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碎

院子裏的秋海棠落了一地,素紅深淺,映燈闌珊。

我娘今日滴水未進,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從早到晚,不曾邁出門檻一步。

清晨時分,宮裏又一次差人來丞相府傳旨,粗略告知了淑貴妃和晉王敲定的日子,打算下月初六就讓我嫁入王府。

宮裏頭的那位淑貴妃娘娘,正是晉王夏侯淵的生母。

我端着托盤和食盒站在我娘的門前,卻聽到屋內傳來爹娘的談話聲。

我爹的聲音比往日要低沉許多,帶着無可奈何的喑啞,“子琳,事到如今,你也看開點吧。”

“我是想看開……可我嬌生慣養了十幾年的寶貝女兒,就要嫁給別人做妾了……”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娘親哭,可現在,她已經開始泣不成聲地哽咽道:“你真的沒有辦法了?你真要眼睜睜地看着女兒掉進火坑裏?”

我爹默了很長時間,他最後說出口的話是:“若是早知有今日,當年我寧願不入仕。”

娘親悲極反笑,她的笑聲沉悶且低啞,“嫣然也沒有辦法?她是正宮皇後,是芊芊的親姑姑……”

“她如今被皇上禁足在椒房宮,自身尚且難保。”我聽見爹悶咳了兩聲,喉間似是有塊咳不出的濃痰,“變數來得太快,我尚未準備,賜婚的聖旨就到了……”

我爹的聲音越發低下去,“為今之計,唯有輔佐晉王登上帝位……望他能看在我的份上,對芊芊好一點……”

我端着托盤離開了這裏。

夜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撐着傘在庭中站了一會,深秋的雨,即便再小也是寒氣徹骨,水霧陰彌。

“芊芊?”有男子低聲喚我。

我撐着傘轉身,見到了全身淋濕的夏侯淵。

“明明馬上就能娶到你,”他輕笑一聲,毫不掩飾心中悅然,“還是想見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像是想抱我,但轉眼看到自己衣服上的水滴,竟然收回了手。

“哪裏能稱得上娶……”我接話道:“我是晉王殿下的妾,該用納這個字才對。”

我将傘柄遞到他手上,“殿下好走,芊芊不送。”

我提着裙擺路過他。

他一把拉過我的衣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俯身狠狠吻了下來,并且越吻越深,帶着雨水的手伸進我的衣領內,冰冰涼涼,引得我全身都在戰栗。

“你就算是把我當成随意玩弄的妾……”我嗓音微啞道:“也別在這裏……”

“随意玩弄的妾,你便是這樣想的?”夏侯淵停下了所有動作。

我默不答話。

“我知道你出身世家心高氣傲,但我一心只想早點得到你。”他攬上我的腰,薄唇灼熱印在我的耳畔,就連呼吸也是滾燙的,“別怕,王妃之位會留給你,将來,皇後之位也是你的。”

我側過眼看向遠方。

珠玉如簾,順着傘沿蜿蜒流下,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看朦胧如煙的雨色,還是在看遠處巍峨若山的宮牆。

十月初六,晉王府來了人接我入門。

因為是立側妃,并沒有讓晉王夏侯淵親自來接的道理,所以丞相府的門口,只停了敲鑼打鼓的儀隊和一頂四角挂銀鈴的花轎。

我夢中曾經多少次出現的,心上人雄姿英發紅衣怒馬來娶我的畫面,往後也只能繼續出現在夢裏了。

不,不會再出現了。

來相府道賀的達官貴人仍舊有很多,紅包贈禮貴重而奢麗,人人看起來都洋溢着喜氣,只除了我爹和我娘,和我那從邊疆之地趕回來的外公。

我一直在對鏡發呆,喜娘手中拿着精致的木梳,仔仔細細地梳着我的長發,口中不斷說着贊嘆的話,“小姐生的可真漂亮,就連這頭發也滑的像是上好的綢緞一般……”

她的聲音好似含了蜜糖,透着股佳節歡慶的喜樂,“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

喜娘唱完這首歌,便轉頭小聲問一旁的侍女,“紅蓋頭呢?”

