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暫別

待所有人退去,朱祐樘獨自回到書房。

這一日他算是乏透了,剛想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一會兒,卻被一陣叩門聲打斷。

“進來。”

李廣端着一碗參茶,推門而入,“殿下,出怪事了。”

朱祐樘瞅了眼他緊張兮兮的眼神,打趣道,“本王讓你去膳房把蒸好的團子拿過來,難不成都不翼而飛了?”

“不是。”李廣欲言又止。

“怎麽了?”

“奴才本來以為,王瓊帶人搜膳房只是裝裝樣子,可剛才奴才進了膳房裏頭一回,那裏面一覽無餘的,并沒有看到張女官。”

“說什麽?”朱祐樘神情有些微恙,心中隐隐覺得不對勁。

“她說,張女官是真的……不在膳房裏面。”

“你說什麽?”朱祐樘也吓了一跳,随即鎮靜下來,“不可能的,本王出來的時候她還在裏頭,走,去看看。”

兩人一路直奔膳房,到了屋子門口,只聽得裏面有細碎的聲音,李廣忙攔住他,小聲道:“殿下,讓奴才先進去探探虛實。”

“探什麽虛實,你不是說裏頭沒人麽?”朱祐樘說着,将兩扇門用力一推,随即邁了進去。

趁着如水月色,他一眼便瞧見了竈臺盡頭那邊的星夢,她見門一下子打開,亦十分驚懼地盯着月下來人的輪廓。朱祐樘驚喜交加地走過去,這才發現她渾身濕透了,正蹲在漆黑的爐子邊,手上還拿着兩枚打火石。

“是你,咳咳,吓死我了。”星夢見到他,如釋重負。

朱祐樘趕忙将她扶起來,“夢兒,你怎麽弄成了這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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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嚏——”星夢捂住口鼻,指了指邊上的水缸。

“你一直藏在那裏面?”朱祐樘哭笑不得。

星夢見李廣跟在他身後,也不再你呀我呀的亂喊了,“回殿下,臣是怕王宮正她們發現……就躲進去了。”

“李廣,”朱祐樘回頭吩咐道,“你把我出游用的那領黑鬥篷拿過來,再把蕭敬也叫來。”

“是,殿下。”李廣躬身告退,輕輕合上了門。

如傍晚的時候一樣,膳房裏又剩下了兩人。

月光透過窗紗,悄悄地滲進來,朦胧了整個屋子。

朱祐樘拿過她手裏的打火石,俯身生火,爐子頓時明亮起來,“下來烤烤。”

“就來,我先去看看團子,”星夢朝他調皮地笑了笑,兀自走到竈臺前頭,掀開蒸籠蓋,挑了白天他做的那個模樣怪怪的青團嘗了一口,“不錯,味道還挺成樣子的,你要不要也嘗嘗?”

朱祐樘擡頭看着那張白皙可人的臉龐,點了點頭。

“給,”星夢遞過青團,蹲坐到他身旁,将雙手伸到爐子前面,“啊,真暖和。”

“甜而不糯,”朱祐樘嘗了口,故作平靜道,“夢兒……呵,你到底是怎麽想到躲水缸裏頭的?”

“你還說,”星夢正絞着袖子和裙擺的水,皺眉道,“我本來也就老老實實坐在角落裏,結果聽到你讓王瓊她們進來搜查,情急之下就跳進去了,後來氣兒實在憋不住了,還嗆了幾大口水。”

朱祐樘見她描述時逗趣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王瓊是自己人,再說她不還救過你麽?”

“我不是怕有萬一嘛,”星夢撅了撅嘴,喃喃道,“真是的,我弄成這樣還不都是為了殿下,就知道一個勁地取笑我。”

“殿下,殿下,蕭敬來了。”李廣在外面喚道。

“進來吧。”

朱祐樘站起身來,擦了擦手,把鬥篷遞給星夢,“你先準備一下,呆會兒随蕭敬出宮。”

“殿下,”星夢甚是吃驚,疾步到他跟前,“可是太後那邊還等着”

“祖母那邊不必擔心,”朱祐樘親手幫她罩上鬥篷,系了個結,“此地不宜久留,聽我的,今晚去廣福暫避一下風頭,一切等過了明天再說。”

“可是……”星夢凝視着他,還想再說些什麽,猶豫許久,終還是忍住了。

“奴才參見殿下。”蕭敬進來跪地行禮。

“平身,”朱祐樘拍了拍蕭敬的肩,“你做事一向周全,現下本王就把她交給你了。”

見太子如此信任自己,蕭敬忙作揖道:“殿下放心,奴才一定護送張女官周全。”

“嗯,”朱祐樘走到門檻邊,望了望天色,“祖母那邊如何了?”

