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獨處一室

柴房被人一把拉開, 随後兩個人被扔了進來,遍體滾灰。

門咔噠就上了鎖,靈鎖, 撬不開那種。

幾個白家人站在柴房外, 身輕如鶴布下縛陣, 将一個小小的柴房給圈了起來。

起碼到明天為止, 裏面的兩個人, 是別想着半夜出逃了。

“……”

容庭芳嫌棄地撣了下身上的灰。原來就算是世家,柴房也建的一樣小氣, 有本事就建得金碧輝煌啊, 還不如他魔界一個炕來得實在。他用腳左掃右清,辟了塊幹淨的地坐下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牆, 這才看向屋中央。

一個人如金雞獨立, 筆直地站在正中間,連衣擺也不想放在地上。

“你不坐?”

白子鶴很矜持:“我喜歡站着。”

容庭芳眨眨眼:“怕髒?”

“不是。”

容庭芳哦了一聲, 沒有再說話,就這樣靠着牆,幹巴巴地看着金雞雙立的人。

大半夜的柴房黑呼呼一片, 只有挂在門口的大紅燈籠能透些光亮進來,也就照亮了一小方塊。時間靜悄悄過去, 月亮開始西斜。他們一個坐,一個站。一個站一個坐。終于白子鶴的腳動了。

——他悄咪咪換了換腳。

媽的好麻。

容庭芳的眼睛在黑夜之中幽幽閃閃,像是深海裏透着的天光, 冰冷而剔透,将眼前微毫盡收眼底,包括白子鶴悄摸摸挪地那只腳。那地方他進來時看過,少有的灰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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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庭芳冷眼瞧着,忽然就擡手——

白子鶴下意識一躲。

容庭芳什麽也沒幹。

“……”

白子鶴放了點心。

容庭芳猛然激起一掌!

——撲簌揚了白子鶴一臉灰。

受了一驚未來得及躲避的白子鶴:“……”

他避灰如蛇蠍,橫眉怒目:“容庭芳!”

“哎。”容庭芳翹着二郎腿,施施然應了,“叫老爺何事。”

老爺你個鬼!

白子鶴呸了兩口,氣道:“你無不無聊!”

“不無聊啊。”容庭芳往前倒了倒,撐着下巴,要是沒有那抹勢在必得的笑,這長發如瀑眉清目秀的,還真是好好一個月下美人。美則美矣可惜是個瘋子。“你怎麽知道我叫什麽。”

“我應該從來沒和白少爺說過我叫什麽吧?”

一時失口的某人:“……”

容庭芳悠悠然起身,兩袖一振,負手于後,很有興趣地盯着白子鶴。

“從剛才我就很奇怪你這個人了。如今更加确信。白家少爺和我一面之交,又怎麽會知道我的身份,還那麽了解蓬萊——讓我猜猜看。”他一步步朝白子鶴逼近,白子鶴一時苦于禍從口出,腦中瘋狂急轉不知如何應對,一時之間被迫退到了牆角。容庭芳往前一湊,白子鶴頓時貼緊了牆壁。他眯起眼,“你該不會——”

是某些還活着的人。

牆角邊的人忽然說:“還不是因為你蠢?”

容庭芳愣了愣:“什麽?”

白子鶴道:“你難道不知道,白家馭靈術堪稱一絕嗎?你心裏想些什麽,哪裏有我不知道的道理。自然你的來龍去脈,我也一并曉得。至于為何不戳穿,不過是為了還你當日送我回萬鶴山莊的恩情。怎麽,一顆明珠沒還夠,還想要第二顆不成。”

“……”

他這麽揚揚灑灑說完,就見容庭芳陷入了沉默。

“心虛了?”白子鶴道,“你也有心虛的一天。”

“不是啊。”容庭芳指了指他肩上。“有只壁虎。”

“什麽!”

白子鶴立馬跳了起來,手忙腳亂撣了半天才發現容庭芳又是騙他的。

容庭芳笑眯眯看着他:“你怕蟲子啊。真巧,有個人也怕蟲子。”

“餘——”

白子鶴幾乎都要屏住了呼吸,眼前的壓迫卻忽然撤了。

“與你無關。他就算再怕蟲子,也比你要端方穩重一萬倍,又豈是你們好比。”容庭芳哧笑一聲,退後兩步,沒有再逼迫白子鶴。只是随手脫下身上的外衣扔了下去,正巧平整鋪了一地。“坐吧。”他擡了擡下巴,“這下不沾灰了。”

一邊說一邊嫌棄:“人也好雞也好,一樣麻煩。”

白子鶴:“……”

整個柴房中,也就這一塊清淨地。待容庭芳又重新坐了下去,确實沒有再追根究底的意思,白子鶴這才小心地拾綴起衣服坐了。

但他心裏打着鼓。

容庭芳到底猜出來沒有。

從前就是這樣的,容庭芳願意說的事,你不想聽他也要說完。他不願意說的,千機劍也撬不開他的嘴。包括餘秋遠也從來不覺得容庭芳是一個好心良善的人。他偷偷看了眼人,對方靠着牆假寐,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是——

容庭芳剛才講的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是在誇人嗎?‘白子鶴’怎麽想怎麽覺得心裏癢癢的。他定定神,沒能忍住:“喂。”

“……”

沒人理他。

又拿腳踹了踹:“喂!”

