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寒食冷宴
翌日寒食節,周太後在仁壽宮裏舉辦了盛大的冷食宴會。
聽說皇帝下朝後會親臨,各宮主位、皇子還有公主無不早早到場,想要好好表現一番。
周太後坐在正中寶座上,興致高昂,與身旁的王皇後磕着家常。下面的客座上,萬貴妃和身旁的邵宸妃也正聊得起勁,兩人不時将目光投向對面端坐的興王朱祐杬,眼神滿是自豪和欣慰,俨然将他當作了新的儲君。
邵宸妃正歡喜地瞧着對面的兒子,突然想起了什麽,眉心一緊,在萬貴妃耳畔小聲道:“娘娘,臣妾聽說昨個兒王瓊在東宮抓了司禮監的人,他們會不會”
“有本宮在,你怕什麽?”萬貴妃欣賞着新染的指甲,漫步經心道。
“臣妾只是擔心……今日莫不是場鴻門宴。”邵宸妃聲音越發變小。
“放心,”萬貴妃嘴角一笑,“既然已經抓着了那小賤人,咱們必然勝券在握。”
本已到開席時分,但一個小太監跑來說朝會未散,皇帝要晚到一些,沒辦法,衆人只好繼續幹等着。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只聽得門前掌儀太監高聲一喊:“陛下駕到。”
殿內衆人立馬跪拜于地,“恭迎陛下。”
“都平身。”
只見朱見深頭戴翼善冠,身着明黃色盤領窄袖龍袍,入得殿中跪下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後。”
“皇兒免禮。”周太後滿目慈祥,指了指自己左邊的位子,待皇帝坐下後,她朝程姑姑點點頭,後者立馬出去叫人上菜。
“今兒個可算是把你們都盼來了,”周太後環視下面坐着的衆人,又看向身邊的皇帝,“特別是皇兒,一下朝就直奔哀家這仁壽宮來了吧。”
朱見深低頭恭敬道:“今日朝會事兒多,有些耽擱,還請母後恕罪。”
“什麽恕罪不恕罪的,”周太後輕輕撫了撫他的肩,“皇帝為國事操勞,那是我大明之福。昨日哀家與皇後去太廟祭祖,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明江山永固,來年能夠風調雨順。但願上天庇佑,能降此洪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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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說的極是。”朱見深聽到“上天”這個字眼,面上雖然保持着微笑,心裏卻早已是七上八下,備受煎熬。
其實他之所以晚到了半個時辰,就是因為泰山大震的折子在前朝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欽天監斬釘截鐵地給出了“東岳地震,應在東宮”的定論,所謂天人合一,天怒人怨,不少之前保持中立的官員紛紛倒想了太子一邊,要求皇帝停止廢儲,以免惹怒上天,降下災禍。
面對這一切,朱見深着實沒了主意,他在退朝前說了這樣一句叫人摸不找頭腦的話,“廢儲之事倉促欠妥,明日再議。”
“太後,菜都上全了。”程姑姑在一旁福了福身。
“好,大家不必拘禮,都随意用吧。”
“謝太後。”
皇子公主們見祖母如此說,紛紛品嘗起這些平日難得一見的冷食佳肴來。衆嫔妃卻不如此,一直等到上面的周太後和皇帝下了筷子,這才開動起來。
伴随着觥籌交錯,殿內歡聲笑語陣陣,此起彼伏。
皇帝環視下面,見大家都甚是盡興,只有大女兒仁和公主獨坐一個方桌,也不搭理衆人,笑問道:“仁和,你怎麽一個人坐着?”
“回父皇,”仁和公主站起身來,甚是從容地走到大殿中央,作揖道,“兒臣并非要一個人坐着,而是想為皇兄留個位子。”
“仁和!”坐在邵宸妃後面的王順妃見女兒如此,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朱見深往下看了一圈,不禁有些惱火:“祐樘呢,這麽重要的節日他身為儲君為什麽不來?”
“是哀家沒讓他來的,”周太後聲音不大,卻透着股威嚴,“皇帝,如今你還當他是儲君麽?”
“母後,您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他自個兒不争氣”
“不争氣?”周太後打斷他的話,從位子上陡然站起來,“慧心,傳王瓊!”
