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冷靜點

“傅老板。”

門口響起敲門聲。

傅懷仁過去開門。

叫門的還是昨夜送丹的人。白式微還真拿這茬當回事, 竟然連着兩回都叫自己身邊的親信來辦事。那人笑道:“再有一個時辰,靈禽大會就要開始,家主請您早些過去。順便也請聞人公子早做準備。子鶴少爺到時在場中恭候大駕。”

“有勞。”

“不勞。”

等家仆退下, 傅懷仁馬上換下和煦的臉色, 匆匆忙忙去找那邊打架的一人一雞。

天殺的昨天怎麽這麽好眠, 竟然忘記聞人笑還要與白子鶴有一場比試。不知道那大轉還靈丹好不好用, 聽這麽大的動靜他倆應該挺活蹦亂跳吧!

傅懷仁疾步走到容庭芳門外, 一下撞在一道透明的牆上。他再笨也知道這是被裏頭的人給攔住了,因着事情要緊, 也不顧禮儀, 只砰砰拍着牆:“聞人,聞人!”

遠在蓬萊的聞人笑突然打了個噴嚏,體恤他的蓬萊弟子見狀, 貼心道:“小師弟是傷風了嗎?蘇真人他們也不在, 你去休息吧。這裏我來值守就好。”

聞人笑想了想,也好, 于是一拱手:“多謝。”

待到要退下之時又問:“蘇真人他們離山這麽久了,什麽時候回來?”

“真人沒說。”蓬萊弟子道,“估計着還要有幾日。”

聞人笑試探道:“靈禽大會要開這麽久?”

“不只是吧。”弟子一邊掃着地, 漫不經心答道,“主要是去尋前掌山真人的遺骨。”

聞人笑心頭一跳:“哦?蘇玄——蘇真人還沒放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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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任掌山真人, 就算是死,也會埋在蓬萊金光頂。蘇真人和餘真人情如親兄弟,斷不會讓餘真人不明不白死在外頭。”弟子駐下手中掃帚, “蓬萊弟子也不會答應。”

餘秋遠這麽得人心麽——聞人笑道:“都說你們修仙的人是涼薄無情,原來也有情有義。”

他是一時感慨,弟子也沒計較他口中的‘你們’,只笑道:“千萬種道,都要秉持本心。修道者是為兼濟天下,倘若薄情寡義,又如何庇護蒼生。蓬萊是循此道而生的。”就像是地上的落葉,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掃盡了堆于樹根,腐爛成泥更護花。這也是它的天道。

“餘真人将你們教得很好。”聞人笑若有所思,“不像是虛情假意之徒。”

“真人寬厚仁慈,為了敵人都能拼盡全力,又豈是虛假之徒。當年魔頭一怒劃下深淵百丈,海水倒灌,憑他一時意義用事,卻要惹得邊海百姓幾遭滅頂之災。若非真人憑一己之力擔下這千斤力道,如今魔界早該受天罰誅譴。”

聞人笑渾身一震:“竟有這等事,我只聽說他夥同別人算計了魔尊。”

“算計什麽。”那弟子無奈道,“掌山真人那會兒在閉關,是蘇真人率領蓬萊應魔頭之戰,結果一出關就背了這口黑鍋。黑蓮萬佛佛杖有佛印加持,掌山真人不攔才好,他若不攔,魔頭出手必遭佛印反噬。與其說救了黑蓮萬佛,倒不如說救了魔頭。”

“冤冤相報何時了,世間诽謗足以淹沒人心,真相反而無人提及。”身披輕帛的弟子連連搖頭,感慨道,“天下如局,世人如棋。棋在局上走,不解其中意。”

原來一事如蟬翼,輕薄可見,卻也有人看不穿。聞人笑感慨着一事的兩面性,忽然想起來,他一個掃地的弟子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他打量了一下這位青皮薄殼的弟子:“我看你年紀不大,紅塵卻透如此之深。這麽說來當年那戰場你也身在其中,你多大了?”

“……”弟子掰着手指算了算,“比你大個零頭?”

