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月十一日流花臺
這妖風邪雨的,連連下了兩日,都沒有停的跡象。蕭緯站在游廊上,那雨被風吹得一股腦兒往回廊上倒灌,李常侍急的雙腳跳:“皇上,您別站在廊邊啊,着涼可怎麽是好。”
蕭緯回頭倪了她眼,這不是在做心理建設嘛。雖然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并不短,也知道女穿褲男穿裙。見多了母皇後宮妃子,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适應。可真輪到自己選穿裙子的男妃子,實在有點邁不出這步。
自從得知許媛皚自願裹腳,蕭緯倒是勉為其難去看了他一眼。不過許公子人如起名,嬌弱的很。精瘦精瘦的,青筋爆出的,還偏要穿紅裙。
不過他老娘許忠,位列輔丞,文臣之首,這天下讀書人都是她的門生。說起話來滴水不漏,一定要仔細琢磨,才知道她是罵你呢,還是誇你呢。共養了兩個女兒,三個兒子,裏頭最是寵許媛皚。若真要選人對抗,居然沒有別的選擇,也只剩下了許忠。
想想也挺悲哀,還以為好不容易穿越成封建統治階級的一員,不會受壓迫,可不想高處不勝寒。她好端端的皇帝,還要出賣色相來讨臣子的忠心。這麽一想,突然便不想去流水臺。
李常侍看出蕭緯猶豫,在旁輕聲輕氣勸道:“皇上,您讓所有公子們去流水臺,也是為了見他們一面。若是您現在不去了,會不會……”
蕭緯拍拍赤紅圍欄,眼前的風風雨雨,卷着種在邊上的紅花綠樹在雨中顫抖,卻又有幾分清新的青草味道撲鼻而來。離這兒不遠,便是禦花園。裏頭的流水臺是蕭緯前世最喜歡的地方,可以賞花,看水,聊天,發呆。和陳永年談話之後,讓她興起舍棄過去的念頭。那最喜歡,最清淨的流水臺,也是最容易讓她偷懶躲避外面事情的地方,如今就讓它變得喧嚣起來。
“他們,都到了?”
“回皇上,公子們都到了。”李常侍看向蕭緯,加了句,“尹公子也到了。”
蕭緯“嗯”了聲,無意識地拍拍袖子龍口,今天穿得常服是蕭緯重新做的衣裳。重生之後,便把以前的衣裳都交待李常侍燒掉了。就算是一點點的細節,都不想保留。可新衣裳是按照之前的喜好來做,畢竟脫不了之前的影子。有點無奈,又覺得自己有些幼稚。
“讓人給他們上酒。不要着人通報,過會朕要悄悄的進去。”
李常侍心領神會地露出一絲猥瑣的笑容:“是,小人這就吩咐。”她轉過頭對跟着小公公關照兩聲後,轉過頭莫名其妙拍了記馬屁,“皇上,您今兒瞧着真是俊朗非凡。”
蕭緯咦了聲,這老婆子怎麽了。“你怎麽回事,說這些有的沒的。”
李常侍嘿嘿笑了幾聲:“小人不會說話,總覺得皇上幾日前起瞧着就不同。以往皇上對國事都沒什麽興趣,就算看到陳将軍也不過聊些風土人情,論些吃食。”她突然一擊掌,又是一副家有小女初成長的欣慰,“果然是要大婚的關系。”
蕭緯禁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拍拍李常侍的肩膀:“子樹啊,你果然厲害,确實是和大婚有關系。過會兒,好好替朕相看那些公子。若有賞就記下名字,若是漏了哪位大臣的公子,也得提醒朕。朕今後,還需依靠你啊。”