在大楚,只有妻子嫁給丈夫時,才會戴上紅蓋頭。

她一問完,自己也覺得失言,反應極快地改口道:“将那只紅珠簪花拿來,配小姐定會更美。”

鑼鼓喧天,花炮聲響,直到踏出門檻,我才發現爹娘給我的陪嫁有多少。

十裏紅妝豔,幾乎要鋪遍整條長街,而扛着那些嫁妝的,都是我外公所帶的三軍子弟。

娘親一手扶着我上花轎,她的眼中盡是淚光,卻一直在強忍着不哭出來,“芊芊,王府不比相府,今後爹娘不能再護着你了……你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爹娘也要保重。”娘親的手非常涼,我握了半晌,還是沒有緩過來。

當晚晉王府內,燈影婆娑,紅燭高照。

夏侯淵推開門走過來,帶進一陣混着酒氣的冷風,他揮退了守在我身邊的侍女,長身玉立站在我面前。

他一身紅衣,眸色清冽不見醉意,溫熱的指尖從我的耳垂摸到脖頸,低低嘆息一聲道:“你終于是我的了。”

他将我按倒在床上,覆手上來解我的衣襟,我呼吸漸快,一時間不知道應該看向哪裏。

“別怕,看着我……”夏侯淵捏過我的下巴,從我的唇吻到耳垂,“嘩啦”一聲裂帛驚響後,将我身上被他撕爛的衣服扔到了床下。

他在我耳邊低語道:“芊芊,我會護你一生無憂。”

這一晚,他非常溫柔,可我還是很痛,他在我耳邊一遍遍叫我的名字,聲音沉緩柔和,比他身上的酒氣還要醉人。

次日,我早起時,雙腿發軟腰肢無力,幾欲跌下床去。

夏侯淵攔腰抱住我,吻着我的臉頰問道:“起這麽早幹什麽?你若是不累……”他薄削的唇觸到我的耳朵,意有所指道:“正好我們再來一回……”

我耳畔一紅,“今早得進宮,給淑貴妃娘娘請安。”

“這麽乖?”他一手握着我的腰,一手撥開我的長發,細熱的吻又一次落在我的頸後,“我母妃一定會喜歡你的。”

可惜夏侯淵的話說錯了。

大楚皇宮的蘭芝殿內,金玉生輝,繡闼雕甍,夏侯淵的生母淑貴妃見到我的第一眼,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就是姜皇後的侄女?”

她從那紅木高椅上站起來,一只手遞給一旁的太監搭着,娉婷生姿地走了過來,“擡起臉讓我瞧瞧。”

我跪在地上,擡起下巴看着她,卻見她眉梢一挑,撲哧一笑道:“瞧這張勾魂的小臉,果真和姜皇後有幾分像。”

随即她移開目光,像是不想再看我,無意提起般問道:“你來我這裏前,可曾去過皇後的椒房宮?”

“回娘娘的話,不曾去過。”

淑貴妃聞言,又是一笑道:“好孩子,地上涼,你快起來吧。若是傷了你的身子,還不知道我那兒子要怎麽鬧呢。”

這之後,淑貴妃對我要熱絡許多,每次去宮裏請安時,她都會留我吃午飯。

在我之前,夏侯淵從未納過一房妾室,更沒有娶妻,于是整個晉王府,只有我一個近身伺候他,府中奴仆見了我都喊夫人,态度恭謹從不多言其它。

白天,夏侯淵去上朝或者當值,傍晚,我站在門邊等他,手腳常常凍得冰冷,自己卻沒有感覺。

他有時會去城東買糕點,還會去長安街給我挑選琴譜,交到我手裏的時候,都帶着他的體溫。

秋冬涼風蕭蕭瑟瑟,我卻漸漸覺得暖和。

我用梨棠果釀了一壇酒,埋在庭中梅花樹下,開壇之後,我先嘗了幾口,覺得味道出奇的好,方才端給他嘗。

夏侯淵喝了一杯以後贊不絕口,随即用布條封了那壇酒,摟着我的腰低笑着說道:“這麽好的酒,還是你親手釀的,我可舍不得喝……”