聞人笑:“……”

金光頂除了峰主還有個長老。

歲比古樹,貌若二八,喜歡掃地。

聞人笑本來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現在大約見到了。

傅懷仁拍了半天的牆無人應答,他試探地伸了個腳,不知道這一腳下去是牆斷還是腳斷。要是晏不曉在就好了,不曉的劍絕對劈得開這鬼玩意。正在他猶疑時,門從裏邊被人一把拉開,容庭芳面無表情出現在他面前,滿臉殺氣。“有事說。”

“……”傅懷仁收回腳,“白子鶴找你比試。”

“比試?”容庭芳心情不好,一臉不耐,早就将那破事忘到了腦後。經傅懷仁一提,這才想起來,昨夜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哦。”他回身看了看被撸亂毛的胖雞。“很急嗎,不急的話,稍等一下再去。”

就算白式微急得眉毛着火,傅懷仁也不會催容庭芳半分的。他馬上說:“不急,你慢慢整理。”哪怕是兇暴如容庭芳,到底是個眉目狷麗的美人的。是個美人,出場的時候總不能蓬頭垢面。一想到容庭芳還知道維護自己的形象,傅懷仁竟然有點欣慰。

容庭芳二話沒說,直接關上了房門。

胖雞正在梳理自己色澤鮮豔的羽毛,就聽容庭芳說:“等下要靠你了。”

“哦?”

“昨天我與白子鶴約戰。”

“哦。”

容庭芳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解釋一句:“比試內容是鬥雞。”

胖雞:“……”

“不是我要比的。”容庭芳說,“你不要這樣看我。是白子鶴自己當着他老爺子的面說我們在比鳥。要怪你就去怪他。我還沒和他算那一筆關在柴房的賬呢。”

胖雞:“……”

“但是你也不用擔心。雖然你不值錢,可是你會說話啊。”容庭芳鼓勵它,“一定比他那些連話也不會說的靈鶴要聰明百倍。不管比什麽,我們肯定能贏。”

胖雞:“……”

在胖雞還是餘秋遠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和容庭芳尚算敵對外的知交,沒有徹底鬧掰,魔界和蓬萊見了面還能打兩句招呼的。餘秋遠已經領教過這個人的反複無常和自說自話。有一天他閑着無聊去渭水晃蕩,正好在渭水那邊看見一個人悠悠然坐在那裏,腳尖在南海的海水中蕩啊蕩。他衣服那麽白,頭發那麽亮,想叫人認錯都不可能。

餘秋遠站在那看了很久,沒明白南海的水有什麽好蕩的,難道特別适合洗腳。

他叫了一聲:“喂。”

但是對方自顧自,沒有應答。

“……”餘秋遠飛過去,堪堪停在渭水邊界。“你故意的?”

容庭芳早早就知道他來了,頭也未擡:“你又沒說誰,我怎麽知道你叫我。”

這麽一說了後,餘秋遠後來便庭芳長庭芳短,包括打架時也叫,叫得他手下的弟子眼神紛紛驚疑不定。一時之間沒能弄明白魁首為什麽和魔頭這麽親密還叫上了小名。

那是遠話了,且說回那時。

渭水這條線雖然不寬,但是約定俗成的東西,餘秋遠隔着水:“你在這做什麽。”

然後往前一步。

他就看着一條特別肥碩的魚跑了,約有一米長。

容庭芳幽幽道:“你吓跑了我的食物。”

“……”

他轉頭看了餘秋遠一眼,“你過來?”

“……”餘秋遠道,“為什麽不是你過來。”

容庭芳便擡頭看天,沒理他。

要換作平時,這個人一定龍骨鞭在手,把這南海攪弄得魚蝦不得安生。今日倒是稀奇。他琢磨了半晌,突然福至心靈。“你該不會被哄下位了吧?”

