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吵起來了
傅懷仁外頭歇夠了, 便又坐了進去,淡淡地瞥了白家少莊主一眼。
方才的口舌之争還在眼前,見此情狀, 白子鶴也知趣, 不再多言。
倘若他再不知趣, 大約不用傅懷仁趕, 自己就能滾下車。
一路行來, 多數時候容庭芳盤膝而坐,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鳳鳥威風凜凜站在旁邊。雖寡言少語, 倒也相處地怡然自得。在往煉獄谷的中途, 他們會經過一個岔路口,往北是煉獄谷,往南是小蓬萊。路口一晃而過, 景色逐漸凋零, 山勢漸高。而清和之氣卻在遠去。
胖雞看着遠去的岔路口,心裏一時有些感慨。之前在萬鶴山莊, 再一次見到同門師弟時,它也很感慨。身外不知多少歲月,于它而言卻也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
餘秋遠是有些想念蓬萊, 想念蘇玄機,想念金光頂的。
餘秋遠入蓬萊的時候, 容庭芳剛剛踏進魔界,尚是‘一襲白衣玉修羅’,還未當成魔尊。蓬萊掌門收了餘秋遠和蘇玄機, 又分派五峰峰主,慢慢才将蓬萊從一團無主變成如今五峰鼎立繞金頂的模樣。時間倒是與容庭芳整肅魔界也差不多。待到容庭芳将四方城清理出來作為主殿,餘秋遠正好登上金光頂掌門之位,成了掌山真人。
餘秋遠對蓬萊的感情之深,遠勝荒火之境。
就在他唏噓之時,忽聽一人道:“怎麽,後悔了?”
胖雞望過去,容庭芳分明還在打坐,眼睛也未睜開。
它道:“後悔什麽。”
容庭芳閉着眼睛道:“後悔什麽——自然是後悔未棄暗投明。在萬鶴山莊時,你分明有許多個機會。蘇玄機也好,郝連鳳也罷。投身于他們的懷抱,遠比你在我這裏得到的要多。”
胖雞道:“我說過了,金丹還在你那裏。”
“倘若還給你了呢?”容庭芳睜開眼睛,忽然如此一問。問得突兀。他道,“若是金丹已歸還給你。你要回哪裏。”若是回瓦行,那裏已成灰燼。若不回瓦行呢?
若是餘秋遠回答,這自然是個不用考慮的問題。但眼下回答這個問題的不是餘秋遠,而是一只胖雞,它還随着容庭芳同吃同住甚至同睡了兩個多月。雖然中間那兩個月,他們分明在星海之中修習古法道意,根本算不得相處。
——但這世界上,又有誰能比他們更熟悉彼此,還需要從頭再認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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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雞一時無法回答,容庭芳倒也沒再逼問它。本來會問出這種問題,已經是容庭芳失言。他重新閉上眼睛,只道:“天下的人對會說話的鳥寬容度不高,若論逍遙自由,蓬萊不失為一個選擇。那裏的人雖然僞善無用,總算是有些盛名,不至于做出叫人看不起的事。”
容庭芳既然這樣說了,胖雞便反問道:“你既然要推我往蓬萊去,那你呢?你就非要回魔界,去當你的魔尊,與蓬萊作對?”
“如今天下什麽模樣你也見到了。算得太平。魔界離了你,固然在蓬萊讨不到好,蓬萊卻也沒有步步緊逼。相安無事不好嗎?為何非要争個你死我活。”餘秋遠幾乎算得上苦口婆心。容庭芳沒有見一個便招攬一個,說明他心底存善,尚能回頭。“戰起時,死了那麽多人才算得如今各安一方,你又何還不罷手。”
容庭芳忽然睜開眼,目光銳利。
“那你待如何。要我隐姓埋名,茍且偷生?”
胖雞噎了一下:“這如何算茍且偷生。”
“我因何而死,魔界因何而敗,個中緣由一概不知。就僅僅因為我活着,便貪生而活着,棄魔界諸多将士于不顧,叫算計我的人笑掉大牙,趁他們心意。這還不算茍且偷生?”
“……”胖雞道,“但你如今不是魔修——”
容庭芳桀骜道:“那又如何!”
