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靈魂一問

這個時候能繼續就有鬼了, 本來傅懷仁也沒和晏不曉做什麽,不過是說常年握劍的人手上總有些老繭,傅懷仁揣了些不可言說的心思要看, 晏不曉心無雜念, 便當真伸給他看而已。哪裏知道從容庭芳嘴裏說出來這麽別扭。

他們沒有去別外, 一直呆在這屋中, 白式微也沒派人通知傅懷仁他的人被關了起來。但傅懷仁只消用手指頭想想, 就知道外頭的動靜和眼前這位祖宗是絕對有關了。從見容庭芳第一面起,他就覺得這人是個禍害, 總感覺前世有債那種。

傅懷仁将手收回袖中, 問:“你去做了什麽?”

容庭芳順了順雞毛在那胡謅:“舍不得它,抱回來了。”

剛蘇醒過來尚虛弱的胖雞翻了個白眼。

晏不曉到底是曉得幾分,他仔細看了看容庭芳:“你和人打架啦。”

正在這時, 外頭熙熙攘攘的聲音已至:“傅老板, 傅老板在嗎?”

屋內三人對視了一眼。

白家雖然外頭去了大半人,屋裏也要過問過去的, 免得讓貴客受到驚擾。他們耐心地等在外頭,聽到裏面應門聲,不多時, 就見傅懷仁過來開了門,瞧上去頗為疑惑:“何事?”

為首兩人迅速對視一眼:“沒事, 只是來瞧瞧,傅老板有什麽需要的沒有。”

傅懷仁笑道:“子鶴準備齊全,并沒有需求。”

就在這時裏頭傳出東西倒地的聲音, 那兩人伸長了脖頸,現在是敏感時刻,有點風吹草動,難免叫人多心。道了聲‘得罪’,當着傅懷仁的面擠進了屋,沖到聲音發出的地方定睛一看——卻是一個赤裸着身體的人正彎腰要拾一條腰帶,似乎剛從水裏出來。

他清俊剛正,比月色更亮,亮得有些晃眼。見到有人闖進來,無悲無喜瞥過來一眼,這一眼雖無感情,卻更叫闖入者感到羞愧,就像是多看他一眼,也是對清正之人的一種亵渎。家仆定定神,趕緊連聲道歉退了出去。

這裏既然沒有別的事,只是有人在洗澡,他們也不便打擾傅懷仁,聽說傅老板和不曉歸人向來親近離不得身,能進他屋的,怕也只有晏不曉一人。他們別是撞破了什麽好事,一想到這裏,立馬低頭就走,臨到頭看着傅懷仁的眼神頗有些暧昧不清。

傅懷仁走進來,見到這樣情狀的晏不曉,一時讷然,竟然沒能說話。晏不曉秉性純正,絕對想不出這種損招,一定是有別人亂教。傅懷仁移開視線,只道:“聞人呢?”

容庭芳從梁上翻下來:“我以為這個時候,你應當是忘記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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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懷仁瞪着他:“我也以為這個時候,你應當知道什麽不該看。”

這話說的,好像是他占了誰便宜一樣,容庭芳哧笑一聲,該不該看,都看完了。手腳俱全,也沒多一樣,更沒少一樣。他順手将那只萎靡的雞抱在懷裏。胖雞本十分虛弱,在容庭芳懷裏呆了片刻,這才能緩過勁來稍微精神些許。連着兩天耗費着它的心神,十分損元氣。何況那幾道雷,它也不是沒白挨。

“白家不至于如此興師動衆。”傅懷仁懷疑地打量着容庭芳,“你還做了什麽好事。”

“取回應得之物,怎能叫好事。你如果沒有一直呆在這裏,倒是能知道蓬萊的仙君和蕭家小崽子做了什麽好事。”容庭芳半是模糊半是真假的将此事推塘了過去,轉手就将郝連鳳賣了出來。“他們可是夜探後山,将白大家主布下的陣法都破了。”

而他離開院落時,不知道厲姜和蕭勝跑了沒有。

容庭芳看到傅懷仁時,方才見到的大鳳鳥又在腦中浮現出來。他問道:“對了,你屋裏那張畫,是誰畫的?”

傅懷仁有很多畫,都出自名家之手。他道:“你說哪張?”

