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雨欲來
待她出了東宮宮門,不多時,李廣便進了後花園,見朱祐樘正在給九霄環佩琴絞弦。
“殿下,何鼎要見您。”
朱祐樘立馬放下琴,“走,去書房。”
端敬殿書房內,朱祐樘聽着何鼎帶來的前朝要聞。
整整一個時辰,他端坐在太師椅上,除了傾聽,不曾打斷一句話。
待何鼎講完,朱祐樘微微蹙眉,“這麽說,除了萬安、萬喜、梁芳、李孜省在鬧騰,其餘的人都不表态麽?”
“是這樣,因此,今日只好停議此事,”說到這兒,何鼎突然壓低聲音,“可殿下別忘了,西苑那邊的妖僧繼曉與李孜省交好,他要是故弄玄虛去蠱惑陛下,可就難對付多了。”
朱祐樘點點頭,笑道:“和本王想一塊兒去了,不過繼曉深得父皇信任,要想除他,還須與仁壽宮同氣連枝。”
“殿下所言甚是,依奴才愚見,此事還需找一位絕對可靠的宮人,從中穿針引線。”
“本王明白,”朱祐樘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叮囑道,“你這幾日在司禮監小心當差,幫本王留心朝政的同時,面上該怎樣便怎樣,切不可讓小人鑽了空子。”
“奴才遵命,”何鼎跪地叩首道,“殿下若無其他吩咐,奴才便告退了。”
“去吧,再把李廣叫進來。”
何鼎退下後不久,李廣便走了進來。
待他合上門,朱祐樘吩咐道,“本王要你在這兩日備齊艾草、糯米、黏米和豆沙,放在後殿膳房裏即可。”
“殿下,這是……要做什麽?”李廣甚是詫異。
朱祐樘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盯着桌上那方徽墨暗香,眼神略帶琢磨,“事到如今,該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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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德宮內,蔡芝正侍候萬貴妃梳妝。
“娘娘,聽說太後把劉司正調去直殿監當掌事了,多半是交了咱們的底。”
“那就留不得了,”萬貴妃坐在梳妝臺前,撫着臉上的細紋,“好歹主仆一場,你拿張五百兩的票子給劉氏,就當是撫恤她河北娘家的。”
“娘娘,”蔡芝面露為難,小聲道,“善才剛從直殿監那邊出來,咱們正缺人手,怕是難下手……”
萬貴妃回頭瞥了她一眼,“把鈎吻卷在票子裏,送去一道給她。”
“娘娘難道是要她心甘情願?”
“為了一家老小,她會同意的,”萬貴妃微抿嘴唇,細細端詳鏡中的自己,“看來,本宮還是小瞧了他們。長樂宮區區一個婢子,竟然也能勞動老婆子出手,不簡單哪。”
“娘娘,張星夢本來只是長樂宮張貴人的貼身侍女,聽善才說,她平日裏和張氏很親,好像是她的二妹。”
“原來如此,”萬貴妃站起身來,在房中來回走着,“我說剛進宮的小丫頭哪有這膽識,到頭來,人家也是皇親國戚的命,只是本宮想不明白,她昨晚出宮必有所圖,可在宮正司裏,劉氏卻連個牙牌都沒給搜出來,到底是何緣故?”