李常侍一怔,眼眶就紅了:“皇上說得哪裏話。小人怎麽擔當的起。”
說話間,蕭緯已走到禦花園流花臺。這流花臺位于禦花園中,自然殿前殿後,都被百花圍攏。後院有條湍湍溪流,橫穿整個宮殿,溪流邊種滿各色花卉,風起便時常有花瓣落于水流中,随波逐流。故取名流花臺。
到了殿前,早有小黃門候着,見蕭緯到,只安靜地行禮。蕭緯揮揮手讓他們平身,再次深呼吸,又要見到尹秀靖了。越是留着他在眼前晃,以前的事情,竟然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的結果,便是對他的恨,越來越強。蕭緯對他付出的所有的愛,皇位,國家,都是因為他而消失。恨得牙齒癢癢,此時卻殺不得,還要寵着養着。
“皇上。”李常侍在旁将蕭緯喚醒。蕭緯一怔,立即便挂起笑。手一擡,摘了朵養在流花臺殿前的栀子花。花香撲鼻,玉脂花瓣更是惹人憐愛。放在鼻下輕嗅,便笑嘻嘻地邁步進去。
本以為能聽到些争執或是鬥豔的話語,可不想,這些人坐的規規矩矩,竟是沒人說話。放在面前桌上的菜肴,酒水,應也沒人動過。不對,有一個人正大口喝酒,大大方方吃菜毫不顧忌。
還能有誰呢,不就是那個穿越同仁尹秀靖嘛。
就算蕭緯是土著,頭一次見到尹秀靖那樣的,真會被他穿越氣質吸引。你想啊,一室扭扭捏捏的男人,揪着帕子,穿着裙子。獨他一個,身穿藏青長衫,修長手指握着琉璃杯盞,臉上又是挂着陽光笑容,換誰都會覺得他特別吧。
蕭緯淡着神情坐到最大位,故意不去看特別的尹秀靖,讓站起行禮的公子們坐下。手指轉着栀子花,笑道:“今日雖是大雨,倒是別有一番風情。坐在此處,聽聽雨聲,喝杯清酒,真是妙哉。”
許媛皚第一個笑着附和:“皇上所言極是。這風雨聲在靜時聽着,倒有股古曲的韻味。”
“哦?”蕭緯将栀子花放在一邊,托腮問,“聽說媛皚習琴多年,今日可否一聞?”許媛皚蓮裙微動,人已走出桌後,屈膝應了聲是。立即便有人幫他擺放整齊,還在琴邊點了清香。
他在那邊表演彈琴,琴聲叮咚動聽。可蕭緯卻心不在焉,偷偷去看尹秀靖。他身後的雪青同他一樣,也着了長衫。安靜站在尹秀靖身後,頻頻擡眼觀看蕭緯的神情,幾次不經意和蕭緯雙目對視,便抑制不住地露出得意神情。
“皇上。”李常侍在旁輕輕提醒,蕭緯才醒神過來,發現自己竟然呆呆看了尹秀靖主仆半天。而面前許媛皚應是彈完,本意要謝恩,可蕭緯卻不搭理,正倔強又是委屈地咬唇對蕭緯行禮。
蕭緯哈哈笑了幾聲,掩飾自己失态:“許媛皚果然人長得美,琴音也美。朕聽得不覺入迷。”頓了頓,“賞。”
許媛皚扭着扭着走回座位,微不可見地瞥了記尹秀靖,自然落進蕭緯眼裏。蕭緯心裏盤算,既然要捧許媛皚的老娘許輔丞為她的勢力,那在後宮,便得讓他們兩個鬥起來。
蕭緯舉起酒盞,笑眯眯說:“媛皚,朕剛見你走路,怎地有些不穩?”
許媛皚又躬身站起,臉倒是紅了紅:“回皇上的話,草民鬥膽,裹了腳,以博皇上一笑。”
“哦。”蕭緯又轉過頭問,“尹秀靖,朕聽聞你請旨,要離宮四處游歷,可是真的?”
