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月十一日許媛皚

今天外頭天氣像中了邪,呼啦嘩啦的狂風暴雨,吹得窗戶乓乓亂響。蕭緯坐在靜思殿裏,那香熏得正好,軟綿綿惹人心情舒暢。要是跟前,李常侍不是用那種慘絕人寰的表情跪着,就完美多了。

那天陳永年勾着高深莫測,但必定是心情愉快的笑容,上揚的尾音說了句:“臣,告退。”

李常侍卻用另一種興奮的,猥瑣的高揚尾音笑道:“小人這就去關照苗蒲。”

然後,三天裏愁眉苦臉,今兒總算是忍不住,李常侍哭喪着臉跪在面前:“小人無用。尹公子不願裹腳。”停了停,見蕭緯根本連眼角都沒往她臉上挪,忙又繼續說了下去,“尹公子說,若是皇上不喜歡他,不如放他出宮,任他海闊天空,四海逍遙。”

逍遙個屁!蕭緯心猛地抽了下,玩這套?穿越劇裏對抗霸道皇帝的戲碼,對她沒用。就算尹秀靖想做小嬌郎,她也不是霸道總裁。

她淡淡看了眼李常侍,尹秀靖想出宮,做夢去吧。李常侍讀錯蕭緯的眼神,又是呼天喊地連連說:“放尹公子出宮,就是落尹尚書的臉面。這,這,這,”一咬牙一跺腳,也不管逾越不逾越的事情了,細細和蕭緯說了通尹尚書的兵權,試圖讓蕭緯明白,這尹秀靖得罪不起,只能在後宮裏供着。又因為尹楓的權利,還只能給後位。

蕭緯暗暗苦笑,她如今對尹楓的勢力可确确實實的感受到了,之前被愛蒙蔽了眼,只覺得反正太平盛世,誰掌權不一樣。可不想,人心啊,得到了便會不滿足,便會想要更多,更多。

慢吞吞地放下奏折,“子樹啊,當年先皇沉迷男色。朕是說,先皇當年對後宮妃子有喜好,朕為什麽不能有。”她眼珠一轉,笑了幾聲,“看上了尹秀靖,但瞧着他大腳不順眼,想讓他裹了小腳擡舉他。可惜他不領情。”見李常侍一臉呆滞,蕭緯嘿嘿笑了兩聲,“你給尹楓去提個醒。問問她是怎麽教兒子的。”

“陳将軍到。”靜思殿外小黃門嗓子尖細。

“陳姐姐來了,快坐。”

陳永年淡着神情走了進來,身穿銀色戎裝,應該退朝後直接進宮。烏黑的長發高高豎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有些許散亂發絲,因為落到雨而貼在臉頰上。想當年,李常侍給她的評價便是“雌雄難辨,風流倜傥”。

“早朝?”陳永年徑直走到蕭緯面前,身高的壓力直接就顯現出來。

這麽精簡的話,自動翻譯過來便是,你怎麽沒去上早朝!蕭緯嘿嘿笑了幾聲,她對早朝有種抗拒。穿着上朝的大衣裳,戴着重得要命的頭飾,看上去雍容富貴,高高在上,可實際上,同廟堂裏供着的泥塑菩薩有什麽區別。那些跪在腳下的臣子,同某些香客又有什麽不同。哪裏是真的聽從佛曰,去行善積德,不過是因為想生子,想高中,想發財,來這兒磕頭罷了。

這面上的恭謹,還不是心有所求,欲之所驅。單就為了欲求,這些臣子想跪拜的,應是站在她右手下的尹楓。

“不舒服。”蕭緯不想将不願意去早朝的原因說出口,直接編了個理由。話出口後,額頭上忽然一涼,陳永年手掌蓋在她的額頭。蕭緯突然冒出一絲尴尬,渾身不自在,“現在好了。”她別過頭,指指冰龍,“應是昨天用多了冰,反倒受涼,今兒就沒怎麽用。”

陳永年淡然收回手,坐到椅子上,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李常侍,忽勾起嘴角:“尹公子?”

“是啊,你說他多可惡!居然敢抗旨。你說,要不要幹脆砍了他!”