容庭芳睜開眼,目光冷然。

“有病?”

“……你才有病。”白子鶴突然就很不服氣,“話不說一半會死啊。”

“會啊。”容庭芳道,“你會死。”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更該知道如果我把你當成了誰,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他似笑非笑,“怎麽,這樣你還要上趕着自己領罪再罰?與其和我讨氣,不如想想怎麽出去。”

一個時辰前。

“子鶴,你們在這做什麽?他是誰!”

火光之中,衆目睽睽之下,白家少爺抱着個男人滾在地上,白式微當即就黑了臉,礙于還有外人在場,怒斥了一聲‘不成體統’,直接吩咐人把白子鶴和容庭芳兩個給扔到了柴房,美其名曰對着天地老祖宗好好反思一下這浪蕩的行為!

“他——他是傅老板的知己。”

容庭芳眉心跳了跳。

白式微皺着眉頭:“知己?傅懷仁?他的?”

“不錯。”白子鶴硬着頭皮,盡可能靠緊了傅懷仁這座金山寶塔。白式微對傅懷仁還是客氣的,看在傅懷仁的面子上,應當也不會太過份。他見白式微沉吟着沒說話,蹬鼻子上臉一臉委屈地和老頭子訴冤水。

“他的鳥瞧着奇特,我看了好奇。這才約了人在此地,免叫外人打擾。可惜剛來就見有人圖謀不軌。孫兒想着這後山重地怎麽能有人闖來呢,急急就趕過來看。”他說的又真又懇,“結果技不如人,被人施了法術定在原地,還連累了貴客。”

賊人——

白式微冷臉道:“難道你要說,是蕭賢侄他口中的那個人嗎?”

白子鶴認真想了想:“好像差不多。”

郝連鳳心裏想,你騙鬼呢,這分明無中生有。蕭勝心裏也是一樂,這回不能再說是他的鍋,白家的兒子自己巴巴跑上來當這個替死鬼,想必白式微是無法發作了。這下誰知道到底是誰碰了那根龍骨鞭。就在他們心裏偷喜的同時,容庭芳擡起頭。

——郝連鳳頓時像被雷劈了。

容庭芳勾勾嘴角,無聲勝有聲,繼續編啊。

白子鶴仗着郝連鳳和蕭勝心虛,故意說:“可惜沒瞧清楚,但是那個人似乎是一頭銀發。蕭哥,你說是不是?”說着又看郝連鳳,“叫郝連前輩受傷,是我白家過意不去。”

“……”

漂亮話打在前頭,圓滑地叫人挑不出錯。

郝連鳳能說什麽,難道說,不,看這個人,這個比鳥的人,他騙了我的葫蘆拿了我的盒子,還在這裏裝無辜賣可憐?他不能說。他一說,豈非證明他認識容庭芳,既然認識,又怎會在不認識的狀态下,描述對方的長相呢?

郝連鳳把話咽下去,說道:“确實是銀白發色。”

蘇玄機沉吟道:“天下間銀白發色,又與龍骨鞭有淵源的,我只想到一個人。”

白式微道:“我也想到了這個人。”

容庭芳面無表情,是了,他也想到了這個人。

在場幾人個個心懷鬼胎,郝連鳳和蕭勝是第一現場破壞者,容庭芳和白子鶴是目擊者,而蘇玄機和白式微則是最後趕來抓捕的人。只要郝連鳳和蕭勝的口徑一致,便沒有大問題。但他們當然會一致,總不可能當着當事人的面,蠢得再撒個謊。

連背鍋的人都沒有。

自家孫子和個男人滾在一起,白式微胡子抖得像篩糠,明天就是羽禽大會,在那時鬧出事來,丢的可是白家的臉。容庭芳就看着這老頭面皮抖啊抖的比胖雞身上的皮褶皺還要多,聽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先關進柴房,給我好好反省!”

外頭的陣法陣強陣弱,容庭芳靠在那裏,撇頭問白子鶴。

“你們白家自己的陣,你都破不了?”

白子鶴白了他一眼,壓根就沒說話。

他現在心裏又煩又擔憂着呢。去時兩人一雞,如今只有兩人。

他的雞被沒收了!

“你的靈禽被白——被爺爺收走了,你就不擔心它被人剖了麽?”

容庭芳看着情緒略顯激動的白子鶴,有些奇怪:“有人剖它它不會跑麽?”這有什麽好擔心的,這人是不是養鳥養傻了,連別人的雞都要管上一管。身為主人的容庭芳很驕傲地想,他這可不是一般鳥禽能比的雞,那是會說話的神雞。想剖它,做夢吧。

“放心,它機靈。”

白子鶴差點就要禿嚕嘴:“它——!”

容庭芳很敏銳:“它什麽?”