“是,太後。”程姑姑應了一聲。
此時殿裏已然鴉雀無聲,衆人本歡歡喜喜前來參加寒食節的冷食宴會,卻見得臺上皇太後和皇帝一副開架之勢,這才明白過來這場冷食宴會是戲中有戲,不由暗暗心虛。
不一會兒,王瓊進殿叩首,“臣宮正司王瓊拜見陛下,拜見太後。”
“王瓊,把你近日審的案子都呈上來,給陛下看看。”
“是。”王瓊從袖子裏掏出一疊賬簿和供紙,朗聲道,“禀陛下,這是廣福客棧的歷年賬本以及昨日混進東宮的十幾個司禮監內侍的畫押供詞。”
她走到臺階前,示意大太監梁芳将東西呈上去,梁芳心中暗叫不妙,但衆目睽睽之下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可想。
大殿裏,氣氛冰一樣地凝滞着。
終于,朱見深在過目了所有的證物和證詞後,“咣當”一聲敲了桌子,吓得殿內衆人皆拜伏于地。
周太後指着下面的萬貴妃,神色激動,“皇兒,現在鐵證如山,對于那些構陷太子,圖謀廢儲以至于要動搖我大明根基的奸人,你還要等閑視之麽?”
朱見深也不答話,只是瞅了眼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梁芳,又看了看跪在下面的萬貴妃,良久,無奈地搖了搖頭。
大殿裏一片冰冷的寂靜,氣氛凝滞到詭異。朱見深慢慢步下臺階,走到仁和公主面前。
“父皇。”仁和公主眼角濕潤,輕輕喚了一聲。
朱見深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額頭。
周太後注視着兒子的這些細微舉動,緩緩道,“皇帝到底打算如何?”
朱見深轉過身來,跪下道:“母後,是兒臣失察,冤枉了太子。前朝也說最近泰山連震不止,是應在了東宮,廢儲之事不可行。總之,這一切都是兒臣的錯,只求母後您別再深究下去了。”
周太後這下算是大開眼界了。她原本想着當庭發難可以讓皇帝治罪于萬貴妃,沒想到他為了保住這個老妖婦,竟當着衆人的面,将錯全攬在了自己身上。
可如今這局面也不能讓皇帝下不來臺,這樣思量着,她又坐回寶座上,嘆了口氣,“都起來吧。”
“謝太後。”衆人顫顫微微地從地上爬起來,早已沒有了一絲歡樂的興致。
“皇兒既然這樣說,哀家也就不再查下去了,好在太子總算是苦盡甘來、沉冤昭雪,”周太後環視殿下衆人,話鋒一轉,“但是,哀家要在這裏警告那些居心叵測的小人,凡事人在做,天在看,別活了一輩子到頭來卻沒了下場!”
見她已然松口,皇帝趕忙應和道:“母後教誨的是,兒臣絕不會讓此等事情再次發生,梁芳!”
“奴才在。”
“傳旨六部,泰山連日大震,乃東宮不穩,上天示警于朕。朕心惶恐,決意廢儲之事不可行,命內廷将東宮這月供奉補上,其他一切用度照舊。”
“奴才……遵旨。”
“還有,叫東廠把那個校尉放了,讓他先在家休養一陣壓壓驚,下月起官複原職。”
“是。”梁芳強裝鎮定,退出殿外。
“如此真是皆大歡喜,”周太後甚是欣慰地點點頭,“皇兒這麽做就對了,好了,哀家今日坐這麽久也乏了,除了皇帝,你們都跪安吧。”
下面的各宮主位、皇子和公主在看了這麽一出精彩紛呈的戲中戲後,早已是神情微恙,如坐針氈,此時聽了這話,紛紛道了句“太後萬安”,争先恐後地退了出去。
待衆人都走了之後,周太後在程姑姑的攙扶下,徐徐走下臺階,來到皇帝跟前,“慧心,把最後一道點心拿進來。”
“是,太後。”程姑姑出去後,殿中只剩下了這對至尊母子。
“母後還有什麽話要單獨對兒臣講的麽?”朱見深恭敬地作個了揖。
周太後搖搖頭,将他的手放下,“哀家知道,今日的确做的過了些,但局勢至此,哀家也是無可奈何,唯有這樣才能讓你看清些。”
朱見深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兒臣明白,母後這麽做都是為了兒臣,為了大明。”