“莫非,她将東西都藏在了宮外,或者,交給了什麽熟人?”蔡芝揣測道。
“本宮記得,張貴人是南京人,京裏不見得有相熟之人,”萬貴妃思忖了許久,拿定主意道,“這樣,一會兒你跑趟乾清宮,讓梁芳過來見我。”
“奴婢遵命。只是,娘娘,恕奴婢直言,此女不過是太後的一枚棋子,不足為道,”蔡芝站在萬貴妃身後,小心地幫她梳發,“眼下,關鍵還在于把太子的罪名做實了,娘娘得在陛下那兒再添把火。”
“那是自然,”萬貴妃眉心一緊,“不過,此事已然在前朝炸開了鍋,本宮擔心那幾個閣老又要變着法子和陛下作對”
“不是有萬喜大人在麽,他最得陛下信任了,再說娘娘對自己的胞弟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本宮只怕他鎮不住前頭那幫倚老賣老的主兒,”萬貴妃搖了搖頭,嘆氣道,“這關鍵時候,還得靠自己啊。”
“娘娘可是有主意了?”蔡芝試探道。
萬貴妃暗自一笑,示意她将頭靠過來,細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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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京城依舊帶着幾分春寒。
寒食節前一日,雨後初晴的傍晚,和風夾裹着露水的味道,拂面而來,暖意更是難尋。
東宮後院的膳房裏,朱祐樘正查看着李廣剛讓小太監置辦來的各種食料,其中就有先前指定的艾草、糯米、黏米和豆沙。
“你那幾個人呢?”朱祐樘舀了一勺糯米,細細查看陳色。
“殿下,他們都在前殿門外候着。”李廣跟在他身後,小心回道。
朱祐樘見東西齊備,質量俱佳,滿意地點點頭,“每人十兩銀子,從本王的私庫裏取。”
“謝殿下賞。只是,昭德宮那邊,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無妨,既然萬氏那麽想了解本王的事,那咱們這次就不必瞞她了。”
“是。”李廣心下奇怪,但還是應了句。
朱祐樘又圍着整個屋子兜了一圈,确認一切無誤後,繞到李廣跟前,道,“這裏已經可以了,你即刻去趟司禮監和東廠,告訴何鼎和陳準,寒食節前,前朝的大小諸事可自行處置,不必入內廷告知本王。”
“殿下?”李廣驚道,“這萬萬不可!”
朱祐樘不以為然,笑道:“你怕什麽?”
“要是他們的人頂不住,前朝被萬氏翻了天……”李廣沒敢再說下去。
朱祐樘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不會的,朝中雖萬氏獨大,可要論起皇親國戚,還有皇太後、皇後的人,也不是他們一家能說了算的。”
“可是……”
“如今廢黜之事久攻不下,正是他們改弦易轍、買換人心的時候,”朱祐樘邊走邊道,“再說寒食節在即,想要翻天的人,也不急在這一兩日。”
“奴才愚鈍,但奴才知道殿下一定是對的,”李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知殿下還有何吩咐。”
“你派人去趟仁壽宮,讓張女官過來趟,”朱祐樘想了會兒,加了句,“吩咐廚子這兩日的差事免了,本王的膳食會自行解決。”
聽了這話,李廣心中已感覺到有大事将要發生。也不多問,連連應着,然後行了個禮退下。
就此,膳房裏只剩下朱祐樘一人。
他沿着長長的竈臺踱了幾步,目光搜尋四下裏,終是找到了牆角的一張舊木椅。
他走過去,拂了拂面上的灰塵,坐在上面。
在紫禁城的輪番暗湧中,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着,而在某個人的心靈深處,只是享受着很久未有的片刻寧靜。
看着面前一長排的竈臺,朱祐樘不由想起了小時候在安樂堂的時光。
那時候,每日的生火做飯都是母親一個人苦苦撐下來的,加上幾個交好的宮人省吃儉用,用自己少得可憐的月例,偷偷地給他買了口糧和玩具……
那段日子雖過得清苦,卻留給了他一個無憂的童年和一顆純淨的心靈……
他正想着,卻見一個姑娘走進來,恍惚間,他仿佛覺得是母親回來了,忙站起來,定了定神,才發現眼前的是仁壽宮的張女官。
星夢一身女官打扮,跨過門檻,剛要行禮,卻被他扶起,溫言道:“不必多禮,你來得正巧,看看食料如何。”
“剛問了李公公,他說您在這兒,”星夢環顧四周,見牆角堆了幾個裝着黏米和糯米的袋子,笑問道,“殿下已然準備妥當了?”
朱祐樘指了指身後,“都備齊了,你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