容庭芳:“……”

餘秋遠幹笑了兩聲:“玩笑而已,不必介懷。”

這是一個神奇的下午,蓬萊和魔界的兩個頭頭站在渭水兩邊,誰也沒跨過一步,但是扯了半天的皮。從夕陽落幕聊到月上南海。這麽一聊,他二人發覺彼此興趣愛好有些相似。兩人相繼說到了道意,從道意聊天當初四界混戰,又從四界混戰說到當初阿波額那和渺瀚。

阿波額那與渺瀚相争相鬥,但也曾把酒嚴歡。

容庭芳有些遺憾:“聽聞阿波額那琴音世間絕有,渺瀚劍舞動四方。這天下間,不知還有誰能奏這高山流水,知音可期。”他那時都沒出生,自然是沒有聽過的。卻是在唏噓時,忽聽對面的人說,“我會彈,你要不要聽?”

容庭芳有些驚訝:“哦。你彈。”

餘秋遠沒有胡說,他确實會彈,還彈得很好。可惜對面是頭老牛,聽不懂。

就聽筝筝鳴鳴砰砰砰,曲畢容庭芳眨眨眼:“彈完啦?”

餘秋遠問:“怎樣?”

聽起來像是海浪沖擊着岸堤,和以前幽潭那些貝殼沒什麽區別。但在這種場合之下,如果說實話,恐怕馬上就能打起來。今天容庭芳不想打架。他昧着良心:“妙極。”

餘秋遠很滿意。

容庭芳也很滿意。

他二人終于有一次是滿意地分開的。

自然餘秋遠不知道那天是容庭芳每隔一段時間的褪鱗之日。

角龍再受天罰,它也曾經高貴過,是天之驕子。容庭芳身上流的是角龍的血,不是魔族的血。他當日怒入煉獄谷,強行剔去龍骨,以殘缺之身引入魔氣,選修的是極端法子,走的是逆天而行的路子。見效快,反噬也痛。

皮下湧動的是漆黑的魔血,龍身不在,龍氣卻要一直與魔氣相抗衡。每逢此時,他體內的魔血就在沸騰叫嚣。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容庭芳面上有多平和,內裏就受着多大的煎熬。但是他從來沒有吭過聲。

天道說他生來帶罪該誅該罰,他是不認的。但為免角龍一族為難而自我放逐,是他自己選的。容庭芳怨過世道不公,但沒有遷怒過,遷怒是無能之輩所為。尋常這個時候,容庭芳都會在宮殿之中不出來,只是那一日他忽然就懷念起大海的味道來。

縱使幼年記憶短暫,幽潭地方狹小漆黑,遠不如當年浩澤之淵雄偉壯觀。硬着頭皮搜刮搜刮,也有些美麗的印象。珊瑚是五彩的,上面栖滿了蚌,珍珠堆到了海底,他偶爾會用尾巴掃到,那些堆積起來的珍珠便随着水波蕩漾起來,幽幽然閃着光,像漫天的辰星。

魔界也是黑的。那裏也有星辰。是容庭芳用明珠堆攢而成。

同樣容庭芳也不會知道,那首在他聽來難聽得要命的曲子,其實是鳳求凰。餘秋遠也不知道這是鳳求凰,他不是有意要彈鳳求凰,他只會這一首曲子。鳳凰是禽類之尊,養尊處優,啼鳴婉轉,可令百鳥朝祥。偏偏餘秋遠出生時,鳳族已沒落,他雖為天鳳,最為尊貴,卻也沒有別的鳥教他怎麽叫,如何叫。

如今大話既已在一時沖動之下朝容庭芳放了,又不好反悔。

那難道要當着容庭芳的面變成鳥叫給他聽麽?當然不可能。

還好人類有琴。

容庭芳和胖雞說完要‘鬥雞’後,胖雞沉默半晌。臨在出門之際突然問了一句。

“你既然昨夜有夢,是不是說明,你并沒有那麽痛恨他?”

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方才還神情輕松的容庭芳沉下臉,半晌方道:“我可以和他一筆勾消。”

“那我失去的東西就能回來?”

但要問容庭芳,他自己也不知道,失去的究竟是人,是心腹,還是信任。

作者有話要說:  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吃瓜群衆:玩還是你們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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