以身入魔者不在少數,重來一次的機會不過是可以讓他選擇以哪種更好的方式讓自己更強大罷了,并不會叫他重新選擇站在哪一邊。該經歷的事不會因為活過便忘記,他該擔起責任的人也不能因為一句‘死了’而抛卻。
“若以為我死了就能天下太平,怕只是他們想錯了。”
他如此堅定,顯然意早已決,或是根本從未動搖過半分,倒是多日來一派和平地相處,或是難得灑脫的笑容,叫餘秋遠被眼前表象迷惑,忘記了容庭芳是一個怎樣的人。
容庭芳這個人,本來就心性剛硬,從來都不會回頭。
本來是好端端的談話,甚至是容庭芳考慮到了大胖鳥的歸宿,故而難得好心給出建議。沒想到最後會吵起來。胖雞沒有再回答,容庭芳也有些不痛快。道之一途最為難解。早年間,他入了魔,為了統一魔界,在魔界進行了大清洗,終于能率兵稱王。後來,為了鞏固地位,便去挑蓬萊的麻煩——一方面,也是想給所謂的天道添堵。畢竟蓬萊是仙界留下來的地盤。
其實後來一些年,大多是小打小鬧,并未真正如何。只是不找事便不痛快。
魔與仙,大家都懂的,互為眼中釘肉中刺,妥協只是一時的和平,換不來永久的安穩。若是能,仙界在離去時,便不會劃一道渭水法則,隔離了這兩個地盤。
而且時間已久遠,容庭芳不當龍很久,也難得有個餘秋遠合他胃口,你來我往,倒像是說好的,在苦長而煩悶的日子中,好有些排解。
自那回與餘秋遠偶然在渭水遇見,容庭芳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原本身體最虛弱時總呆在四方城大殿之內休養的,後來卻莫名其妙又跑到了海面上。
海的味道令人安心,仿佛回到了故鄉。
而海面上,渭水旁,早早就站了一個人。一身銀灰的衣服,配着他灰白的頭發,若非夕陽柔和,尚給添一層暮色餘晖,給他染上那麽一層胭色,簡直古樸滄桑地像一尊石雕。其實餘秋遠很清隽,并不老。空蒙雨後秋山遠,他之清雅遠勝秋蓮。
負着手的人聽聞海浪之聲回首望來,眼角那顆淚痣便跳動起來,跳在容庭芳心裏。
“……”
這一刻,就算再不解風情,容庭芳也莫名曉得閉嘴。
他不問餘秋遠為什麽在這裏,在這裏有多久,是不是在等誰。
那時候多好。
後來的事,容庭芳大多有些不記得,印象最深的,便是他們有殺徒之仇。如果沙那陀不是他一手教導的徒弟,也許他沒那麽生氣。但其實容庭芳也不該怪餘秋遠的,人非他所殺,而今他也已經報了仇。在餘秋遠攔住他之後過了幾百年,容庭芳出行在外又一次撞見黑蓮萬佛,新仇舊恨,他氣不過,直接把人殺了,随後封在魔界的熔心湖。
那也是他自離開幽潭入魔界以來,唯一一次化出真龍之身。
因為黑蓮萬佛的金蓮佛印打在了他的身上,能化出萬物本原。
畢竟是随着他過了這一段路,又在萬鶴山莊掙回顏面的。容庭芳不想和胖雞鬧太僵。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語氣過重,雖想緩和,仍顯僵硬。冷冰冰道:“到煉獄谷,我自會還你金丹。金丹一還,你我之前的約定便到了頭。到時候該往哪裏去,你自己考慮。”
胖雞:“……”
時間經不得等待。這一考慮,便考慮到了煉獄谷門口。
還沒真正到達,他們便感受到了何謂煉獄。
空氣中充滿着炙熱的氣息,這方圓百裏,草木不生,遍地焦土。摸一塊石頭都是燙的。在外頭便已如此滾蕩,令人不得不懷疑進了谷中,是否便會馬上化成灰燼。
白子鶴頭上的翅翎都焉巴了幾分,萎萎蕩在那裏。他面上都是汗,怕熱怕到這程度,倒叫容庭芳多看了兩眼。白式微既然是從煉獄谷中将龍骨取來,說明他來過這個地方。即便是白子鶴未親身跟來,他的修為也不至于和他家老頭子差了這麽多?
容庭芳打量了一遍白子鶴:“你結過丹了?”
白子鶴:“……并未。”
容庭芳:“呵。”
“……”呵是幾個意思啊!
雖然修道之人,其實并不完全走結丹這條路,而且萬鶴山莊向來走的是靈修。但白子鶴不知為何,還是忍不住辯解道:“結丹一途,本是為效仿妖修。他們汲天地靈氣,彙集成珠,再行吐納。但結丹豈是如此簡單的事,年輕而成的只在少數。再說晏道長不也沒有。”
“晏不曉是劍身入道,與你行的不是一道路子。但是玉玑峰的白绛雨,年紀輕輕,已是金丹後期三乘修為,還是峰主。”容庭芳淡淡道,“他也很年輕,不過和你差不多大。”
白子鶴最不願意聽到白绛雨三個字,頓時心頭像被刺中一樣。
胖雞打了圓場:“萬物各行其法,不必拘泥。”
容庭芳道:“你倒很會做好人。”
但只這麽一說,倒也不再多言。
胖雞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話。其實它心底大約是知道,容庭芳因為不滿萬鶴山莊所作所為,又心中懷疑白子鶴跟來是不安好心,故而借題發揮,找人不痛快。
——其實這麽想也沒錯。但還有一條。是因為容庭芳才和它吵過架,遷怒。
作者有話要說: 芳芳:你去蓬萊。
秋秋:我覺得……
芳芳: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你就适合在蓬萊,聽我的,這事不需要商量。
秋秋:……诶我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