容庭芳道:“鶴蘭軒裏,山林鳥圖。”

“山林鳥——”傅懷仁話至一半想到了,無語地看了眼對方,“那是百鳥朝鳳。”世人衷愛鳳凰總引以為祥瑞的象征,不過經容庭芳這麽一提,傅懷仁忽然有些想不起來,這百鳥朝鳳圖究竟是從何來,又是什麽時候挂在那裏。說起來,如果不是容庭芳今日說起,他壓根就不記得自己的鶴蘭軒中有這麽一幅圖。可就這麽提起了,又覺得好像是有的。

手握重金,家纏萬貫,經手奇珍異寶無數的傅老板陷入了沉思。

晏不曉已穿好衣服系好了腰帶。

先前他與容庭芳都在屋內,容庭芳待要走之時不小心掉了椅子一腳弄出動靜來,這才引來家仆的注意。這屋外就是亭欄,亭欄有水池,情急之下,晏不曉幹脆将衣裳一解,往身上撲了些水,卻示意容庭芳往房梁上去。

這時,他聽着傅懷仁與容庭芳說話,視線卻落在那波瀾蕩漾的水波上,腦中一道聲音在盤桓。修道是為修心,劍道在天下意,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皮肉白骨皆為虛妄。水聲滴落,喧鬧離去,不過是濕了個水的功夫,竟然叫晏不曉從中悟出這麽一個道理來。

他恍然大悟間一拍手:“我明白了!”

容庭芳朝他望去,卻見晏不曉雙目泛出精光,神采奕奕。嘴裏只嚷着‘明白了’三個字,手招劍來,橫空劃出一道漂亮的劍花,傅懷仁連個字也未與他說上半句,對方竟已淩步踏花,踩水而去,瞧那興奮勁,不知是攬了什麽驚天大秘密。

“你別——”

傅懷仁追出兩步,話才脫口兩個字,對方便如飄然的雲彩,迎風而去,是個月下仙人了。

“……”

他本來是想說,你別走太遠,這裏還亂着。可是晏不曉興致到了要悟起劍意來,天皇老子也叫不了他回頭。縱使不止一回兩回,每每到了此時晏不曉抽身而走,傅懷仁總有些黯然。

月下花飛,孤身只影。

容庭芳很不善良地又戳人痛處:“難受吧。”他袖着手,“他心裏只有道與劍,沒有你。”

咄地一刀,毫不留情。

傅老板面若盈月,雙目含情,眼中波光粼粼,聞聲側目睨了他一眼。“做人要留些餘地,如此幸災樂禍,是要遭報應的。”他收拾收拾失落的心情,只提步往屋內走,晏不曉離開時濺起的水花暈在他衣角,纏纏綿綿。“聞人公子。”傅懷仁道,“倘若你有至交好友,總有一日你也會明白,什麽叫舍不得。”

“可惜我不會有至交好友。”容庭芳目光微動,逡巡在傅懷仁的身影上。

“也不會舍不得。”

“人生還長,話不能說滿。”傅懷仁嘆口氣坐下來。這屋中什麽都有,就在剛才,他已取了紙和筆,沾了墨水,寥寥幾筆揮就,輪廓便立時顯現了出來。他撈起袖角,問,“你見到的鳳鳥,可是長這個模樣?”

容庭芳湊近一看,筆畫雖簡,神韻猶存。他略有些驚訝。“果然是你家的畫?”

何其相似。

傅懷仁搖搖頭,一邊換了朱筆勾勒,一邊說:“聽聞上古有神鳥,色澤鮮明,清鳴越數裏,曰鳳。鳳火可燒數日不滅,唯淚可熄,又曰凰。鳳與凰同在時,天地吉祥,他們若失散,悲聲痛人心扉。”這麽說着,一只斑斓大彩鳥已在紙上躍躍欲飛。傅懷仁擱下筆,舉起手中畫紙,将墨輕輕吹幹,遞給容庭芳,“當年人妖仙魔四界混戰,鳳與凰就此失散。聽說白家人救了受傷的鳳鳥,鳳鳥為了報答他,故傳授了馭靈秘籍。”

“如此說來,他們供奉鳳凰的畫像,也是應當的。”

這是個很傳實的故事,傅懷仁自認為沒有任何錯處。半晌靜默後,容庭芳卻搖了搖頭。

“不會。”

傅懷仁沒能馬上明白:“什麽?”

