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子

成化二十三年冬,時至元宵,紫禁城裏處處忙着張羅,一片熱鬧。

從景山上俯瞰,宮牆內外,一片白雪茫茫。紀唐和妹妹仁和坐在山上的晚楓亭中,正說笑着。

“仙琴也真是的,就任那矮胖子鬧騰。”仁和滿臉愠色,道,“萬喜的人什麽東西,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她是想息事寧人,只是人家不會這麽善罷甘休,”紀唐喝了口茶,凝視着一旁的青花瓷壺,“再說萬喜究歸是皇貴妃的親弟弟,這次的事可能沒那麽簡單。”

“你是說,這次的事只是個引子,後面會有大動靜。”仁和看了哥哥一會兒,驟而苦笑道:“多少年了,仗着皇貴妃,和東廠一道胡作非為,朝內朝外樣樣不放在眼裏,就連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紀唐淡然地笑了笑,看了看亭下山腰處等候的李廣和幾個便服的錦衣衛,便朝他做了個手勢。

李廣見狀立馬跑上來,幫兩人倒茶。

“李公子,你選的那方墨甚好,想不到如今眼力亦頗佳啊。”仁和啜了口茶,笑道。

李廣見她如此稱呼自己,放下茶壺,慌忙跪下道:“奴才惶恐,只是盡力辦好差事而已。”

“那店家的東西不錯,你跟着皇兄那麽些年,果真是長進了。”仁和漫不經心地吹着浮上來的龍井茶葉。

“謝公主謬贊。”李廣緩緩站起來。

“差事辦得不錯。”一旁的紀唐添了一句。

“謝殿下。”李廣小心翼翼地答道,但掩不住臉上的欣喜。

眼前的這位紀公子,正是大明的皇太子朱祐樘。

他在微服出游的時候常自稱紀唐,可能是為了懷念他早逝的母親,紀淑妃,那位為了讓他活下去而被萬貴妃逼上絕路的年輕姑娘。

他低眉啜了口茶,“宮裏昨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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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恭聲回道:“禀殿下,邵宸妃昨日午時去了萬貴妃宮裏,說是去一塊兒用膳,可到傍晚時候才出來。”

朱祐樘微微點頭,遙看着黃昏下的紫禁城,白雪皚皚中,金頂紅牆與落日餘晖相襯,竟有幾分凄美之感,不禁吟道:“風平浪漸起,暗湧潮底生。靜觀城中色,多少生死争。”

他平日裏喜歡下棋作畫,倒很少吟詩,見仁和公主一副吃驚的樣子,笑道:“作得不好,有些俗化了。”

“這詩意境到了,在宮裏,這些不過是家常便飯,咱們也習慣了。”仁和公主說着,站起身來,望了望天際,“萬氏既然想再玩一場,咱們就陪她到底吧。”

她遠遠朝山腰處的幾個錦衣衛做了手勢,示意他們要下山了。

回到東宮的時候,天色沉暗下來,還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雪。

朱祐樘匆匆用了些晚膳,便繼續開始讀書了,這是他在宮裏生活的最大樂趣之一,比起成天應付那些別有用心的牆頭草,他更喜歡在書裏探尋思想的共鳴。

紫禁城裏的明争暗鬥是一種特別的生活方式,永遠在那麽持續着。

年方十八的朱祐樘置身其中,已經能夠做到應付自如。

李廣在一旁磨墨,朱祐樘奮筆疾書,寫了篇《淮南子》的劄記,吩咐他給太傅謝遷送去。

李廣走後,他在座位上打了個哈欠,無意中看了看那方徽墨暗香,上面已然讓尚工局的司寶女官雕刻了清雅的“雪中之梅”,那兩個隸書“暗香”亦帶着幾分古蘊。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想起了那日在廣福客棧的後院,四人圍坐在一起沏茶品墨。

那位張姑娘是如此的謙遜而又富于才情,特別是她對于茶道的見解,絕非是一般人可比拟。

他起身去架子上找了會兒,翻出了本很久未看的宋版孤本《茶經》,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自言自語道:“難得它還在。”

他想着如今這《茶經》久置不用,倒是可惜了,所謂寶刀贈英雄,紅粉送佳人,這上好的古書若是送給那張姑娘,也算是贈給行家物盡其用了。

于是便将那《茶經》置在了書桌上,準備在扉頁上寫上幾句。

“殿下,乾清宮的梁公公求見。”外頭的侍衛叩門道。梁芳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他亦是萬貴妃跟前的紅人。

“請他進來。”朱祐樘即刻放下筆,合了書頁。

“奴才參見殿下,”梁芳應聲而來,笑眯眯道,“殿下,陛下請您現在過去一趟。”

“知道了,本王這就去。”朱祐樘微微颔首,拿了一領黑色鬥篷披上。皇帝在夜晚很少召見人,如今卻想見自己的兒子。

雪還在下着,穿梭于紫禁城長長的回廊間,朱祐樘心下有些奇怪。梁芳在他的一旁,躬身提着個宮燈,一言不發,只是緊跟着他的步子。

到了乾清宮門口,先是梁芳進去禀告了一聲,不一會兒,裏面的侍從便把宮門打開了。

朱祐樘撣了撣身上的積雪,走了進去,解下鬥篷交給了內侍。和外面的嚴寒雪夜相比,這裏燒的地火龍讓人感覺溫暖如春,明亮的燈火亦讓人倍感舒适。

在一個內侍的指引下,他徑直往裏走,又跨過三道高高的門檻,看到了盤坐在炕上用點心的皇帝。

朱祐樘恭敬地走過去,在距離皇帝三四步遠的地方下跪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皇兒快起來,來,過來,”朱見深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炕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朱祐樘點了點頭,坐在了父親對面。

“這麽晚讓你過來,可別凍着了,”朱見深吩咐內侍去拿了個暖手爐給兒子,“怎麽不見你身邊那個李廣?”

“回禀父皇,兒臣寫了篇劄記,讓他送去太傅那兒了。”朱祐樘恭敬回道。

朱見深點了點頭,朝一旁的梁芳遞了個眼色,不一會兒,屋子裏的侍從魚貫而出。

他示意朱祐樘坐着別動,自己起身去一旁的書案上拿了幾份奏折,放到兒子面前,道:“你看看這個。”

朱祐樘看了看折子,上面說萬喜的幹兒子在京城的一家客棧裏鬧事,胡亂投擲鍋碗瓢盆傷及無辜,打傷的人多半是貴胄子弟,包括周太後的弟弟長寧伯周壽彧,這次也受了輕傷。

言官們的結論是養不教,父之過,請求将萬喜予以嚴懲,以肅風氣。

他本就知道萬喜的人在廣福客棧鬧事只是個引子,事情絕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

不過這次他們的如意算盤似乎是打錯了,要知道,像廣福這樣的百年老店,去的人可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惹毛了這幫人那只能是引火燒身的下場。

合上折子,他微微蹙眉,“兒臣敢問父皇,這事兒預備如何處置?”

朱見深正嗑着瓜子,此時他從盤子裏抓了一把,撒在兒子面前,又将它們分至兩邊,淡淡道:“你若是朕,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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