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八月十六日窮親戚

陳恩澤,字雅人,可惜的是,她這個人半點都不雅,和名字一點都搭不上邊。脾氣暴躁,一點就着。曾經,因為嘲笑陳永年院門口那株,開得璀璨的紫薇花,和陳永年狠狠打過一架,再加上皇女蕭緯的加入,那場架打得轟轟烈烈,滿朝皆知。自然,他們三個的梁子,就是從那天結下。

但因為陳恩澤先祖父受過朝廷的封爵,同先先皇還有份頗深的交情,論起來,就算是蕭緯都不能沒理由的動她。更何況,陳恩澤雖是混不忌憚的野性子,但卻從沒背地裏下黑手陰過陳永年,蕭緯登基後,就幹脆當不記得這件事情,也懶得尋仇。

只是官場也就是人情場,誰都不會給皇帝找不痛快。從蕭緯當上太女起,陳家除了永年以外,其餘人都保留了虛爵,可朝中官場實權,卻是怎麽都落不到他們頭上了。

“喲,永年妹妹身後藏着什麽寶貝,也讓姐姐我看看。”陳恩澤馬鞭一揮,就來卷車簾。

陳永年空手去奪鞭稍的同時,內侍顫顫抖抖地斥罵聲已經出口:“什麽,什麽人!大膽!居然敢攔皇上的車駕!”

“哎喲!”陳恩澤手臂微動,将馬鞭收回,歪頭看了眼紋絲不動的車駕,哈哈笑了幾聲,“裏面是誰?不會是皇上吧。”

“大,大膽!裏頭坐的,是陳将軍的義弟,陳府的二公子!”

“喲,陳家多了個公子,我怎地不知。我爹還是族長呢,可沒聽他說開過宗祠,填過族譜。”陳恩澤話是這麽說,但畢竟還是顧忌內侍将皇帝給擡出來當盾牌,不再追問這個話題。轉過頭看向陳永年,“永年妹妹,我爹說,今兒中秋,讓我帶你們父女回大宅裏一同過節。”眼睛一眯,馬鞭敲着手心,“既然還有二公子,”她重重咬音,“那怎麽,也得去祭拜祭拜祖先吧。”

車廂裏的永娘驚地緊緊摟住包裹,渾身發抖,就怕被陳恩澤看到他,拆穿他的身份。可不知道為什麽,偏是這種緊張時刻,他腦子竟然還想到,若是能将自己名字寫進陳家族譜,才真正算是陳家公子啊,可為什麽公子從不提此事呢。

“多謝,不用。”陳永年依舊擋在車駕前,手腕上有被馬鞭擦傷的青紫,他眼神淡淡瞥了眼,轉過神情,“無權之職。”

陳恩澤一愣,“嘿”了聲,馬鞭往地上用力一甩,冷冷的調子,從石地上揚起一層灰白塵煙中冒出,“也是,也是。咱們這種不常往來的窮親戚,今兒來見,怎地不讓人懷疑,是有求而來。”眼珠一轉,往陳永年身後的馬車看去,揚高聲音,“上回咱們聽說,你送了個義弟去宮裏,想必就是車裏的這位了。”

陳恩澤往車前走了一步,陳永年不躲不閃淡然處之,倒逼着陳恩澤停下腳步,“車裏的二公子,就算是義弟,也要入族譜,畢竟你要擔上咱們這個陳姓。”不管陳永年冷眼,“我同陳永年有些宿怨,可同你總歸無仇無怨的,聽我一句勸,不入族譜,總不是正經事。就算将來被皇帝瞧上了,身後沒有大姓家族撐腰,你怎地在後宮裏混。”随口又問了句,“永年妹妹,你說對不對。”

陳永年“嗯”了聲,錯身從陳恩澤身邊走過,揮手讓車子駕到大門前,轉過身對陳恩澤行禮:“恕不遠送。”

大門往裏拉開,陳安人顫顫巍巍走到門前,宮裏的內侍像是被此時怪異的氣氛感染,快速扶着陳永娘下車。陳永娘抖得不行,低垂着頭恨不得躲進包裹裏。只是他走得越快,越覺得陳恩澤盯着他的眼神便越狐疑。心裏惶惶,總算是進了落花門,手放進陳安人的手心,被他往宅子裏一拉,才算放下心。

有了這麽一場插曲,這陳家的中秋聚餐就沒多少滋味。其中,永娘幾次三番想對陳永年說,他現在的官職也有他永娘的一份功勞。可話到嘴邊,一面有宮裏的內侍虎視眈眈,另一面,又覺得說出來像是故意邀功。想了半天,只将那藏得小心翼翼的包裹遞了過去,說官職的話卻藏起來。倒是腹內為族譜上的名字打起小算盤,打算再幫陳永年讨要封賞,再問公子要入族譜,公子怎會不肯。

等吃完飯,在旁伺候的內侍已經急得團團轉,嘴裏不敢催,倒是拐彎抹角說兩句:“宮裏的宴席怕是快散了。若是皇上興致好,怕要選哪位主子陪同賞月。”

陳永年哼了聲,拍拍永娘的胳膊:“保重,不送。”

陳安人倒是嘆了口氣,想挽留一會兒:“話是這麽說,可永娘畢竟沒得冊封,想必皇上也不會想到他。也不急得一時半會兒回去,咱們,咱們還沒說什麽話。”