容庭芳拎起那張栩栩如生的鳳鳥圖。“我說根本不可能。”

“鳳凰是極具靈性的一族,得天獨厚,享人景仰,遭人嫉恨。它身為百鳥之首,怎麽可能會教人如何駕馭禽鳥。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自由的意義。它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就是将自己的子民推入水深火熱,教它們被束縛住靈識,不得已圈而為鳥,供人驅使。”

閉目假寐的胖雞聞得此言,微微擡了擡眼皮,燭火映入它眼中,平添一抹豔麗。

“所以我不信。一派胡言。”

這樣堅決不容人質疑的容庭芳目光堅毅,簡直與之前判若兩人。傅懷仁呆呆地擡頭瞧着,竟然覺得對方此刻有如亘古高山,厚重沉屹,叫人不敢多言。這個故事他也是聽來的,是真是假沒人知道。但提出異議的,卻只有容庭芳一個。他心中微微一動,居然有三分信了。

“你……”

還沒能說什麽。

大義凜然的人就說:“再說鳥有什麽好的。龍還能行雲布雨呢,它除了叽叽叫着放火它會嗎?”容庭芳重重哼了一聲,滿是不屑,“一幫沒有見識目光短淺的人。”

“……”

那龍好像也只會嗷嗷叫着灑水,和鳥本質一樣,有什麽區別啊。傅懷仁默默吞掉了本來想與這個人深追的話。算了。當他剛才腦子抽筋,什麽都沒想。

“信不信是你的事,真不真是白家的事。與其問這鳥從何而來,倒不如想想,你就這樣破開柴門跑了,明日靈禽大會該如何面對白老家主。”傅懷仁眼角跳了跳,拿目光瞥了瞧着安靜無聲的胖雞一眼,“仍舊拿那套治病的說辭?我看你的鳥,病狀不大好。”

狀态不好是當然的。與人移形異魄是極費元氣的事,尤其是在本身狀态不夠好的情況下。可是白家這裏靈氣充沛,确實能叫胖雞歇着事半功倍。

容庭芳本來是想在傅懷仁處躲上一躲,聲東擊西,等厲姜和蕭勝把人都引光了再走不遲。可如今聽傅懷仁這麽一說,他改了主意,伸手撸了把胖雞油光水滑的羽毛,略一沉吟:“那就要看傅老板是否夠意思了。”比如說,能不能在此刻讓白家人也會推個磨。

這麽打算着,他陰恻恻笑起來:“你有錢嘛。”有錢什麽不好驅使。

傅懷仁:“……”他也笑起來,“有錢确實什麽都能驅使。如果你信我。”

“信我是信的。”容庭芳很誠懇地回答他。如果不信,他在拿到龍骨時就可以頭也不回直接走人。他既然虛晃一槍殺回來,就是打算把傅老板這條腿用到實處的。

被人信任的感覺自然極好,就算是看容庭芳不爽的傅懷仁,此時也不免有些小自滿。他小小又矜持地嗯了一聲,吹了吹那幅墨跡半幹的畫。“嗯,那你說說看都惹了些什麽麻煩?”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不然他拿什麽去替容庭芳善後,就方才外頭那個追人的勁頭,這事不見得小。

容庭芳抱着雞,坐在他對面。“他們明天要擺出來供人瞻仰的龍骨鞭被人拿走了。”

傅懷仁一口茶噴了出來。

容庭芳補充道:“但不是我幹的。”根本就沒這樣東西。

傅懷仁擦擦衣服,心稍微定了些。“這麽說不是你的錯。”

“當然不是。”容庭芳很理所當然。“先開始是蕭勝和郝連鳳的錯。但他們暈倒了,龍骨鞭還在。白式微很生氣,就派了很多人去搜山,一定要把郝連同他們說的夜襲人給抓出來。”

傅懷仁點頭:“我聽到這動靜了。”

“對。後來白式微沒有抓到夜襲的人,只是把我和白子鶴給關在了柴房。”

傅懷仁略略吃驚:“這是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這老頭子腦子裏怎麽想的。”容庭芳微皺着眉頭。白式微又沒證據證明後山的騷亂是他幹的,何況這事真不是他幹的,他被關在柴房的時候,龍骨可還好好在呢,他明明是後頭才溜出去拿的。

光這個事不足以讓白式微派這麽多人搞得燈火通明啊。傅懷仁疑惑道:“那後來?”

“後來白式微把龍骨鞭換了個地方藏,這回沒藏住。蕭勝這次換了個幫手,一連遭兩回竊,大概白式微很生氣,把人都攆出了萬鶴山莊,又追得要命呢。”

……等一下。傅懷仁發出了靈魂一問:“白式微雖然脾氣差,卻不是會濫用刑罰之輩,他把你和白少爺關進柴房時,你們在做什麽?”

容庭芳眨着眼睛:“……也沒幹什麽。”

“就和他孫子滾在草叢裏而已。”

據傳,當晚傅老板就壓着一個人去見了白式微。

罪名是‘仰慕白公子過度而産生不當言行’。

作者有話要說:  芳芳精髓: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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