪裏有佛半分慈悲。血影橫飛,別說容庭芳,餘秋遠都逐漸沉下了臉。

又一招泰山壓頂,容庭芳騰空一躍,烏長的頭發在空中打出一道弧度。翻轉間他左手負于身後,兩指一并信手捏出一朵水花來。水花在他指尖打着族,滴滴如萬刃刀山鋒芒畢露。他旋身站在金禪杖頂,壓得男人手臂一沉。

“既然你說自己是萬佛閣的人——”任是男人如何抽動金禪杖,容庭芳看着輕身無物,入腳卻像粘在杖頂,叫人汗都滴下來也不曾移動風毫。他垂眸看着底下的人,“我問你一件事,倘若你老實回答,我便饒你一條小命。”

“呸!”那人開口就吐了口唾沫,破口大罵。“你當你誰,容庭芳嗎?就算是容庭芳站在我面前,老子也見一次殺一次!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呃啊——”

冰山轟然而至,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從金禪杖上忽然而至的容庭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人按在了樹上。有的人說話像春雨一樣動人,有的人說話卻像放屁一樣難聞。男人在那裏痛苦掙紮,容庭芳面色瞧不出喜怒,聲音卻極淡:“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我說魔界那幫廢物奉這樣的人為尊。想必是色骨透頂,死不足惜!”

跟着出來藏在暗處的厲姜眉色一厲。這些話,他聽的不少。風雲多變幻。自容庭芳與餘秋遠悄無聲息後,旁人不知他們被困在瓦行,随着時間流逝也不見兩人消息,即便是蓬萊堅持不認,也只以為這兩人到底是敵不過天道輪回,還是同歸于盡了。可惜人就是嘴碎,先開始說什麽同歸于盡,到後來慢慢就傳變了味。

有能力的人總是叫人景仰,而容庭芳是能力之最。沒人知道他是什麽出身,只知道有一年魔界來了一個穿白衣服的人。他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很短的時間內将烏煙瘴氣收了個幹淨。炮頭一轉,就對準了蓬萊。

容庭芳既死,餘威漸消,他出塵的眉目在世人傳話中便逐漸清晰起來,久而久之,就有了那麽些不好聽的聲音。說他仗着自己臉好,修的是淫道,專門抓修天道的年輕男子,強迫與他們合歡,吸取他們功力。不然你如何解釋他年紀輕輕能耐卻如此之大呢?

想必那餘峰主也是着了他的道,莫不是兩人死在一張床上的。這個時候,餘秋遠當年是如何護着他們的便已不提,充斥的就是這種‘歡聲笑語’。厲姜便是聽到這些話。他憤怒之下要去找蘇玄機算賬,卻連蓬萊都進不去。

那人就這樣罵着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言,左手趁機招來,金禪杖叮鈴作響掄起棍影,劈頭蓋臉就朝站立在那不動的容庭芳以泰山之勢強壓下去——這一招迅猛狠辣,絲毫不留情面。而棍影中的容庭芳卻只站着沒動,他眉頭微鎖,眼睫垂下,抿着嘴,似乎沉浸在什麽往事之中。又好像是被吓到,或者震驚到,總之是一點躲閃也沒有。

厲姜沒動。一個不明身份的青年,即便有那麽一絲令人駐足,也不值得他出手。胖雞也沒動。但它沒動,是它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容庭芳的實力——即便對方落到如此境地。

在暗中觀戰的人見此情狀心中咯噔一聲,只以為這瘦弱的青年是被吓傻了,正要拔刀相助。卻是在那人怒吼着掄上禪杖前那一瞬間,忽然像被停滞了時間。

禪杖停在一根手指尖上。

那根手指尖蔥白纖長。

素衣輕妙,容庭芳頭也未擡。一點,一握,一揮。

哐——

那人被扔出了五丈遠,頭朝地砸進了地下。

偷偷想要出手的晏不曉:“……”

眼見容庭芳毫發無傷,餘秋遠微微露出笑意,也許自己也不知道,面上還帶了絲小驕傲。那可是容庭芳,他們鬥了千年都不曾從對方身上讨到好處,多少次從污血中爬起來也不曾服過軟。倘若區區不足過往修為就要叫他吃癟,對的起誰?他當然知道,容庭芳除了喜歡箍人脖子,還喜歡信手扔人。

——之前?之前只是讓着而已。

塵土肆溢,容庭芳撣撣手,根本沒有在意方才做了什麽。

五丈之外,那人受此重擊,維持不了幻相,露出原本的面目來。粗眉大眼,額心一朵黑蓮。脖上系着佛珠,一身袈裟裝扮,竟然是個有頭發的歪和尚!登高而望遠,五官落入胖雞眼中,胖雞頓時鳥軀一震,連渾身炸起的毛都斂了下來。

是他?

胖雞騰起翅膀,揣着滿腹疑慮落到容庭芳肩上:“竟然是他,他竟仍是萬佛閣的人?”

容庭芳微微側過臉:“你認識?”

這是什麽話!

胖雞驚訝道:“你不認識?”

容庭芳不動聲色:“我應該要認識?”

“……”

這話答得太奇怪。

胖雞過于震驚,久久沒有回答。

容庭芳應該認識嗎?

他當然應該認識。

六百年前蓬萊與魔界在渭水有一戰,原本兩邊息兵走人,卻是黑蓮萬佛突然沖了出來,親手殺了容庭芳座下一大将,引得容庭芳雷霆大怒,九道玄雷劈天而下,渭水因此颠覆,大地被劈出一條深谷,那條深谷至今還在那裏,幾百年過去,不知有無填上縫隙。也正因此,魔界後來與蓬萊之間的關系迅速惡化,勢不兩立至今——

這可是叫容庭芳翻臉的恩怨,他竟然說不認識?

“……”胖雞忽然撲棱着翅膀飛起來,尾羽糊了容庭芳一臉,警惕道,“你到底是誰?”

他是誰?

這話說的也奇怪。

他當然是容庭芳,魔界那位和他殉了情的九天玄尊。

只不過——

容庭芳沉沉笑了笑:“他根本不是黑蓮萬佛。”

誅心之仇焉可不報。黑蓮萬佛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就死在了他手裏。容庭芳親手把萬佛之心化成掌火,封在了魔界熔湖,用來祭他心腹大将——沙那陀。

作者有話要說:  大·打假專業戶·龍:First 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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