“沒事的。永娘還是早些回宮好了,”永娘翹起嘴角笑了笑,“就算皇上不說,咱們也得識趣。有皇上關照,永娘也會盡力,咱們陳家必定會越來越好,再也不用怕她們了。”

他這話說完,倒是讓陳永年微微沉吟,抿抿唇冒出一句:“無需,勉力。照顧,自己。”

永娘回宮的馬車趕得飛快,到了北門,果然有人候着。永娘不免慶幸的輕嘆一聲,還好趕着回來了,皇上根本就沒有想讓他留宿的意思。

候着的繕柒是宮裏派去照顧永娘的小侍,自從在永娘身邊起,繕柒就認定永娘必定能得寵幸。可眼巴巴看着皇上對其他幾位主子寵幸,就是不見皇上來冊封永娘,心裏不免着急。今兒是個大好機會,偏又讓永娘回府省親,好在永娘識趣,及時回來了。

“公子,您可算回來了。”繕柒匆匆扶着永娘換了宮裏的轎子,扶着轎沿催促,“快快,皇上的中秋宴還沒散呢。您該去請安呢。”

“這,不好罷。”永娘摸摸手腕上套上的玉镯子,雖不是上好的成色,但是陳安人親手給他套上的。這也是代表了,他已經是陳家二公子麽。不,還差最後一步,就是入族譜。等入了族譜,他這個曾經流落在街頭,無家可歸的乞丐,才算是有了真正的歸屬之地。

“這有什麽不好的。今兒宮裏哪位主子,不趁此機會說兩句吉利話讓皇上高興。”繕柒在旁嘀嘀咕咕,“讓皇上高興,說不準……”

繕柒想說的是,說不準就冊封了。而永娘心心念念是陳家正式的身份,想到讓皇上高興,便是能給陳永年方便,給陳永年方便就能證明他這個二公子有用。這麽一想,“嗯”了聲,“也是,今兒過節,怎麽也該去給皇上,皇後磕頭。”

今年的中秋宴,為了別致,皇後安排在了蓬島瑤臺。蓬島瑤臺在內宮最西的壽海上,與另外兩個人工島相連而成。與岸邊沒有橋梁可通,只能靠小舟通行。壽海雖然不至于是真正的大海,但也能與一般江河想比。

永娘坐在的轎子匆匆到碼頭,自有內侍搖着扁舟載永娘往蓬島瑤臺去。只是沒過多久,就見眼前白煙袅袅,将那蓬島瑤臺籠罩在雲霧裏,仿佛真成了仙境一般。船駛入雲霧中,回首見不到岸邊,往前只能看到蓬島瑤臺若隐若現。

繕柒壓低聲音問:“這是怎麽了?難不成……”

搖船的小侍嘻嘻笑了幾聲:“其他主子到了這兒也吓了一跳呢。等過會陳公子上島,便知究竟。”

小船搖到岸邊,那層雲霧倒是散去了。回首看去,果然白煙還在,将島嶼和剛才上船的碼頭隔成兩邊。耳邊已傳來樂器喧鬧的聲音,繕柒遞了個金豆子過去,壓低聲音問:“各宮的主子都在?”

搖船的小侍笑眯眯的收進賞,“都在。連一直病着的元婕妤都來了。”想了想,算是額外提供情報,“聽說,元婕妤是皇上特特關照要請的。”

繕柒謝了聲,扶着永娘嘆了口氣,“還以為元婕妤與世無争呢,原來人家在背後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寶。”他左右看看,就見不遠處已有小黃門提着燈籠來迎,收斂神情,聲音壓得極低,快快關照,“公子,今兒是好機會,千萬別浪費了。”

小黃門匆匆來迎,臉上還帶着笑:“陳公子來得真是巧!皇後下旨,讓各宮主子,不論封位,一起來玩萬星陣呢。”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連主子身邊的伺候人都能一起玩。說是誰贏了,就能跟皇上求個恩典。”

什麽,皇上的恩典!永娘側過頭看向繕柒,雖是帶笑說話,但話語中隐隐催促:“那咱們快去罷。別掃了皇後皇上的興。”

燈籠晃晃蕩蕩,永娘他們走得飛快,生怕錯過了游戲,将那恩典白白拱手于人。堪堪到了萬星陣前,就見蕭緯和尹秀靖已經坐在萬星陣中央的石亭裏。

那萬星陣有五個入口,由入口進入,誰先到達石亭,便算誰贏。此時,已有小黃門舉着燈籠在入口處等候。靜貴妃自然位與忠字口,應貴人處于孝字,元婕妤處于仁字。永娘匆匆一瞥,心裏暗喜,好在皇上并不好色,不然就五個位子,那豈不是搶破頭了。

但就算蕭緯不好色,要湊齊五個男人走迷宮,簡直太容易不過。尹秀靖見周圍那些地位低的人中,不免也是躍躍欲試,便想指兩個去。可不等他開口,陳永娘向前便是大禮,磕頭後便笑道:“原來皇上皇後玩這個呢,是否能讓小人也湊個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永娘對歸屬感的需要很大,這大概是因為他之前一直流落在街頭的關系。

這種需求,就好像是孤兒想要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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