蕭緯倒也是随口這麽一說,沒想到陳永年偏皺起眉頭,像是真的在考慮可行性。蕭緯眼巴巴盯着陳永年沉默,片刻後,陳永年才搖搖頭:“敵不過。”

哼,她就知道現在還敵不過尹楓。咬咬唇:“幾成機會?”

陳永年轉過頭直視蕭緯,那墨綠色的眸子像是含着什麽隐藏的情緒。小會兒功夫,陳永年眯了眯眼,笑着舉起一根手指:“一成。”

百分之十的機會啊,還是算了吧。蕭緯擺擺手,沖李常侍虛踢一腳:“去吧,将朕的喜好,悄悄傳出去。”

“是是是是。”李常侍抹了把汗,低頭哈腰地倒退出去。

靜思殿裏就剩下陳永年和蕭緯兩人,陳永年又是一向的寡言,臉上不帶什麽神情。蕭緯一時想不到什麽話說,随手端起茶盞抿了口。

“白茶。”陳永年突然說話。

蕭緯咦了聲,她手中正是今年上貢的雪山白茶。細細的嫩綠茶卷起,覆着一層白色絨毛,茶葉梗沉在茶底,舒展開來一根根賣力地豎起,努力想說明自己是杯好茶。白茶一向稀少,但今年上貢量并不減弱,可見算是好年。随茶進貢的奏折上,說雪山腳下民衆安居樂業,故茶量明年或會增長。

她剛笑着點頭,陳永年便抿抿唇:“雪山,鬧匪。”見蕭緯驚詫,陳永年勾起一絲笑:“奏折未呈?”

蕭緯蹭地站了起來,不知道哪裏來的怒氣,匆匆走到桌前,一本本翻,除了歌功頌德天下太平,哪裏有別的信息。“沒有!什麽都沒有!”她雙手用力敲桌,“朕就是聾子!瞎子!”擡起頭,見陳永年平靜地看着她,忽洩氣地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呵了聲,“我還能做什麽,只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陳永年定定看着她,像是在斟酌詞句,半天才說了一句:“對。”

蕭緯卻因為這句“對”突然笑了起來。“陳姐姐,你就不能多說了兩句嗎?”果然得到的還是陳永年的沉默。她低下頭幽幽嘆了口氣,端起茶盞看着茶葉浮浮沉沉,用力喝了一口,“裝就裝吧。對了,陳姐姐,我自然也看不到兵部奏折,你那海盜的事情如何了?”

陳永年又開始糾結的皺眉頭,蕭緯嘻嘻笑了幾聲,篤篤定定看着陳永年,等她用最精簡的話把海盜的事情形容清楚。陳永年糾結了半天,開口就是:“三千衆,男,收編。”

是收編不是殲滅嗎?蕭緯歪頭想想:“可入了兵冊?”等等,“男人?”

陳永年點點頭:“漁民。瘟疫,女子死。男子出海。”薄唇抿成一線,“比女子力大。瞞兵部,未入冊。”

“那藏哪裏去了?”

陳永年墨綠眼眸蕩起笑意,卻貿貿然轉移話題:“尹尚書,收兵。”

尹楓要把派給陳永年的兵收回去!這是蕭緯最擔心的地方。誰手裏兵多,誰腰杆子就硬。當時也就給了陳永年兩千兵不帶馬,去剿滅海盜。明擺着就是看笑話,好在陳永年英勇,要不然,對方可比她多了一千多人,論人海戰術,陳永年可是必輸的。

“你怎麽說?”

“雪山,剿匪。”

“海盜!”

蕭緯見陳永年肯定地點頭,哈哈哈拍着桌子大笑:“真有你的。這回可要多給你派點兵去。”

“早朝?”