“回殿下,太後已于半個時辰前回到仁壽宮。”

“好,”朱祐樘轉過身來看着星夢,輕聲關切道,“一會兒路上小心點,去吧。”

星夢迎上那堅定的眼神,想到眼下自己的處境,于是微微颔首,“殿下,請務必珍重。”

朱祐樘點點頭,伸手将她垂下的一縷發絲撩到耳後,“我會的,你也保重。”

他久久目送着星夢的背影,直到她跟在蕭敬後面消失在廊庑盡頭,方才回過身來,又吩咐李廣道:“你在蒸籠裏揀選幾個好的,一會兒給祖母那邊送去。”

“是,殿下。”李廣應了一聲,随即在竈臺邊忙碌起來。

就這樣,蕭敬和星夢一路經過左翼門、昭德門,最後來到紫禁城南邊的承天門。

蕭敬掏出自己正五品長随的牙牌,交給侍衛長過目。

“原來是東宮的蕭公公,”那侍衛推開那牌子,笑道,“這麽晚了您老還出去呢?這位是”

“噓,”蕭敬裝作一副惶恐的樣子,把他拉到一邊,“雲忠,這是新進的宮女……我老家親戚,這不剛來京城鬧着要出去逛逛,你好歹賣我個面子,行個方便……”

“瞧您說的,人之常情嘛,”那侍衛長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就是最近兄弟幾個手頭有些緊,廣福上個月的酒錢您看……您放心,我們一定還。”

“你小子,敢額我?”蕭敬瞪了他一眼,嘆氣道,“罷了,我找機會跟柯掌櫃說,把你們這倆月的都記我賬上,中不?”

“中!多謝您老。”那侍衛長得了這麽個便宜,喜笑顏開,朝後面吆喝道,“放行!”

兩人順利出了紫禁城,沿着長安大街一路向南,穿過一條胡同巷子,終是繞到了廣福客棧的後門。

夜色彌漫着巷口,四下無人,只聽得幾聲狗吠,蕭敬輕叩了幾下,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開門。

“這麽晚了,什麽事?”來開門的丫頭聳拉着腦袋,一臉倦意。

“月新?”星夢驚訝地看着面前的人兒。

“二小姐……”月新亦大吃一驚,她看了看旁邊的蕭敬,忙招呼兩人進去。

廣福後院的二樓雅間內,蕭敬交代了柯仙琴幾句後,便起身告辭。

“蕭公公,今晚有勞您了。”星夢朝他行了個福身禮。

蕭敬立刻回禮道:“張女官客氣了,咱家只是盡本分而已,還請您留步。”

待他出去後,星夢解下了鬥篷,作揖道,“仙琴,多謝你收留了月新。”

“應該是我謝你才是,”柯仙琴擺擺手,将那鬥篷挂到後面的衣架上,“那晚你冒死前來可是救了舍弟的命。”

“別這麽說,”星夢嘆了口氣,低頭道:“剛才蕭公公說的你也聽見了,朝內局勢焦灼,柯尋現在還沒被放出來。”

“嗨,我心裏有數,早晚的事兒,”柯仙琴倒甚是樂觀,徑直走到裏屋,把一條被褥放到地上,“不管怎樣,你這份情義我是領了。”

星夢看着她跪坐在地上,忙這忙那,“你在做什麽?”

“廣福這幾日不做生意,前頭都鎖上了,大家現在都擠在後院,所以就沒有空屋子了,”柯仙琴從花梨木衣櫥裏又拿出一條被褥,放在榻上,“女官大人,您呢暫且将就一下,就我睡這兒怎麽樣?”

“不好吧,我睡榻上,那你睡哪兒?”星夢推脫道。

“沒事兒,我打地鋪,”柯仙琴轉過身來,從上到下瞅了星夢好一會兒。

星夢突然想起自己全身濕透這回事,甚是尴尬,“你……看什麽看!”

柯仙琴撲哧一笑,“怎麽弄的,掉金水河裏了?”

星夢小聲嘀咕道,“你這兒能沐浴麽?”

“不早說,”柯仙琴笑着站起身來,“我馬上讓人去燒水。”

這一夜,星夢和仙琴共處一室。

她躺在榻上,聽着榻下輕微的鼾聲,久久難以入眠。

人的緣分和命運一樣,實在難以預料。

仙琴,之前還是路人,如今,兩人卻成了生死之交……

如燕,之前還是和自己一樣的閨閣小女,如今,卻成了身懷六甲的嫔妃……

而她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和那位太子殿下一同卷進了廢儲鬥争的中心,她心下明白,這一進,便再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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