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争先
宮裏的中秋大宴,無論地位高低,都能湊個熱鬧。就算得不到皇帝青眼,起碼能夠大吃一頓。可哪裏想到,皇帝興致一起,竟然說,誰能提着萬花燈籠,先從萬星陣中到皇帝和皇後坐的石亭裏,便能求個恩典。
這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的五百萬彩票啊!不管這要求大小,起碼能在今晚得皇帝青眼,說不定一舉得孕,那豈不是平地青雲了。
“行啊!”尹秀靖還沒開口,蕭緯見永娘回來,原本無聊的心思終于振奮起來。笑眯眯地讓永娘去了末尾,禮字入口。眼神一轉,拍拍尹秀靖的手,“皇後不能親自去玩,豈不是無趣,不如讓雪青代你去罷。”
尹秀靖藏在寬大袖子裏的手猛地收攏,他今兒特意在指甲上塗了蔻色。那顏色是瞞着雪青,悄悄半夜起來,湊合着月色,懷着說不清的心思,仔仔細細塗上的。特特想今兒個,等給皇上敬酒時,說兩句曾聽雪青念叨過湊趣的詩詞,再顯露出代表男性柔弱的顏色,給蕭緯遞個臺階,讓她今晚還是回到他的鳳來殿。
這番心思藏着極好,甚至在雪青唠唠叨叨,說什麽不要被關在宮裏時,還極為配合的應和幾句。可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雪青得罪過皇帝啊,到底為什麽此時要讓雪青去走萬星陣。萬一,雪青贏了,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那他可怎麽辦。
心思電轉,也來不及反駁阻止。雪青竟提着萬花燈籠,略略躬身行禮,便快步走到義字入口。尹秀靖抿抿唇,一面安慰自己,雪青畢竟是自己人,說不定也是為了幫他。一面又對雪青含着驚恐,生怕他到時候贏了,說一句要出宮,那他還怎麽自處。
尹秀靖是心砰砰亂跳,蕭緯倒是悠閑悠閑。她是坐得高,看得遠。看着那五人,立在五個入口,形成一個星形。萬星陣說穿了,就是個用灌木,草叢,搭出的大型迷宮。迷宮由外向裏,一圈圈收緊,最裏面的圖形,就是五芒星,而她和尹秀靖便是坐在五芒星的中心,五角石亭裏。
李常侍看着蕭緯的神情,見她微微點頭,便直起身子,對外拍拍手。站在迷宮入口的小侍,一揮手裏的紅旗,大喊:“起!”那圍繞在萬星陣四周的燈籠,瞬時熄滅,唯有永娘他們幾個,手裏的萬花燈籠,昏昏黃黃,順着晚風,上下擺動。
永娘心一驚,原本燈火通明的場所,一下子暗了下來,連帶着周圍嬉鬧的笑聲,仿佛也不見了。他不是正宗大戶人家公子,自然連聽都沒聽說過這個萬星陣,比起許媛皚他們可是吃虧了不少。可又因為不是大家公子,在街頭流浪過的經歷,讓他比溫室裏的花朵,多了許多韌性和狠勁。
深深吸了口氣,永娘提着燈籠,便邁步進去。知道蕭緯他們是坐在中心,便一門心思往前走,怕瞧不清路,手一直搭着身邊的灌木牆,暗自算着轉過多少彎,還是要轉回來。可這本來就是迷宮,白天走還會迷路,何況現在晚上,靠着手裏照不遠的燈籠,和天上的明月,哪裏認得清路。兜兜轉轉幾次,永娘都不曉得自己走到了哪裏。
可不管是股票也好,玩兒牌也好,新手總是有新手運的。等他再轉了個彎,卻遇到雪青提着燈籠,站在路中,仰頭看着月亮,倒不像急着找出口的樣子。
雪青聽到腳步聲,側過頭看向他,笑着說了聲:“是陳公子。”提着燈籠走了過來,略略彎腰,算是打了個招呼,又仰起頭看着月色,“真是好巧,陳公子是尋到出路了吧。容小人跟從,自然小人不敢争先。”
永娘笑着搖頭,“我能遇到你已經算幸運,怎麽知道路在哪裏。”話是這麽說,可心裏念念不忘的恩典,怎麽可能就此放棄,“不過正好咱們結伴一起吧,說不定兩個人有商有量,就能找到路口了。”
“好啊。”雪青笑笑點頭。見永娘還在看他,一攤手,“皇後照顧小人,給服了好藥。雖是前陣子挨了打,現在都已全好了。”
“皇後對身邊人真是不錯。”
“正是。”雪青笑了笑,“皇後常說,皇帝身後有那麽多男人,他雖歸為後,但也照顧不了那麽多,總得先顧着眼前的人憐惜。”
兩人腳步突然停了下來,雪青轉過身,面對永娘而立,身影被月色拖成長長陰影,覆蓋在來路上。他神色淡淡,語氣中含着勸導或是威脅:“皇後還說,得皇帝寵愛容易,但失皇帝寵愛更容易。要在宮裏安身立命,獨善其身反而會惹人不快。”