尹秀靖一怔,大概沒想到蕭緯當衆問出,回頭看了眼雪青,才站起回答:“回皇上的話,草民覺得皇上讓人裹小腳實在不妥。裹了腳後,走不得路,騎不了馬。就算皇上宣召,也沒法子快步趕來,所以草民不願裹腳。若是因為不順從皇上吩咐,惹皇上生氣,不如将草民放了出宮。請皇上明鑒。”
“恩。”蕭緯點點頭,手指在栀子花上劃過,“你說得有理,可朕又偏愛如此。若是因為你的直言,将你逐出宮外,豈不是落個昏君的名頭。”蕭緯對李常侍點點頭,“賞尹秀靖,許他不裹腳。不過,他這性子太過女子,在後宮中實在不妥。”
蕭緯挑眼看過去,“這樣吧,着教養公公時刻看護。罰他終身不許騎馬,不許快步疾走。還要他,繡出二十副栀子花面的帕子,給在座的公子。”說完後,拍桌大笑,指着尹秀靖,“特別特別,先給朕繡了。什麽時候繡完,什麽時候就到靜思殿裏伺候罷。”
那在座的公子們,原本因為蕭緯的大笑陪笑着。可等蕭緯說到讓尹秀靖到靜思殿伺候,猛地安靜一兩秒,才又紛紛笑了起來。
蕭緯暗暗好笑,剛才你們那幫家夥安靜賢惠的模樣哪裏去了。靜思殿是蕭緯在後宮處理奏折的地方,更是她的書房。沒有她的宣召,後妃是不能進靜思殿。如今她開口允諾尹秀靖入殿,那真是天大的寵愛。只是帝王的寵愛,自來就是把雙刃劍,更是一把灑下其餘公子心中的毒刺。
蕭緯微微轉着栀子花,毒刺是種下了,可要是沒人起頭,其他人也只會強壓在心底。眼神從衆人臉上一一掠過,末了,還是輕微嘆氣,帶着笑,直直看着倔強站着的許媛皚。
“子樹,把這花賞給媛皚。”許媛皚一驚,擡頭看向蕭緯。見她眸中笑意蕩漾,呆呆看了片刻,忙又低下頭,雙手捧過已被蕭緯捏得有些發黃的栀子花。尚未開口謝恩,蕭緯托腮笑道,“媛皚對朕的心意,朕怎會不知。不過小小花兒,無需多禮。”許媛皚心別一跳,那裹腳的疼痛,瞬時就覺得值得了。
之後的宴席,便是一個個的認人,将他們的面容和名冊上的家世對應起來,再一個個賞下去。李常侍拉拉蕭緯的袖子,蕭緯別過頭看她,她湊近蕭緯耳邊輕聲補充:“皇上,還有個是绛州知府的公子,因為病了沒來,叫元音。”
绛州知府?地方官員的公子,怎麽也會被送進來。是哪家的旁支麽?
“元音,”蕭緯眼神掃向各人臉上,“你們誰與他相熟?”
個個搖頭,尹秀靖卻站起回答:“回皇上的話,元公子是同草民一起入宮的,平時倒有些走動。前幾日他受了風寒,一直未好。怕擾了皇上雅興,今日才不來赴宴。”
“原來如此。”蕭緯點點頭,看向許媛皚,“媛皚啊,你同尹秀靖,應茗,一同去看看罷。若是不好,及時來禀。”
許媛皚又驚又喜,忙屈膝應下。蕭緯勾起笑意,這許媛皚和應茗原本就有交情,再加個尹秀靖進去,必定會對他排擠。她就等着看好戲吧。
吃吃喝喝的宴席,本來就沒什麽樂趣。那麽大一幫子人,為了在蕭緯面前露出賢良,各個笑不露齒,偶爾說話,也不過是奉承周圍人,長得美穿得美。
蕭緯冷眼看去,或許是因為保留現代世界的記憶,對在座的穿裙男子,實在無愛。便更加覺得那些家夥真是,睜眼說瞎話,挂着的笑也僵硬的勉強不下去。忍不住再次瞥了眼,那格格不入的尹秀靖主仆,見他們仿佛根本不在乎周圍人對他們的忽略,自顧自飲酒的開心。
心裏偏就惱怒起來,淡着語氣吩咐宴席繼續,便帶着李常侍出了流花臺。李常侍跟在蕭緯身後沉默片刻,直到走得見不到流花臺了,她才開口問:“皇上,您這是?”
蕭緯站定腳步,手搭在朱紅廊柱。風卷着雨,落在蕭緯臉上,冰涼冰涼。蕭緯轉過眼,廊外的月見,在風雨中不停擺動,仿佛要被連根拔起。更因為風雨漸大,原本就清淡的花香沒了蹤影,反倒被幾株種在遠處的栀子花香給蓋了過去。
“子樹,教養公公的事,就着落在你身上了。”蕭緯神情淡下去,留有原本影子的衣裳,此時見着倒不那麽刺眼。“朕剛才說的,并不是玩笑。”略略沉吟,“差人給許媛皚賞東西,要大張旗鼓的賞。要讓所有人都覺得,許媛皚必得後位。”
作者有話要說: 嫉妒是很可怕的東西,特別是看上去關系很好的朋友,同事之間。水壺就碰到過啊,老板只是對水壺誇贊兩句,同事就會在旁邊說,哎呀,我是沒人家那麽會拍馬屁啊。可是,老板又不是瞎的,光靠拍馬屁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