外頭傳來賓客歡笑聲,即便是傍晚出了那檔子事,也阻擋不了這次的晚宴。白老爺子把不孝子孫關起來再發落後,率着賓客落了座。蕭勝識相地趁人不注意,溜到了最邊上的桌子。他不想去蕭家的桌,那簡直是把臉湊過去叫叔叔們打。最邊上那桌本來是留襯的,萬一人多了就多備一桌。眼下是一幫相較而言名不見經傳的人坐着。

蕭勝溜過去後,那裏已經坐了個人。他大大咧咧挪着凳子過去,用肩膀頂了頂那人。

“兄弟,邊上讓點。”

那人喝酒的動作一滞,然後慢吞吞地往邊上挪了點。

蕭勝拿酒杯敬他:“謝了。”

可是那人卻不理,側過身,不想看蕭勝。

“……”

這人戴着個兜帽,瞧不出長什麽樣。蕭勝被人拒絕,倒也不生氣,只是難免多看人兩眼,越看越覺得熟悉,但瞟到側臉,又覺得從未見過。心下生奇,今晚先是見了個是陌生人的熟人,又見了個像熟人的陌生人,他這是走了什麽運?

化作別人打扮的厲姜喝着酒,暗自咒罵,天殺的蕭勝,陰魂不散。厲姜就是為了不引人注目,特地在別的桌子呆在一個隐蔽的角落,連這也能被蕭勝摸到,簡直是天煞星。

蘇玄機與白式微坐在一處,郝連鳳和符雲生随侍身側。這回蓬萊只來了三個人。蘇玄機是金光頂主事的人,他來,是給了白式微極大的面子。至于蓬萊五峰,為何獨獨來了玉玑峰,倒是另有淵源。

郝連鳳舉起杯子:“峰主事務繁忙,無暇分心,這杯酒和白家主賠罪。”

白式微哼了一聲:“他貴人事多。”

郝連鳳笑了一下,将酒給喝了。白式微雖然嘴上抱怨,卻也沒多說什麽,只将酒水一飲而盡。蘇玄機這才打了圓場:“绛雨确實忙,但他帶了口信,請您務必保重身體。”

白式微冷着口氣:“替他爹說的?”

“就算是替他爹說,也改不了他們已經被逐出家門的事實!”

蘇玄機:“……”

白绛雨姓白,倒沒有白姓,他是真的和白家有點關系。

傳聞白式微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不顧禮節和男人跑了,生了個兒子就郁郁而去。一年後男人抱着孩子過來認親,痛感于妻子早離,遂認孩子姓為白,名绛雨。他将白绛雨放在門口就不見了。倒只有白绛雨,聲如其名。嚎啕起來,有如瓢潑大雨。

這可不是绛雨,而是降雨。

老爺子生氣歸生氣,把孩子給養了下來,結果養到五歲,那個男人過來截了胡,把兒子拎拎修仙去了。又拐他女兒又拐他外孫,白式微直接下了十八道金令,天涯海角,見男人必誅,連骨頭也不必留。這确實是個不靠譜的男人——但白绛雨不是。

他替他爹年年來盡孝。

雖然大多是以物相贈。

畢竟進了蓬萊仙家,不入紅塵,是世外之人。

郝連鳳在東極追容庭芳時,被師門召回,為的就是今日之約。他本悻悻而去,沒成想冤家路窄,在這裏又見到了容庭芳。郝連鳳心裏那個叫高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該是他的人,還是他的人,該是他的雞,還是他的雞。

說到雞——

郝連鳳問道:“白家主,先前那只鳳——雉雞被收攏在何處?”

他還不明說是鳳鳥,萬一別人心生歹意,截了他的胡,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

白式微胡子抖了抖。

在飯桌上為什麽要提這件事,旁邊桌耳力好的,都悄悄側目了過來。誰都知道白家去了趟瓦行,拿了些好東西,當然都豎起耳朵,想聽聽看都有些什麽。白式微将白子鶴和野男人關在柴房,為的就是不想丢人現想處理家事,待賓客散盡後再行處置。怎麽這個蓬萊的弟子這麽不識眼色,非要問個清楚。怕他聽不明白,還關心地問他:“白家主,你眼睛抽了麽?”

符雲生認真地看了看:“嗯。這個我知道。”

他關切地取了個瓷瓶出來。

“師父說,白家主眼睛有毛病,時不時犯抽搐。但滴了這藥便好許多。”符雲生熱忱地将瓷瓶遞給白式微,“請。”

“……”白式微的眼睛抽得更厲害了,他僵着嗓子,“多謝。”

“不必客氣,與人為善是蓬萊至理。”能幫到人,符雲生也很高興。與郝連鳳不同,他是真的很少出蓬萊,也确實将別人的快樂視為自己的快樂。玉玑峰至純道意,符雲生悟得最笨,但做起來最為透徹。

白式微木着臉。

蘇玄機将這一切盡攬眼底,等寶貝小徒弟散夠了愛心,這才替弟子遮瞞:“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管教不周,讓弟子失言了。”

失的可真好。他也很想知道,那只五彩斑斓的雞被白式微藏到了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當芳芳和肥啾睡了。

吃瓜群衆:“噢噢噢秋秋你綠啦!”

當芳芳壁咚了小白。

吃瓜群衆:“噢噢噢秋秋你又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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