永娘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背脊觸到灌木,抵住伸出的枝桠,“雪青常侍說的,我聽不明白。”前頭朝政的事情,他全然不懂,後宮的事情,他也不想明白,只要牢牢抓住蕭緯不就行了嗎?“咱們快走吧,別讓皇上皇後多等。”
雪青嘆了口氣,“小人是一片好心。”他搖搖頭,“這裏的迷宮,皇後怎會不帶小人來玩?條條通道,小人可是爛熟于心的。”轉過身不再去看永娘,“何況,皇上怎會随口許諾說什麽恩典,還不是皇後的主意。小人在這兒候着,只是想看看哪位同皇後有緣。可惜了哉。”
“這,”永娘明白雪青的意圖,可他不想趟渾水,但眼前的恩典又極為誘惑。“我真的不明白。陳家家世并不顯赫,其實皇後完全不用在乎我。”
雪青扯起嘴角一笑,大步向前走:“陳公子跟着小人,小人自會帶陳公子出去。剛才說的話,也全然不用放在心上,皇後同小人一直說,合則兩利。無須勉強。”
永娘暗暗松了口氣,根本就不想接口。但好運沒有持續到出口,再下個轉彎口,遇見了許媛皚和應茗兩人。四個人目目相對,仿佛都從各自的眼神中看出一絲怨恨。
許媛皚先開口說話:“雪青倒也是路熟。”頓了頓,“傷好了?本宮還盤算着差竹墨給你送藥呢。”
“謝靜貴妃挂心。但皇上送了好些傷藥過來,小人用了之後,立時就好了。”
許媛皚哼了聲,眼神瞥到永娘臉上:“竟是連你都能來玩了。聽說,是連族譜都沒上的外室公子,真不明白怎地還能留在這宮裏。”
應茗拉拉許媛皚的手臂,阻止許媛皚再說下去。轉過眼,便帶笑點頭:“真是巧,看來咱們四個人要一起到了呀。就不曉得這恩典,能不能分成四份呀。”
這話說下,許媛皚臉一冷,一甩袖子,不理永娘他們,直接就往出口走。應茗嘆了口氣,他好不容易能有個求恩典的機會,可哪裏曉得走到半道上就遇到了許媛皚。若要争先,就會撕破臉皮。怎麽算,都不是個好時機。跟在許媛皚身後走了幾步,轉頭看看立在原地的兩人,又沖他們點點頭,便一聲不吭地跟在許媛皚身後走了。
“還是靜貴妃得了先。”
永娘遺憾地嘆了口氣,要是剛才不和雪青說閑話就好了。不遇到靜貴妃,就不用擔心争先不争先的問題。等到了皇帝面前,再求恩典。原本他是打算求皇帝再提攜陳家,可剛才被許媛皚的話語觸痛心病,恨不得立即求皇帝讓他入陳家族譜。
“也不見得吧。”雪青嘻嘻笑了幾聲,“小人剛說了,條條通道,爛熟于心。只看陳公子敢不敢争先?”他往前探看,“不過再不決定,也趕不及了。”
永娘要是決定争先,意味着徹底和許媛皚翻臉。不跟雪青走,便是不願參合皇後渾水,意味着和皇後鬧翻。左右為難,額頭上細汗一滴滴冒出。眼前雪青吊兒郎當嘻嘻笑的模樣,一下一下的放大。永娘不願再盤算将來的事情,先抓住眼前再說。禁不住低下頭,快速說了句:“有勞雪青常侍帶路。”
“好嘞。”雪青笑了幾聲,他哪裏是帶永娘走別的道路。直接脫下外衣,牢牢罩在永娘身上。在永娘驚詫的眼神間,笑嘻嘻地一腳踢向灌木牆,硬是弄了個小縫隙出來,雙手用力扒開,弄出可以有人通過的道路,“快快。”
事到如今,永娘也沒別的選擇。一邊驚疑不決,一邊還是邁步跨了進去。灌木牆大概有半個人這樣寬厚,永娘一頭撞進去,閉着眼鑽出灌木牆。如法炮制,不過三塊,便到了路口。多虧雪青的衣裳遮住頭發,永娘頭發沒有絲毫淩亂。雪青快速取下衣裳,直指通道前頭亮光,推了永娘一下:“快快,要是這樣還不能拿第一,我也沒辦法了。”
永娘被推得踉跄幾步,還不等他站穩,就聽到身後有熟悉的聲音冒了出來:“咦,你竟敢跑到本宮前面!”永娘一驚,裝作什麽都沒聽到,背對着來人,慌慌張張朝着光亮小跑起來。
“呀,是永娘!是永娘!”
他猛地擡起頭,見蕭緯站在不遠處的石亭裏,人靠着欄杆而立,正笑盈盈地向他揮手。臉上笑容真心實意,仿佛在慶幸是他永娘先到了終點。永娘心裏一松,總算到了。那恩典,可以讓他有歸屬感的恩典,總算可以得到了。腳步放緩,還不等擡頭微笑,背脊被人用力推了一下。
那萬星陣地面用碎石鋪成,周圍又是一圈灌木,尖利枝桠探出。永娘還維持着小跑的姿勢,身體前傾,被人這麽一推,無法控制重心,自然全身往地上跌倒。電光火石間,已覺得雙手手心火辣辣生疼,蹭到地面的臉頰,竟是疼得受不住,左眼不受控制地落淚。
作者有話要說: 尹秀靖對雪青的感情,其實挺複雜的。雪青仗着穿越的優勢,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