“自然,自然!我明日定去。”

說完後,蕭緯心裏一怔,見陳永年已經站起告退,微微彎腰行禮:“臣,陪皇上忍。”

“陳姐姐。”蕭緯舔舔唇,喉嚨幹澀。回想前塵往事,真想撲進陳永年懷裏大哭一場,好好痛訴尹家人的狠毒。可是那些前世的回憶裏,還有她下旨将陳永年趕去守陵時,陳永年的神情。仿佛此時全部回到陳永年墨綠的眼眸中,寂寞,自嘲,無可奈何,又充斥着讓她不敢多去想的情緒。

風伴着暖意卷入身邊,李常侍偷偷摸摸進來,安靜地給她重新上茶,又麻利地換了冰龍,才彎腰站在一側候着。

“子樹啊,朕突然在想,毓秀也是時候嫁人了吧。”

“是是。”李常侍堆着笑,“三皇子殿下快滿十八,若是民間早就許配人家了。”

“哦?是朕疏忽了啊。”

蕭緯笑了笑,端起茶盞抿了口。怎麽補償陳永年,又或者說,要怎麽牢固陳永年和她的關系。最簡單的辦法,便是聯姻了吧。

混不想幹的兩家人,只因為親戚,旁支中,有男女成了夫妻,那兩家人便有了聯系,無形中有了鏈接雙方的紐帶。男女生兒育女朝夕相處,看似牢固的關系,可偏又脆弱地只要有一方離心,那紐帶便不再存在,反倒會成為惹人厭煩的枷鎖。如同此時的尹家尹秀靖,和蕭緯。

“你覺得,陳永年如何?”

李常侍“哎呀”一聲,帶着八卦語氣,神秘兮兮的說道:“小人聽說,朝中好多大臣想和陳将軍攀親,都被回絕了。甚至有流言說,陳将軍好着裙裝,怕是有飛花的癖好。”說完又慌忙捂住嘴,跪在地上:“小人胡言亂語,皇上恕罪。”

是哦。蕭緯敲敲桌子,之前也試探過要不要娶三弟,陳永年亦是一口回絕。哎呀,她真是腦子壞了,怎麽想這出。三弟那個惡劣的脾氣,又不和她親近,就算賜婚,只怕反而會累得陳永年和她心生芥蒂。

“嗯,剛才說得話,不得外傳。毓秀的婚事,朕還要仔細想想。”

“是是。要是三皇子得知皇上為他操心,必定感激不定。不過,”李常侍快速瞥了蕭緯一眼,“按照規矩,三皇子出嫁得等您大婚之後,所以皇上不用着急。”

大婚!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蕭緯撓撓頭:“他還沒裹小腳呢。”

“許公子裹了小腳。”李常侍聲音漸低,看蕭緯滿臉的不悅,大着膽子說,“皇上,尹公子畢竟是尹尚書的獨子,不管怎樣,總要給他面子。您要是不喜歡,不如給個過得去的位子,養在後宮便是。現在是他不給您面子,不願意讨好您,就算您不給後位,尹尚書也不能計較。”

蕭緯不屑地啧了聲,瞧瞧,她的婚姻大事,還要臣下不計較。指節曲起敲着桌面,總要給個人後位,若是尹家一派的,又或是有野心的,豈不是會培養起另一個尹楓。心思兜兜轉轉,還不如按照前世的情節,給尹秀靖後位。起碼她知道敵人是誰,就好辦多了。

李常侍安靜地站在一邊,等蕭緯思索。過了會神助攻似的開口勸道:“皇上何必煩惱呢。這後宮的男子,皇上怎麽對待,朝廷上就算知道,也管不了皇上的後宮吧。”

沒錯,她給尹秀靖封號地位,但沒有實權。然後着人盯緊他,捧幾個公子捉弄她,去謀求皇後的位子。哼,活着受罪,比一下子殺了他更解氣。何況,尹家勢力,還要靠他尋根溯源。

“你剛說誰裹腳了?”

“許媛皚,許公子。他母親是許輔丞。”

許忠?嗯,也該培養朝上另一股勢力與尹楓抗衡了。聯姻嘛,就是為了鞏固皇帝和臣子的關系,而存在的玩意。

作者有話要說: 後宮等級:

皇後

賢貴妃,靜貴妃(兩妃)

修儀,修容,修媛(三嫔)

婕妤,寶林,美人,才人,禦夫(共十人)

承恩,侍巾(三十或以上)

并不是後宮三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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