他接着說道:“日後等我們有了女兒,就用這壇酒給她當陪嫁。”

我輕推了他一把,“原來你竟是這般小氣,女兒出嫁,一壇酒便打發了。”

“誰說一壇酒便夠了?”夏侯淵摟緊我的腰說道:“晉王府的珍寶,都會拿出來送給我們的孩子。”

他吻我的額角,“只是我懷裏這塊珍寶,永遠都只是我一個人的。”

我時常往家裏寫信,不久,娘親來看過我一次,她拍着我的背問道:“芊芊過得可好?”

我點點頭,想到每晚床笫間的甜言蜜語,雙頰一紅回答道,“他對我很好。”

這樣無所憂慮的日子,我過了三個月。

次年的正月,皇帝突然駕崩,整個皇宮亂作一團,帝京十八道城門層層封鎖,夜晚嚴格宵禁,禁廷軍見人便殺。

我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所有的消息都像是折斷了翅膀,夏侯淵連着幾個晚上沒回家,晉王府內外都把守了幾百重兵。

我夜不成眠,常常感到反胃想吐。

十日後,我再見到夏侯淵,他已經龍袍加身,頭戴冠冕,于文臣百官的陪伴下站在晉王府的門口,鳳姿龍章,俊朗無雙。

我和晉王府的其他奴仆一樣,謙卑地跪在地上,給新皇行大禮。

我注意到夏侯淵的左邊站的是我爹,身為當朝內閣之首的姜丞相,夏侯淵的右邊站的是我外公,把持大楚三成兵權的骠騎大将軍,夏侯淵的左後方站的是我舅舅……

我好像隐約知道了什麽。

當日我被接進了大楚皇宮,高立的宮牆,壯麗的殿宇,金漆的屋檐和琉璃瓦片,都在明燦的日光下反射出了耀眼的華彩。

淑貴妃成了當朝獨一無二的皇太後,她把“靜”這個字賜給我作為妃位的封號,從此,我便是深重宮闱裏的靜妃娘娘。

她似乎想通過靜這個字,告訴我很多事。

我小時候常跟着娘親來宮裏看姑姑,可如今,這皇宮變得很陌生。

姑姑不在了。

先皇駕崩,留下一道在我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的懿旨——

送我姑姑去宗廟,了結餘生。

姑姑走的那一日,我去宮門口送她,她的黑發間已經參了幾根銀絲,容色仍是清麗姣好,不過較之往日,仍是清瘦了許多。

姑姑拉着我的手說:“芊芊,皇宮是全然不同的地方……你在這裏,凡事都要小心……”

姑姑想和我說很多話,但是管事嬷嬷一直在催促,讓她走得很急,只是上車後,她還在頻頻回頭看我。

這一日,我回到梨棠宮時,腳下一軟暈倒在門前。

醒來以後,太醫在外側圍了一圈,見我睜眼,只一個勁地道喜。

夏侯淵輕吻我的唇,一手搭上我的額頭,“芊芊,好好養孩子,無論男女我都喜歡。”

我怔然半晌,方才反問道:“我懷孕了?”

“是啊,你可高興?”

我雙手勾上他的脖子,眼角已經濕潤,只覺得幸福來得太過突然,帶着鼻音回答道:“高興,我好高興……”

正月過後,便是夏侯淵的登基大典,他定下的國號乃是端文,取義來自大楚典史。

宮裏變得很熱鬧,我只以為是又在籌備什麽盛典。

“娘娘,娘娘!”我在給肚子裏的孩子縫衣服時,忽然聽到大殿的門外傳來喊聲。

我一擡頭,見到侍女畫屏一路小跑了過來,眼中還帶着沒落出來的淚花。

“你怎麽了?”

“陛下、陛下要娶皇後了……說是太後的親侄女,也是陛下青梅竹馬的表妹……”

我看向窗外,見到了漫天的鵝毛飛絮。

下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也不會很虐的!下章就完結了你們開不開心!麽麽噠~求評論求分分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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